第 112 章 112
在阿林雅發現天空中的兩隻怪物也可以說是巨物,懸挂在穹宇之上時,莎琳娜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麼,但當她得到巫術反饋,直接依靠阿諾因的位置來到正面戰場時,還是有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
過於的混亂。
血族的小蝙蝠們尚且有莉莉絲的收束和控制,而那群肆無忌憚的惡魔投影在失去天使這個首要目標之後,更加地難以控制。幸好,莎琳娜在此刻到來。
從烏雲中爆發而出的漫天雷霆編織成網,帶著一貫強橫和恐怖的威壓直直降下,整道深淵裂隙都被雷電暫時纏繞住、封鎖了大部分力量,但要填補裂隙,還需要更多的探索和研究。
由於裂縫的壓制,惡魔投影也同樣實力大減。它們受制於施法者的針對。
隨後,莎琳娜根據巫術波動找到了熟悉的學生們,但裡面卻沒有阿諾因的身影,而見到戰爭女士的巫師們先是向莎琳娜校長行了一個巫師禮,隨後才開始彙報此事。
「……事情的詳細內容我之後會做一個報告給您,大概就是這樣……奇迹學弟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莫爾斯道。
「中間發生了超越我們層次的衝突,但幸好沒有釀成大禍……」
「天國之門是自主關閉的,沒錯,校長。我們認為這次教廷元氣大傷,其實這對於阿林雅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們從不以無辜生命的消逝為利益。」多羅娜提醒身畔的人。
莎琳娜耐心地聽了一會兒,她在人群之中梭巡了一下,忽然問道:「那阿諾因呢?」
「阿諾……沒在倉庫那邊嗎?」柯萊也跟著愣了一下。
就在巫師們面面相覷的時候,房間四角的陰影蔓延而來,在這座殘破建築之間彙集成一個濃郁的、昏暗的影子,影子上方分泌出粘稠的液體,在黑液烏泱泱地涌成一團之後,像是被人用小刀在圓融的黑液上劃出一道口子一樣,男人的身影在液體擴散時出現,連同莎琳娜校長的寶貝阿諾也在液體向四周流動時才顯現出來。
他們從那個空間回到現世,關於維度和層次的跳躍讓阿諾因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他緩了半天才回過神,有些迷茫地捏了捏鼻樑,睜開眼就看到自己威嚴的老師站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
莎琳娜的目光從上到下在他身上梭巡了片刻,道:「沒有缺胳膊少腿,好得很。」
阿諾因一時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諷刺,訕訕地道:「也沒有那麼好……」
「自從你踏入傳說級,想做的事情倒是越來越大。」莎琳娜道,「看來是長大了。」
「……老師……」
「回去寫一份事件報告。」莎琳娜淡淡地道,「一萬字。」
對於那些非常冗長、非常繁瑣的報告來說,一萬字其實並不多,屬於一個正常範圍。但是阿諾因這次所做的事只是鬧得比較大,其實實際內容並不繁瑣,要寫出這麼長來,就不免要說出一些更多的內容來湊字數了。
「好的。」阿諾因乖乖地道,「我知道了。」
「五級巫師的考核你還沒過,論文至少要發表在巫術上面。」惹怒老師的後果就是會被督促起要命的學業,「實戰考核你的水平我清楚,年末的時候直接去考六級的實戰。」
「可是……」
「欺負剛剛踏入傳說級的其他巫師很有趣嗎?」莎琳娜注視著他,「有能力跟史詩級交手,為什麼不敢?」
倒不是不敢,是阿諾因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擁有這份能力。他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點頭:「好的,老師。」
在變相地訓斥完學生之後,莎琳娜審視般地凝望了一會兒凱奧斯,忽然道:「深淵裂隙我們很快就會封鎖關閉。」
凱奧斯先是沒有反應,然後有點兒慢地抬起眼,發覺莎琳娜是在跟他說話,於是道:「我知道。」
「這些惡魔投影都會消散。」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對方使用軀殼的變化。「包括你的。」
凱奧斯思索了好一陣,他的手指握著阿諾因的手,將對方修長的手指包裹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他沒有給出具體的反饋時,莎琳娜竟然也耐心十足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對於莎琳娜來說,不,對於這個世界來說,讓凱奧斯發瘋都不是一件好事。混沌的意志應當永遠高於現世、脫離現世、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在愈加了解凱奧斯的尊名和來源之後,她更加需要重視對方的思維。
過了一會兒,凱奧斯露出一種有些迷茫、但是又非常空的神情,他低聲跟阿諾道:「我想用自己的身體,在你身邊。」
祂不是沒有,神座之上的形象就是祂目前能夠凝聚的身體外貌。只不過祂的身軀本體,無法降臨在這個世界上,除非祂真得瘋魔狂暴、不顧一切地想要壓垮世界這不現實。
阿諾因從這句話中聽出一種類似於委屈的情緒,他像安撫小觸手一樣安撫對方,慢慢地叩住他的手:「可以的,我可以……我可以找你,不需要你一直用別的方法來到我身邊,我可以……」
連身為八級大巫師的莎琳娜老師都沒有升維的手段,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呢?阿諾因話語微頓,但他仍舊么沒有更改自己的決定。
莎琳娜並不想讓凱奧斯的真實身份暴露在太多的人面前,她為兩人掩飾似的輕咳一聲,隨即道:「打掃戰場的事我會發回給學院聯合會,很快就能清理完畢,深淵裂隙的封鎖也會在半周之內由我和曼斯菲爾德聯手完成……受傷牧師和聖廷的參與人員,最好是能跟我們合作。如果不能合作的話……」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我想你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不止是意氣用事、或是單純地一時興起吧?如果還有什麼沒有做完的事,就去做吧。」
在巫師之中,莎琳娜雖然偶爾會暴躁嚴酷,但她的確對學生充滿信任感、並且眼光毒辣。阿諾因有一種被說中心事的感受,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點頭道:「好。」
聖妮斯大教堂,其實只剩下一片廢墟。
昂貴的彩色琉璃窗都一片一片地碎裂下來,滾在地上折射著光芒。莊嚴的石刻記錄和壁畫、以及雕塑,幾乎沒有完整的部分,它們碎裂,但又因為碎裂和缺憾煥發出一種獨特的美麗。
聖妮斯大教堂其實離戰場有些遠。
儘管這是阿諾因親手用隕星審判轟碎的,但他還是第一次毀掉這樣的建築藝術品,隱隱生出可惜的感情來。廢墟之中,管風琴與教堂融為一體的排風管裸露在外,而操作台上的琴鍵再如何按動,也發不出那樣恢弘龐大的樂曲了。
他收回手,離開了琴鍵,隨即從容地走向地下,在完好無損的螺旋式樓梯之下,經過關押叛逆者的寂靜之壁、經過排著編碼的實驗員房間……再向下,地下二層。
這已經是建築的最底層,用巫術暴力地拆解門禁之後,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藍白色的牆壁和玻璃造物,用巨大玻璃牆隔開的一個個空房間,空房間的門把手上標記著一個數字……那是實驗品的編號。
前幾個都是空的,阿諾因掃了一眼編號,記得他們都已經死了。
他的腳步停在自己的房間前。空置的099,四面玻璃牆的完全觀察,吊頂上垂下來的、隨時可以插任何藥水和滴管的架子,還有角落裡的一箱子葯,床尾旁擺得很高的書架,全都是教廷的啟蒙書和一些聖典之類的宗教書籍。
他停下來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原來從外面看,是這樣的。」
這樣複雜的情緒,他無法準確傳達給凱奧斯知道,也不願意讓凱也同樣感受到自己的難過。阿諾因沒有停止腳步,而是繼續走了過去,進入實驗區。
浸泡在藥水里的詭異器官在玻璃器皿中懸浮。阿諾因見怪不怪地路過,將實驗區中的幾個玻璃房門鎖砸碎。
這裡沒有實驗員,他們全部撤離、或是被調走了,只有被遺棄……不,這是待接手的實驗品。阿諾因打開房門時,見到一個大概只有十二歲的小男孩。
其實男孩這個形容……已經開始不夠貼切了。他坐在椅子上,像是只被教導了坐在椅子上,他的皮膚被注射的藥劑感染,變得雪白一片,幾乎有一種死亡的氣息。男孩的額頭上鑲嵌了一枚獨角,術后未癒合的部分還泛紅滲血。
他看到阿諾因時,瞳孔里閃過畏懼的情緒,但是他沒有動外界的刺激對他來說,像是一種考驗,理應失去情緒的考驗。
「你叫什麼名字?」阿諾因問。
男孩沒有反應。
阿諾因已經預感到了如此,他低頭查看了一下對方手腕上的手環:「186。」
「是。」對方突然睜大眼睛。
「你的名字?」
「186。」
「不。」阿諾因注視著他,「我是問,你的名字。」
「……186。」
阿諾因的手捧起他的臉,這個孩子的眼睛很大,是天生的金眸,他耐心、溫和、但又立場堅定不容退步地詢問:「你的名字,不是編號,這是編號。」
「我……我是……186。」
這樣的對話持續了大概有七八十遍,這看起來毫無意義,而這個孩子對外界的反應也的確特別有限這似乎是天使計劃新的培養方式,他們麻木、乾枯、自認為是一種「容器」、「物品」,而不是人。
這的確毫無意義,在很多理智的人眼中看來。但阿諾因卻不厭其煩地糾正他,詢問他,就如同當初凱奧斯糾正自己、放下那份不必要的自卑一樣。
在這樣長久和緊密的質問之下,小男孩的情緒開始不穩定,他的視線有些失去焦距,彷彿認出阿諾因與實驗員們不同,他的嗓音發啞,過了好半晌都沒有回答,但身軀卻開始顫抖,眼睛里直直地盯著他、乾澀地泛起血絲。
「我叫……我……」
阿諾因抱住了他,手心貼在孩子的脊背上,他的身軀保持著恆溫的溫暖,語調緩慢而溫柔:「你叫什麼?」
「我叫……我叫笛梵……我不是……」
「你不是186。」
「我……」
對方再也說不出來了,哽咽聲完全布滿了他的喉嚨,這個叫笛梵的孩子緊緊地抱住阿諾因,明明只有這麼一點大,但力氣幾乎讓人疼痛,他渾身顫抖,被訓練得完全封閉和剋制的淚腺瀕臨崩潰,他的眼淚是能夠緩解痛苦的眼淚。
被這樣訓練的還不止他一個人,他只不過是位於實驗區的其中一個實驗品而已,在之前經過的玻璃房間里,還有更多的孩子,甚至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區域,阿諾因也許還能見到新的廢棄品,被貼上待處理的標籤。
「閉上眼,休息一會兒。」阿諾因輕輕地道,「我們會把你送回家的,回到父親、母親身邊,如果他們不在的話,你可以去巫城生活。從今天開始,所有的天使計劃,都不會存在。跟你同樣的孩子也都會受到幫助,以巫師、以阿林雅的名義。」
對方只是個孩子,似乎還不懂這些話的意思。
「永遠不再有天使降臨的犧牲品。」他低聲道,「任何發展這項計劃的教廷,無論是薩利米斯,還是其他大教堂,我會讓他們後悔做這種事,就像今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