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為第一
然後,林知府出來了,「有兩幅作品,各有各的好處,卻是無法分出高低。」
然後呢?我看著他的眼睛,如鼠一般地半眯著,露出一些精湛之光。他朝一些評審官笑了笑說:「現在,請兩位作畫之人上台,指出對方不足,讓各地的畫師,評出一個高低。」
「好。」有人大聲叫著,「這樣才公平,你們剛才定的那幅,根本就不行,要讓我們都心服口服才對。」
剛才,剛才有發生什麼事嗎?
「林靜如。」他叫,美麗如春花一般燦爛的林靜如上了台。
他頓了頓又叫:「倪初雪。」
我,竟然是我,原來,喜歡那幅畫的人,不只是寥寥幾人的。
「可不是你顯善良的時候,醜女人,快些上去。別讓人得意了去,就憑她那樣的畫,本公子要是看到這樣的畫仙結果,回去會吃藥消火。」上官雩還不忘要罵我。
我手足無措,轉頭看梨香,她失望地趴在桌上,連看也不看一眼。
鼓足了勇氣,我走上台去,台下一片訝然,大概是不敢相信,我這般姿色,也能和林靜如站在一起吧!一個如此美,一個平平淡如水。我有些羞澀不安,我匆匆而來,連好一點的衣服也不曾穿上。
好些要笑了起來,我手足不安地往台下的上官雩看去。他淡定又信任的眸子中,含著嘲笑,要激動我的傲氣來。
是啊,不管誰笑話我,我何必在乎呢?我知道,有個叫上官雩的人,不會只看美人的。真正能畫好,那才會讓人欣賞的。
在他的眼裡,大概還沒有他看得上的美人,我抬高了頭,我不能輸了殷家的面子。
兩邊分別掛著我的《孔雀開屏》和林靜如的《百花戲春》。
「好,現在請兩位小姐說出對方的不足。」另一個評審的畫師撫著鬍子,一手揚起,壓下大家喧嘩的聲音。
林靜如有些不屑地看我一眼說:「倪小姐不是殷府的千金嗎?怎麼會姓倪呢?莫非,你真不是殷家的女兒?」
我輕笑,「林小姐,是評畫,不是評人,莫錯了話題。」
有人聽了,也放肆地笑。那個人是上官雩,不留情地嘲笑。我想他是笑那林靜如心中無自信,才會這樣攻擊人。
讓那林靜如羞紅了臉,「好,我就說說,倪小姐的畫,美中不足的是,一隻孔雀也就夠了,還畫多了一隻,水下的孔雀,卻不如那上面的孔雀來得漂亮,毛色並不純然黑。」
眾人看著我,看我怎麼說。我笑笑,我滿懷自信,「自古以為,孔雀開屏,各色繽紛,認真看觀察黑孔雀開屏,是黑得發綠,油亮亮的,至於水中的倒影,大家到水裡照一照,自是知道,如何的不同,無論是對比,還是折射,我皆都經過了一定的比例。水乃透凈之淺藍色,端看視沉的遠近,來調動那種輕色,水上面浮些花,漾著一些水波瀲灧,水下的倒影,更是難畫,都得相當的比照了一般,才有如真的感覺。」
我說完,有些人竟然鼓起掌來,大聲地叫著:「對,沒有錯,我看過孔雀開屏,可還沒有看過倪小姐所畫得如此逼真的,水下的更是難上難啊。孔雀開屏,顧影自憐。林小姐不妨到水裡照一照,是不是和你現在站起來一般高?」
我雙臉火熱,讓人誇獎,我不太好意思。
「請倪小姐評林小姐之畫。」
我吸口氣,認真地看著林靜如的花,是漂亮,卻只是表面的。
「林小姐之畫,著實是無從挑剔,用色,畫法,卻有些不妥,百花戲春,講究的是一個戲,彩蝶縈繞,好一個春意綿綿。」
我看到台下那上官雩的臉有些難看,唉,我還沒有說完呢?他臉黑什麼啊,他是不是,嗯,太多管閑事了一些啊?總是連我說什麼也管著,我不是他的病人啊。
「不過,春天的花,是嬌美的,林小姐的花,略顯得老氣,不似春花而像是初夏走過春的花,少了更多的嫩柔。林小姐的葉子,要是嫩綠之色才是好看,畫的是春日,葉上有些光彩,但我所知,光不是面面俱到的,林小姐幾乎每一片花瓣,每一片葉子,都反出一個光。」這些就是她最大的不足之處。
一談到畫,我所有的扭捏就消了,「而且,林小姐的畫,太過於喧賓奪主,這種花,是蝶兒都不會去採的。還有,春天這種花,也不會開。即使開,也只是淡淡的粉白之色,而不是這種濃濃之色。」
畫雖然只是畫,但是畫也是來自於自然與現實,應該要多注意這些春秋的腳步。
有幾個評審師一聽,點點頭。
林靜如看著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所說,句句皆實。
林知府的臉色相當的不好看,「眾位才子,大家各有各的喜歡,看看,哪一幅比較喜好?」
討人喜歡的,當然是百花戲春,我畫的,是比較冷門,但是,為我而舉手的,卻是遠遠多於林靜如。
梨香也錯愕地看著我。
我也惶然,怎麼會是我奪魁了呢?這本是一幅要扔掉的宣紙啊,我沒有過多的期望。
林靜如的臉色極是難看,雙目冒火地看著我。
我無意和她爭,我也不知道,我的畫會讓那麼多人喜歡。既然上台了,就要認真而公平地對待,而不是要爭,這個畫仙,對她很重要嗎?虛名會帶來很多的煩惱,我不喜歡,我喜歡平淡的生活。
我揉揉腦袋,「其實,我這不算什麼?這是有旁人在指點,我才能畫得這般好,我妹妹殷梨香所畫的梅花畫海,才是叫做好,無論線條還是每一朵花,都用心畫,我自認,我比不上我妹妹。」
我看見梨香沖我感激地笑了,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感激的笑。我又輕道:「只是,她身體不舒服,無心角逐,如果我畫成這樣的也是奪魁,我是自認比不上梨香的。每一個畫師所畫,都有不同的美,天外有天,人外有外,焉有真正的第一。」我收回我的《孔雀圖》,我答應過要送給上官雩的。
我是不敢稱第一的,我年紀還小,所學的不多。喜畫之人,不為第一,只為心頭的喜歡,我在努力學著這種情懷。
眾人又鬧騰起來了,議論著他們所看到的《梅花雪海圖》。妹妹的臉上,出現了些喜色。
她站起身子清雅地說:「姐姐,我們回家去看爹爹,爹爹病很快就好了,我想,爹爹很快就會上任,不會讓某些人得意太久。」
爹爹病已久,官場之事也不甚處理,一併就請了假在家休養。秦淮的事,就多是林知府全權做主。
妹妹的話,竟然讓林知府臉變得更沉黑了。
我下了台,拉拉妹妹的衣服,「梨香,我們回去吧。」
有人湊近,驚艷地說:「這位就是梨香小姐,久仰大名了……」又是一個想要結識她的人。
梨香的光華,哪怕是心裡失意,也無損她半分美麗。她抬起頭,「是的,我是殷梨香。」
我不喜歡這樣的事,我抬頭尋找著那上官雩,他竟然也臉臭黑,甩頭就走。
他脾氣真是不好,我沒有得罪他吧。
我不經意的眼光,看著台一側那尷尬的林靜如,我有些抱歉,我不想做第一,永遠都不想。第一,總會給人帶來很多的麻煩,我只喜歡隨意的生活,梨香喜歡,我便將這風頭,都推給了梨香。
我覺得,林靜如的畫,並不是頂好,其實有幾幅,我是很欣賞的,比林靜如的意境要美多了。
梨香臉漾著自信,笑靨如花,原來風光的她一點一點地又回來了。
我走在後面,有些高興,她婉轉又體面地謝絕了才子們的相送,像是最光麗的孔雀,讓秦淮的花色都城黯然。
「姐姐,謝謝你。」她小聲說。
我笑,「我們是姐妹呢,怎麼說謝?梨香,沒事了,都會過去的。」
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卻是輕鬆地吐了一口氣。
回到府中,爹爹竟然坐在院中花樹下曬著太陽,氣色是大好,上官雩也在一邊喝著茶。
「爹爹。」我和梨香齊齊地叫。
爹爹的臉上,有著親切的笑意,看著梨香,關切地問:「香兒,如何?」
梨香膩了過去,依在爹爹的後面撒嬌:「今天沒有誰是畫仙。」
「哦,這倒是奇怪了。」爹爹的臉上,有著寵溺的笑。他寵溺的笑,總不是對我的。他又輕聲道:「熱壞了吧,讓廚子做了糖水冰著,冰凍酸梅湯,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愛吃。」
梨香端了起來,看了我一眼,又說:「初雪,讓管家給你裝一碗吧!」
我搖搖頭輕笑,「我不喜歡吃。」越吃,心越酸澀。
爹爹看向梨香說:「香兒,給爹講一下大賽的事,這一回,可有什麼新鮮之事?」
我別過頭去,卻發現上官雩的眼神有些嘲笑,是在嘲笑我吧,沒關係,不差這一次,不是嗎?我是銅牆鐵壁了。
梨香說:「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沒有畫仙,要說畫,最多人看的,還是爹爹你教我畫的《梅花雪海》。爹爹那林家好討厭,特別是他的女兒,畫成那樣,也想去爭,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