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035
馬車到達時,穿著黑色馬甲的僕人謹慎盡職地確認了兩位血族的邀請函由巫師們偽造的邀請函。
這件事已經困擾了學院聯合會很久,如果再沒有合適的人選來完成這個學院任務,那麼學院聯合會就會考慮將這件任務移出列表,選擇讓更強大、更成熟的巫師們來處理此事。
邀請函不出意外地穩妥通過,黑馬甲的僕人看上去被馴養得非常好,禮貌而謙卑。他合上邀請函的包裝,雙手遞送過去。隨後,馬車的一側探出一隻手,輕輕地接過了特質的紙函。
在僕人垂落的視野餘光里,這隻手白皙如霜、每一寸肌膚都充斥著養尊處優的細膩柔和,而骨骼卻修長勻稱脫離了女性的範疇,這絕無疑問、是屬於男性的。
兩指輕微地用力,將邀請函帶回了馬車裡。僕人鬼使神差般隱秘抬眼的一瞬間,望見濕潤鮮亮的血紅雙眼,比任何一位前來赴宴的大人還要更美艷絕倫。
隨後,這位被培養得極好的僕人匆促地低下了頭,他心口莫名地狂跳,為這份恐怖的吸引力,也為這份將一位男性錯誤形容為「美艷」的失禮唐突。
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華貴的馬車慢悠悠地駛向了莊園內部。
阿諾因將邀請函壓在手底下,收回目光順著車窗看向內部造景,一旁的柯萊此刻才稍微放鬆警惕,低低嘀咕了一句:「幻院居然放過了你……」
「注意身份,柯萊伯爵。」阿諾因提醒道,「希望你的頭髮顏色不會為我們惹來麻煩。」
「綠色怎麼了,難道這世上沒有綠色的吸血鬼嗎?」柯萊撓了撓頭髮,他的眼睛由一種隱匿類巫術遮掩、變化成了血色,「還是說我長得達不到吸血鬼的及格線?」
他把頭探了過來,不著痕迹地又靠近了一段距離,先是看了看阿諾因的臉龐,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看了一會兒又心臟亂蹦,才掩飾似的盯著對方若隱若現的脖頸鎖骨。
平心而論,柯萊的長相其實很不錯,優秀出挑,但又收斂了所有可能會被率先注意到的鋒芒感,是一個很符合施法者刺客身份的相貌。
「我不是這個意思,」阿諾因道,「只是我覺得……綠色看起來,讓人沒什麼食慾。」
柯萊:「……你對這身份融入得還真好。」
阿諾因下意識地用舌尖碰了下此刻還非常正常的牙齒。他的實驗記錄里有關於血族的記錄就有十三次,他曾經親眼見到過這些被捕獲的血族,他們或是傲慢、或是怯懦、或是憤怒狂躁,但卻都同樣的美麗,這種美麗被嗜血者的危險渲染得極為濃郁,如同一朵艷麗到彷彿快要淌出糜爛花汁的血色玫瑰。
但他也見過這些美麗生物們被禁錮在解剖台上的樣子,迎接過血族們歇斯底里又仇恨的目光……儘管這仇恨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對象,看上去被照顧得很好的實驗品099,也是跟他們同樣的、被支配的工具而已。
馬車停穩,有僕人恭敬地請兩人進入主建築。阿諾因脫離教廷后首次再穿上這麼華而不實的衣服,他懂得一切偽裝這身份的姿態和方式,他本人看上去比真正的吸血鬼貴族更符合身份、更要高貴。
當他一塵不染的靴子落在地毯上時,穿著純白衣服的血仆跪在了地上,俯身親吻靴子的表面,輕輕地用唇觸碰著上面乾淨別緻的裝飾物。而阿諾因只是靜默地掃了一眼,他轉過身看向柯萊,用眼神示意對方控制神情。
柯萊的震驚之色差點就浮現出來了,他怎麼也想不通阿諾因為什麼這麼平靜從容,甚至在心裡偷偷給對方安了一個大貴族子弟的隱藏身份。柯萊調整腦海的想法,在阿諾因的身後下了馬車,故作輕鬆地道:「這些孩子們看上去都很優質。」
柯萊指的是「相貌出挑」,而阿諾因先是配合地點頭,隨後補充道:「也會很美味的。」
柯萊:「……呃,那當然。」美味到底是什麼形容人的辭彙啊……
血仆們得到了兩位大人的誇獎,含蓄而又謹慎地行禮,由一旁統一穿著黑馬甲的僕人將兩位伯爵帶領進宴會廳。
此刻這場盛大而荒唐的宴請還未開始,兩人進入正廳時見到了三三兩兩坐著交談的血族,他們的發色各異,但都不出意外地有一雙偏紅的眼睛……但這些紅眸里往往透露出野獸般的攻擊性,收斂著獵食者最樸素的審視。
隨著阿諾因的腳步響起,大部分的血族都暫時停止了交談,將目光投向這位他們從未見過的伯爵先生。烏黑的半長發,尾部微卷地伏在白皙脖頸上,那截脖頸看上去格外地纖細、格外地適合舔舐輕咬……眾人的視線梭巡著向下,見到被精緻禮服包裹著、被繁複裝飾簇擁著的腰身與手腕線條。
接下來,血族們的想法大多數就不太能夠細細形容了。吸血鬼之間往往有較為混亂荒淫的生活,他們熱愛入睡,靜默的沉眠,與動詞的「入睡」。與教廷成員的認知不同,血族們非常喜愛紅色和黑色,這位伯爵先生的長相,連魅惑巫術都不用施展,簡直是死死地契合在了血族的審美上,踩著他們的種族性癖瘋狂蹦迪。
「……真可愛。」有一位女士低低地喟嘆,她轉動著手裡的玻璃杯,舌尖舔了舔尖銳的牙齒,「如果摁住他的腰,把他抱進懷裡咬痛、撕碎,他會哭得很動聽吧……」
「薇薇安,」她身側的男人很輕地笑了一聲,「究竟是誰撕碎誰呢?這可是一位伯爵。」
「伯爵又如何,也許並不需要我強迫呢,希望他是一個願意留情、喜愛一時歡愉的人。」薇薇安喝了一口杯子里發甜的液體,「我可真喜歡他……」
這樣的對話也悄悄發生在其他角落,血族的裝扮跟普通貴族稍有不同,是可以通過衣著來判斷對方的爵位的,而對於吸血鬼來說,爵位在大部分程度上也代表著實力。
但當阿諾因的視線掃過他們時,這群內心污穢、腦補著一些奇怪畫面的色批蝙蝠們,卻都一個個裝出矜持內斂的姿態,最出格也不過是遙遙舉杯,舔一口唇角的猩紅痕迹。
好的沒學會,但將人類的虛偽與兩面三刀學得非常出色。
阿諾因收回視線,跟著引領的僕人來到了二樓的休息室。休息室內有已經倒好的酒杯、甜蜜的小蛋糕,甚至還有一個被鎖鏈拴著脖子、跪在地上的血仆。
當那扇雕花房門合上之後,阿諾因才緩緩地鬆了口氣,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研究那杯「紅酒」的柯萊:「先別喝。」
柯萊老實地收回手。
阿諾因停到了血仆面前,這是一位白色長裙的少女,抬眼時的神情沉默且畏懼。阿諾因俯下身,鮮紅的雙眸跟對方持續對視了兩秒,少女立即感覺到一股昏昏欲睡的朦朧感。
二級巫術,催眠。
阿諾因接住快要倒在地上的少女,動作溫柔地將她放倒在長毛地毯上,壓低聲音跟柯萊道:「資料里說這場宴會要舉辦三天,最後一天會殺戮很多人類血仆作為某種儀式的祭品,而莊園的主人今晚就會出現……我們必須在第三天之前暗殺掉他。」
「莊園主也是一位伯爵,」柯萊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壁,「但血族自帶的特性,讓他很難被殺死,我們這次申請下來的用具只有一把銀質的巫術匕首,我是刺客,關鍵一擊就讓我來實施吧。」
阿諾因沒有異議,他坐到柯萊對面,再度確認了一下兩人目前的身份:「從長眠中蘇醒的兩位伯爵,血統遺傳自始祖,是純血第五代,年齡是……」
就在兩人再度確認完當前身份之後,逐步設定計劃時,在門口響起了得體禮貌的敲門聲,僕人的聲音響起:「尊敬的兩位大人,宴會將要開始了。」
阿諾因應了一聲,僕人的腳步便由近到遠地離開了門口。他用手邊的小叉子戳了戳奶油蛋糕,跟柯萊道:「這裡的紅酒可能都不是純正的紅酒……我的意思是,你喝了可能會犯噁心。但果汁蛋糕似乎都是可食用的。一會兒下樓時請務必小心,不要暴露身份。」
柯萊謹守著刺客的行為規範:「別的不提,我降低存在感的辦法還是很多的,只要沒有太超出層次的血族在,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阿諾因點了點頭,目光向窗外投去夕陽日落,殘霞染紅天際。莊園遠處的道路中,一架古樸低調的馬車從道路上駛入,坐在馬車上的駕車人身軀僵硬,馬車上的徽標模糊不清,連殘陽投映下來的光影都晦暗不清。
阿諾因收回視線:「我們走吧。」
宴會廳里已經點起了幽然而曖昧的小燈。
穿戴整齊周到的鋼琴師坐在琴凳上,指下流淌出熱烈輕快的小夜曲。阿諾因進入宴會廳之後,看似與之前沒什麼不同的氣氛陡然微變,有幾位血族似有若無地縮短著與阿諾因之間的距離,就在他們即將體面地得到跟這位伯爵大人交談的機會時,一個嬌媚婀娜的女人徑直走了過來,幾乎放棄了那些虛偽的矜持。
「伯爵大人,」薇薇安微笑著舉杯,她像是一條滑膩的毒蛇、帶刺的玫瑰、散發出令人迷醉的芬芳,女人按照禮節向阿諾因行禮,手指卻不安分地沿著對方的手背攀爬上去,掌心收攏住輕捏住黑髮伯爵的腕。
「我是薇薇安.歐內斯特。」她語調柔得蝕骨,「我的血統源自於歐內斯特大公,那是我的父親……親愛的伯爵,我從未見過您。」
她的手指略微用力,以一種近似出格的方式靠近。頂著無數人的視野,薇薇安沉迷地嗅到對方身上極淡的香氣,她連獠牙都蠢蠢欲動了起來,鮮紅的指甲半扣住伯爵大人繁複的禮服:「如果我見過,我一定會在第一面就想要嫁給您。」
阿諾因極少面對這種直白得充滿慾望的示愛,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隨後冷淡拒絕道:「薇薇安小姐,你的大膽會招來很多麻煩的。」
「那邊那群膽小鬼的嫉妒嗎?」薇薇安神情活躍,「伯爵大人,拜託你,不要裝作這麼古板的樣子,你的身體簡直是為慾望而生的,不然它怎麼會生長成如此模樣?我……」
就在薇薇安差點說出更微妙的語句時,她握著阿諾因的手指被另一股力量無情地移開。眼前幾乎要跟她貼在一起的黑髮伯爵突然被一隻手臂帶離她的面前。
酒杯里的猩紅液體混亂地搖晃。
阿諾因完全沒有防備,他也根本沒有察覺到其他人的靠近但事實如此,他被一個未知的目標以一種近乎獨裁的方式攬了過去,那隻力量驚人的手臂還橫戈了過來,緊緊地圈住了他。
寬闊的胸膛貼著他的脊背,對方的身形帶著奇妙的壓迫感,擁有接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與此同時,冰冷的氣息蔓延過來,對方的每一道呼吸,都沉靜而寒冷,緩慢地撲落在阿諾因的耳後,冷與熱的體溫交錯重疊,像是從冰水裡燒出徹骨的火焰。
在阿諾因的視野里,他無法第一時間就見到來者的模樣,只能從散落的淺金色長發里窺得一些細節。
薇薇安先是一怔,險些就要憤怒於獵物脫口而失去理智,但當她見到阿諾因身後的那個人時,倏忽又臉色大變,極度緊張謙卑地低下了頭,勉強維持住了嬌媚的容貌與語調:「……我實在沒有想到能遇到您,弗拉德親王殿下。」
親王。阿諾因神情一滯。
對於血族來說,這起碼代表了史詩級的實力,如果硬要換算過來的話,差不多可以當成六級巫師來對待……這絕對是他與柯萊不能匹敵、甚至難以從手中逃脫的可怕血族。
就在他心臟都快要停跳的時候,背後的這位「弗拉德親王」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靠在他肩膀上,慵懶又眷戀地蹭了蹭。
阿諾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