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033
三個月後。
「我的天……本月考試又是他第一,還有完沒完了?」
「奇迹先生這分數也太恐怖了,為什麼一個戰院學生的魅惑巫術會答出這麼高的分數來?」
「入學三個月,通過了三級巫師的考核啊,三級巫師已經屬於中級了吧……今年的卷子據說同樣很難,這是一個什麼怪物,就算放眼最近幾年所有的入學考試榜首,也沒有一個能夠達到這程度的新巫師啊!」
「這會不會是哪位校長的私生子……」
戰院的教學場所標誌非常清晰,暗紅色為底色,上面是一個巫杖與書籍交錯的標誌。「戰爭學院」這個巫師語徽記磅礴有力,挾著一股滿是衝擊感的狂放與強悍。每月考核的成績單就用巫術鐫刻在徽記下方,以代號對應分數的形式呈現,不過同樣的,這種成績榜單也可以選擇是否暴露真實信息一般安全感比較強、而對自己實力又有信心的學生當取得好成績時,都會毫不猶豫地顯示出來,將其視為榮耀。
所以成績榜單常常是末尾才會隱藏,像是「奇迹先生」這種次次位居榜首而不透露出一分一毫的特別之人,雖然只是低年級巫師們的成績榜單,但也會引起成規模的討論。連為自己挑選助手的學長學姐們都將目光停留在了這個代號身上,積極地尋找著「奇迹」。
阿諾因站在樓門旁,手裡抱著一本厚重的巫術史,遠遠地望著從人群中擠出來的蘭西。
此刻,這位醫學院新生,一次比一次成績進步的天使先生,遭到了幾位高年級學長的圍堵詢問他們都需要一位優秀的助手,而綜合得分很高,在本次月榜上排名第九的「天使」,是一位足夠出眾的人選。
蘭西被人群堵在了裡面,尷尬地朝著阿諾因擺了擺手,然後費儘力氣、利用自己精湛的口才和熱情的交流,迅速而不失禮地從學長們手底下逃出來。他立即跑向阿諾因,一個熊抱撲了過來。
如果阿諾因還是當初那個小身板,絕對會被蘭西一下子撲倒,但就在對方飛撲過來時,阿諾因周身隱隱亮起一道淡光,二級巫術靈之加持不動聲色地覆蓋在身軀上,隱入肌膚之中。
看似柔弱纖細的黑髮巫師不僅沒被蘭西撞倒,還穩穩地扶住了他。阿諾因神情溫和,細密的睫羽下透出一片淡淡的陰影,他拍了拍室友的肩膀:「怎麼樣?」
「嘿嘿,第九。」蘭西興奮地抬起頭,「怎麼樣,天使大人還是非常有能力的吧?這可是低年級巫師的季末統考……」
他話說到一半,目光對著阿諾因那雙濕潤鮮紅、波瀾不動的眼眸,突然間泄了氣,覺得連進步都索然無味起來:「……你真是雷打不動的力壓全榜,我完全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
自從那天在圖書館之後,蘭西回去一直在琢磨阿諾因的那幾句話,也就不難想通對方的代號了……他短時間內遭受的打擊和震驚太多,竟然在強烈的衝擊之下麻木了許多,一時覺得似乎也沒有什麼,可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柔弱漂亮的室友將這個衝擊一直延續了這麼久。
這和入學考試可不一樣,低年級巫師的統考人數遠遠超過每月一次的入學考試,含金量雖然比不上強者如雲的十校成績榜,但能夠站在前一百名的巫師,就已經是大家眼中非常優秀的水平了。
「很快就做不到了。」阿諾因翻了翻手裡的巫術史,將放在中間的書籤調整了一下位置,「我通過了三級巫師的考核,接下來要去完成學院任務,以後就不再參與這個統考榜單了。」
「我知道我知道……以後我就能期待你的代號登上十校成績榜了。」蘭西羨慕佩服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陪同阿諾因一起往回走。「中級巫師的學院任務……嘖嘖嘖,學長們可是為了學院任務的助手邀請了我好幾次呢?怎麼樣,奇迹先生,你要不要爭取一下優秀的室友我……」
「要看情況。」阿諾因道,「如果比較危險的話,我希望你不用陪我去完成,我自己就可以。」
跟安全的學院任務不同,中級巫師的學院任務是有一定死傷率的,像戰院這種強攻類巫師濃度極高的學院,死傷率相應來說也比較高,任務性質會偏向較為危險的一端。
因此,阿諾因更希望蘭西能夠參與輔助類巫師學長們的學院任務,而不必摻和進自己的任務里來,雖然他還沒有領取到任務內容。
「看你說的,我是那麼沒有良心的人嗎?阿諾你輔導了我那麼久……我發現在凱奧斯離開之後,你不僅獨立得可怕,甚至都孤僻得可怕,成績好這種事為什麼不願意暴露呢?你可是莎琳娜女士的學生……」
阿諾因靜靜地聽完他的話,腳步逐漸地停了下來。他將書交給蘭西,回復了另一句話:「蘭西,我突然想起還有別的事沒做,你幫我把書拿回去,好嗎?」
「當然可以。」蘭西不疑有他,順手接過了這本充滿標註和引用的巫術史,一邊嘮嘮叨叨地勸導著這顆自閉蘑菇,一邊轉身走向回寢室的路線。
阿諾因站在原地,望著他一路離開。此刻正是成績榜發布的時間段,這種地段的人流量很低,鵝卵石道路兩側的綠植中發出安靜過度后、極致喧鬧的一聲蟲鳴。
阿諾因低頭抻平袖口的褶皺,語氣溫和地道:「是哪位學長么,尾隨這種事,不太好吧?」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身後看似隱蔽無人的地方,猛地有一個半透明的輪廓突然暴起,周圍靈的波動一閃而逝連襲擊之人的身形都很難看清,只能看到他手中那把銀白的匕首。
阿諾因神情不變,整理袖口的動作也沒有一絲改變,他的周身亮起一圈光環,身邊的「靈」的結構被驟然打亂、像是一個酒瓶子被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公式和方程的結果都難以構建起正確運行的巫術
三級巫術,抗拒。
這是一個精準的反制巫術。
在這反制巫術成功打亂對方節奏的瞬間,這個暴起犯難的施法者刺客手中的匕首被抗拒光環彈開了一定的角度,但這個人明顯是一位成熟的法刺,他立即施展出其他的加持性巫術,向側面翻滾而過,敏捷至極地改變了攻擊的方向。
但與此同時,阿諾因的巫術準備也正好完成,像是預判似的在對方的腳下捲起束縛之網的光芒,控制類巫術編織成密集如蛛網的形態,從腳底向上湧起
「你!」
對方的喉嚨里冒出一聲短促而震驚的聲音,但這道束縛之網仍未捕捉到他。這個身影在極淡的靈之波動中出現在了阿諾因的另一端。
三級巫術,閃爍。
在鄧普斯先生的遺物上,阿諾因如今使用的這件巫師袍上,就固化著三級巫術閃爍,這其實並不是一個短距離的傳送巫術,而是將速度加持到了一定的程度,超過人的視覺捕捉能力,所以呈現出了一種類似於瞬移的表現。
物品上固化的巫術要比親自施展弱一些,阿諾因也沒有想要使用「閃爍」的意思,他只是抬起了那隻袖口已平整得體的手,兩指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
隨著清脆、悅耳的指節碰撞聲同樣響起的,還有一聲雷電盤卷的「嘶啦」響動,如同一條蛇吐出致命的信子般,莎琳娜老師親自指點的雷電巫術麻痹了對方的肢體,像是一條恐怖危險的毒物,瞬息間纏繞上每一個關節、每一處皮膚。
這位近戰巫師來不及隱遁進空氣里,就渾身失去力氣地墜落在了地面上。他渾身麻木地癱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唯一的力氣就是扯著嗓子喊道:「學弟饒命!」
這一切的發生,連兩秒鐘都不到,快得只在眨眼一瞬。
阿諾因的一隻手覆蓋上了另一隻手的手腕,他轉動了一下發出雷霆巫術的那隻手。因為還不夠嫻熟的問題,他對三級巫術雷霆之蛇的控制還沒有那麼精準,他施法的這隻手的指尖也有一些不同程度的麻痹。
「學弟饒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暗院的柯萊.雷爾,代號是喪鐘,我沒有惡意的啊!」
暗院,一個盛產施法者刺客的地方,通過加持類巫術拉高身體素質,將施法者玩得像個神出鬼沒的影子,自稱一整個學院都是「無情的殺手」。
阿諾因半蹲下來,將對方手裡的那把銀白匕首取了下來,放在指間轉動了幾下。他看著這個「莫得感情的殺手」,平和微笑:「我知道您沒有惡意,柯萊學長。」
他垂下手,匕首鋒銳的一端靜默而冰冷地貼上對方的脖頸。而黑髮巫師仍舊語調溫柔,紅眸美麗得如同浸水寶石:「我也沒有惡意,可以告訴我,您是為什麼而來嗎?」
柯萊.雷爾獃獃地望著逐漸逼近的美顏暴擊,他的呼吸都停頓壓抑了下來,感覺到一股彷彿被毒牙抵著頸部大動脈的危險直覺,連同心臟都跟著恐懼地狂跳,剛才還殺氣凜冽的刺客結巴道:「我就是猜了一下你……你的身份……太、太好奇了……」
奇迹先生的魅惑巫術分數奇高,柯萊憑藉這一點鎖定了外貌這一顯著的特點,作為一個隱匿如影子的法刺,在長時間的觀察下,儘管阿諾因深居簡出、低調行事,還是被他鎖定了目標,進行了一輪冒險的試探。
試探倒是試探出來了,簡直把他自己都要搭進去了。
「那您猜到了嗎?」
柯萊被匕首貼著脖頸,連發梢都在發抖,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唾沫:「我……沒、沒有。」
「好。」阿諾因望著他道,「我相信學長,一定沒有。」
他說完這句話,那隻貼在肌膚上的匕首鋒刃慢慢地移開。柯萊癱軟地倒在地上,被嚇得不輕地大口喘氣,像是個蚯蚓似的翻騰著挪遠了好幾步。
阿諾因將匕首禮貌地放回他手心,溫文爾雅地囑託道:「請記住您今天的話,優秀的殺手。」
柯萊握著手裡的匕首,整個人都要哭了:「我記住了,好奇心害死貓。」
他身上的雷霆之蛇巫術已經被解除,但身軀麻木感的恢復還需要時間。柯萊一臉創傷地看著阿諾因禮貌告別後的背影,丟臉地把頭埋進隱匿巫術里。
在當天夜晚,阿諾因收到了來自於遙遠之處的通訊巫術。
桃瑞絲留給他的巫術標記仍有作用,被「靈」包裹著的寄語緩慢地抵達了他身邊。阿諾因戳破靈的包裹,桃瑞絲那道活潑開朗的聲線就呈現在耳畔:
「阿諾!不知道我這道通訊抵達到你身邊時,究竟是清晨還是夜晚?我跟姐姐來到了美妙的音樂之都,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喜愛音樂,路上很容易遇到技術精湛、品味高雅的音樂家和樂手們。梅非常開心,她得到了大音樂家的賞識,留在了音樂之都學習,我也會暫時留在這裡,當一個有臨時固定地點的魔術師。
「我已經是我最喜歡、最想要的生活,歌聲跟愛人、鮮花與綢緞,明明紮根在某個地方,卻比風還自由。阿諾,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有時間?我誠懇地邀請你和凱奧斯來到音樂之都,這裡的氛圍真的非常好!……雖然教廷的勢力依舊強大,但只要我低調行事,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過得很安全。
「那你呢?親愛的阿諾,可愛的阿諾,我非常好奇你跟凱奧斯的進展……絕不是出自於齷齪下流的想法!我誠摯地希望你能夠得到一份忠誠的感情,凱奧斯雖然悶了一些,但我知道,他是一個還不錯的人,最重要的是,這是你認定的、獨一無二的人。如果有了進展的話,也請告訴我吧?我實在是太好奇了!……最懂音樂的魔術師,桃瑞絲留。」
阿諾因認真地聽完每一句話,他為收到朋友的通訊而感到高興,但真要回復時,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何況對方詢問的「進展」……不要提進展了,他連人都弄丟了。
他的身形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有一種青澀美好的舒展感,經過了最近這麼多事物的變遷,連氣質都沉澱得更為溫和、柔軟了一些,已經褪去了一些天真。
可當桃瑞絲提起凱的時候,他還是會在一瞬間變回原樣,成為一個耐不住思念與傷心的小孩子。阿諾因默默地嘆了口氣,撂下筆埋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此刻是深夜,1017寢室的夜晚一向安靜,蘭西早已熟睡了。
阿諾因有時候覺得自己早已冷靜理智、有能力獨當一面,保護其他人,但也會在偶爾閃過的某個瞬間,感覺自己無比的脆弱,仍想躲回凱奧斯的身後。彷彿在想起他的時候,就不必成熟、不必長大,可以任由自己膽怯懦弱,任由他無知地弱小下去。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合上書籍,轉而換掉衣服鑽進床鋪的被子里。但任憑時間如何推移,他都無法短暫地入眠,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回想著記憶中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不斷地閃現著那些十指交握、那些擁抱……每一個宛如意外、又好似蓄謀的親密交流。
他想起了自己性意識的啟蒙,想起了那本彷彿充盈著粉紅色液體的書籍的教導。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阿諾因解開衣扣時咬著唇這麼想。他費力地解了好幾次,才將扣子徹底地分開。
他絕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來,但事實如此,他塵封壓抑、不露聲色的想念,已經積壓如沉重的鐵石,緊迫地叩問心口。他在綿密無聲的回憶中難以脫身,也難以暢快的呼吸他被這不在預期的分離折磨得太久,以至於做出這種事……做出這種一邊想著騎士先生,一邊自我安慰的事情來……
荒唐得太過分了……簡直卑鄙、無恥,下流……
阿諾因自暴自棄地閉上眼,整個人都蜷縮進了被子里,他的呼吸在隱隱地顫抖,心跳也愈發地不夠得體……這個任何時候都周到體面的人,在一點點地、無法回頭地把自己弄髒、弄成糟糕的模樣。
就在這件事進行到最為糟糕的階段時,他的手臂和腿側都浮現出細碎的蛇鱗,閃亮亮地散發著光澤。阿諾因不敢再動,可他又不能這樣難受得度過一晚。
凱奧斯不在身邊,他沒有顯露出怪物身軀的勇氣。這具彷彿苦難源頭的身體,只會在被凱握緊時才能不那麼痛苦。
於是後半夜時,蘭西模糊地聽到一陣洗浴的水聲,他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次日一早,打著哈欠犯困的蘭西同學,見到了狀態明顯不佳、而且氣壓極低的阿諾因,對方的臉色很差,有一種病態的蒼白美麗,一直不太說話地垂著眼睛。他吃早飯時不經意地碰到了阿諾因的手臂,被冰得立刻精神了,脫口而出:「你不會昨天半夜洗了冷水澡吧?」
阿諾因默默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說,偉大的奇迹先生,刻苦學習不是這麼學的啊!你總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吧,要不然凱奧斯回來……」蘭西話語一頓,自知失言,立刻轉移道,「不管怎麼說,你不能再死撐著了,一定要好好休息!」
阿諾因的耳根逐漸地漫上一層淡紅,他改不了羞恥時的習慣動作,忍不住捂了一下臉,才低低地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諾: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