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陰差陽錯
下了早朝之後,陸嶺本來想要回到家裡去的。但轉念一想,家中空空蕩蕩就他一個人,跟著的幾個隨從都是悶葫蘆,皇後派過來的侍女也一個個沒什麼意思,便乾脆腳下一轉,晃晃悠悠地拐到了京城的一條小衚衕裡面。
來到熟悉的房門之前,看到門口當初種植的那一把蔥早就長得病懨懨,一點剛買回來的活力都沒有,陸嶺嘆著氣,搖了搖頭。
「定是這盆有問題。」陸嶺手裡搖著摺扇,對著那盆半死不活的蔥點了點,「盆上的釉彩上得不好,斑駁不勻,一看就不適合種東西。」
這花花綠綠的大盆子是他從集市上面隨手買回來的,兩文錢。買的時候沒有注意底下破了一個洞,不過反正是用來做花盆的,有了一個小洞反而剛好可以透水。
評判完了這個盆子,陸嶺又蹲了下去,摺扇換到了左手拿著,右手兩指捏起了一根軟倒趴在了盆子上面的蔥,輕輕一提便能連根拔起。
盆子裡面的土已經鬆散地和沙子差不多了,土塊乾裂著,一看就知道沒澆水。
陸嶺把蔥重新種回了盆子裡面,一邊埋著土還一邊搖頭,「既然你爹都已經不管你了,那還是聽天由命吧。反正看你也活不長了,那就再最後享受幾天太陽吧。」
他正蹲在地上碎碎念著,突然聽到頭頂傳來的一聲暴喝,「哪個小兔崽子在咒我早死?」
陸嶺差點沒被這一聲驚雷一般的聲音嚇倒,慌忙忙抬頭看。老頭子的大半個腦袋已經探出了牆,深邃的眼窩之中,一雙依舊明亮的眼睛正怒氣沖沖地看著陸嶺。
陸嶺趕忙道:「這是個誤會,我是在說這蔥活不成了,可沒說你。」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趕緊指了指面前的蔥,那一盆蔥個個東倒西歪,耷拉著腦袋軟著身體,明顯是命不久已。
老頭這下明白自己剛才是誤會了。難怪怎麼聽陸嶺說的話有點奇怪,原來是因為這個。
但要他真拉下臉來承認自己誤會,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老頭子把臉一沉,陸嶺只看到他的半個腦袋在圍牆上面晃了晃,之後就不見了。
片刻之後,大門口傳來了門閘被拉開的聲音。
老頭子還是板著一張臉,像是有人欠了他多少銀子一樣,他沉著聲音,「進來吧。」
陸嶺不慌不忙從地上站起來,還拍了拍褲子上並不存在的土,這才施施然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看到院子裡面擺著的東西,陸嶺就傻了眼。
「這……老頭子,這都是什麼?」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上一次來的時候,這院子的菜地裡面還種滿了蔬菜,那一汪一汪的小白菜水靈靈的,長勢十分喜人。面牆的角落裡面也開著花,雖然叫不上名字來,但總算是有幾分亮色的。但現在,院子裡面的一切植被全都被剷平了。不僅是菜地被整個挖掉,連牆角的花都沒有放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搭的棚子,蓋了一半,佔了大半個院子。
陸嶺扭頭看著老頭子剛才露出了半個頭的地方,那裡腳下有一摞箱子。剛才老頭子就是站在箱子上面,才能越過院牆看到外面的陸嶺。
而距離自己上一次到這裡來,才不過三天時間而已。僅僅三天,這院子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老頭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十分滿意,看到陸嶺一臉驚訝的模樣,情不自禁露出了帶著驕傲的笑容。
他揚起了下巴,雖然還是只能仰視陸嶺,但整個人看起來氣場足了許多,「告訴你,我準備在這裡重操老本行。」
陸嶺一頭霧水,「老頭子,原來你是蓋房子的。」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扭頭看了看蓋了一半的棚子,「不過看起來你的手藝似乎不怎麼好。」
這棚子蓋得也是簡陋。棚子的一面是靠著原先的牆的,另外一面用幾根大柱子牢牢地訂進了地里作為支撐,其他部分全都是寥寥草草的搭了雨棚,老頭子正在把這些防水的油布用石塊整齊地壓住,防止他們被風吹走。
老頭子被陸嶺的話和充滿懷疑的眼神氣得不行,「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修房子的?」
「難道不是嗎,」陸嶺臉上的表情十二分的無辜,「但這不就是你搭了一半的房子嗎?」
老頭閉上了眼睛,像是翻了一個不怎麼明顯的白眼,「我之前是個鐵匠,在院子裡面搭棚子是為了在這裡打鐵。怎麼,等到東西準備齊了,你要不要過來試試?」
聽到這個,陸嶺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這些東西還是您留著自己玩兒吧。」
他想多走幾步卻覺得難以下腳。老頭子做事情的時候說風就是雨,才剛剛決定要重操舊業,不過三天的功夫而已,東西都已經買的差不多了。
不過棚子還沒有搭起來,防雨的油布零零散散鋪了一地,打鐵的傢伙什也亂七八糟的堆在院子的角落裡面。
還有不知道老頭子從哪裡收集來的破銅爛鐵,隨意的扔在院子裡面。陸嶺踢了踢腳下凹了一大塊的鐵鍋,鐵鍋翻滾了幾下滾到旁邊,撞得破水壺一陣作響。
「收集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難不成要拿這些東西打鐵嗎?」就算陸嶺家中沒人干過鐵匠,但也知道打鐵的原材料很重要。這些破爛東西也只能做些鐵杴鏟子之類的。
老頭子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看了看地上堆著的雜物,「這麼多年沒幹過了,先拿這些東西練練手……」
陸嶺一點面子都不留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老頭子,不是我說你,就你這身體還是別干這些了。打鐵是個力氣活,你有這閑時間還不如割點草編竹筐,比這個省力氣。」
老頭子最聽不得有人說他不行,一聽這話,當即就來了脾氣。
「好你個小兔崽子,不相信是不是?來,過來看看,我告訴你怎麼打鐵。」他隨意撿起了地上的破水壺,「拿這個東西我能打出一把匕首來,你可給我看好了。」
他不服輸的勁犯上來,誰說都沒有用。明明棚子都沒有搭起來,東西都沒有擺放好,他硬是拉著陸嶺要給他露一手。
陸嶺看著他在院子裡面收拾出一片地方準備燒火,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老頭子,別忙活了,我信還不行嗎?」他看了看院子周圍,「這東西什麼都沒有收拾好,等改天你再給我展示。」
老頭子開始自己動手的時候也發現有些麻煩,陸嶺主動給了他一個台階下,老頭子就哼了一聲,「算你小子還算識相,等下次過來我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好,你可得給我好好看著。」
陸嶺點頭點的好似小雞吃米,「行行行,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總算是勸說住了老頭子,陸嶺送了一口氣。
來了許多次,陸嶺對這裡已經熟悉的跟自己家一樣了。他自己晃進了廚房,片刻之後,從門裡探出了頭,「老頭子,你一個人在家怎麼連水都不燒?」
老頭忙著繼續搭自己的棚子,連頭都不肯抬一下,「我又不喝茶,燒水幹什麼?要喝水,自己打水去。」
陸嶺搖搖頭,自己跑去燒水了。
一般人除了夏天不喝茶的時候,都是要燒水的。尤其是冬天,從水井裡面打出來的水都快要結冰了,不熱熱喝下去就是個透心涼。像藍月兒每天喝水都要求必須燒開,哪怕是夏天也是一定要喝涼茶,不願意直接喝生水。
可老頭子就是個怪胎,不喝茶就絕對不會燒熱水喝。他家裡人常年不買茶葉,為數不多的二兩茶,還都是陸嶺帶過來要自己喝的。
陸嶺在廚房裡面忙活了半天,不僅燒了水,還下了兩碗面出來,每碗面上面都卧著兩個雞蛋。
老頭子早都已經聞到廚房裡面聞到的面香味,但什麼都沒有說。直到陸嶺把面煮好端出來,放到了門口的小板凳上,招呼著他過來吃,老頭子才不情不願的抬起來頭,「現在這個時間吃什麼面?」
才半上午而已,遠不到吃午飯的時間。
為了上早朝,陸嶺早上早早起床,早飯都沒有來得及吃,早已經飢腸轆轆。聞言他笑了笑,「那不正好,我餓得不行,一會兒再吃另一碗。」
老頭子把手裡面的東西往旁邊一扔,三步並作兩步朝房檐走了過來。他一把端起來面碗,坐在陸嶺旁邊,二話不說,吸溜起麵條來。
陸嶺無聲地笑了。
吃完了面吃雞蛋,直到喝乾凈最後一點麵湯,老頭子才抬起了頭,「煮麵的手藝有進步。」
陸嶺臉上卻寫著無奈,「有什麼辦法,你做飯這麼難吃,我要是再不趕緊會煮麵,豈不是得餓死在這裡?」
老頭子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這個小兔崽子,成天在我這裡蹭吃蹭喝。前幾天不是剛來過嗎,怎麼今天又有閑時間逛到我這裡來了?」
他是知道陸嶺如今在朝中的官職的。按理來說地位不低,要做的事情更多,但看他遊手好閒的樣子,如果現在脫掉官服,一點都不像個當官的人。
說起了這個,陸嶺那是滿心滿眼的無奈。
「別提了,除了當初讓我護送西域王子回去,到現在這麼長時間,皇後娘娘那是什麼事都沒讓我干過。」陸嶺咬著麵條神色凄涼。
他來到京城上任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卻像是早早被主子拋棄了一樣。來到這裡之後反而沒事幹了不說,還不如他在地方當官當得快活自在,最起碼不用早起上早朝,和林雙沒事插科打諢還挺熱鬧。
「嘿,讓你當個富貴閑人你倒還不樂意了。」老頭子對陸嶺現在的境遇反而有一點點滿意,「對了,老王爺那邊怎麼樣,沒再繼續找你麻煩吧。」
陸嶺放下碗搖了搖頭。「都已經好幾年了,他估計早就忘了還有我這麼個人。只要我不輕易出現在他面前,他應該不會對我動手。」
老頭子點頭,「不管怎樣,還是避著他點好。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要當心,萬事小心為上,切忌亂出風頭。」
這話說的沒錯,陸嶺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反正這一天天的也沒事,陸嶺當初在老頭子這裡待到了傍晚,連晚飯都在這裡蹭著一起吃了才回去。
剛一回到家中,侍女素草就迎了上來。
素草是皇後娘娘指派下來的。知道陸嶺來到京城的時候沒帶多少人,想他初來乍到一切都還沒有安頓,藍月兒就直接給他撥了幾個侍女和侍衛過去,素草就是其中之一。
「老爺,今日皇後娘娘派人來請老爺下午進宮一趟,老爺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回來,我們找不到老爺,就只能說您身體抱恙,無法見人,才把皇後娘娘派下來的人打發走。老爺,現在該怎麼辦?」
素草一直是個還算穩重的姑娘,雖然年紀輕,但做事的時候細緻。此刻她慌了神,圓圓的臉蛋上面有些茫然無措。
她是皇後娘娘派下來的,本來應該盡心聽從皇後娘娘的命令。可來到這裡不到三個月,她就發現自己的心逐漸偏向了陸嶺。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問題,畢竟現在自己要服侍的人是陸嶺。但像今天這種時刻,素草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隱瞞皇後娘娘不好,但如果不瞞著,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連自家主子在哪裡都不知道,更是不妥。
「先不要慌,這件事情我來處理。」陸嶺順手脫下了外套,素草接過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真的沒事嗎,老爺?」素草現在心情很複雜。
陸嶺轉頭看了她一眼,「無妨,你去做自己的事吧,這裡就不用管了。」
素草點點頭,抱著衣服離開了。
陸嶺一個人坐在屋子裡面,有些無奈。這麼長時間了,藍月兒除過那一次處理絕塵的事情,還有去護送西域王子回國,其他什麼重要事情都沒安排給他過。
因為官職有些特殊,能夠直接命令陸嶺的其實是皇后,就連鳳九幽也沒有直接派他去幹什麼事的權利。但這樣的後果就是藍月兒自己心情舒暢的和花岫雲出去玩了兩個月,陸嶺整個在京城裡面無所事事。
結果就這麼放縱了一天,皇後娘娘竟然就派人過來了。
屋子裡面的光有些暗淡,陸嶺起身把油燈燈芯挑亮了一些。素草已經說了他患病不能見人,那除了能傳染人的病,那就只能是臉上出問題了。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陸嶺就戴著黑色的面巾入宮見藍月兒去了。
藍月兒昨天早上起來,因為那個夢的緣故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老王爺和這桔梗花有什麼淵源,但到了下午,那種感情就沒有那麼迫切了。
只不過回來的人說陸嶺病了,還著實讓她驚訝了一番。畢竟早上上朝的時候都還好好的,也不知道這麼半天的功夫到底患了什麼病。
今天早飯過後,藍月兒悠閑的坐在院子裡面曬太陽,就聽到了有人通報,說是陸嶺來了。
她還有點好奇陸嶺得了是什麼病,拖著病體還非要過來一趟。一見陸嶺來的時候臉上還戴著黑色的面罩,著實嚇了一跳。
「你這臉上是怎麼了,怎麼蒙住了?」藍月兒看了看陸嶺。一塊黑色的方形布巾被他折成了三角形,蒙在臉上活像個盜賊。要不是那露出的一雙眼睛不像一個大奸大惡之人,要不然這樣大白天走在路上都會被人給抓起來報官。
聽到藍月兒的問話,唯一露在外面能夠流露出一點感情的眼睛頓時露出了無奈而悲涼的表情。
「回娘娘,臣昨日中午不知道吃了什麼,下午臉上起了疹子,紅紅的一片。娘娘派的人過來的時候,大夫剛剛幫臣臉上敷了葯,模樣十分恐怖。臣無奈,只能讓素草稱臣患病,不想嚇到來人。」
陸嶺這話說的無比真誠,就連藍月兒也沒有看出來一點不對勁。
她點點頭,「原來如此,那昨天下午不如直說,也免得你今天再跑一趟了。」
陸嶺低著頭,「昨日下午沒能按娘娘的吩咐及時趕到,已經是臣的疏忽,今日無論發生了什麼,臣都必須前來,否則難以回報娘娘的恩澤。不知道娘娘昨日有何吩咐?」
藍月兒心裏面其實是有點虛的,「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你可曾聽說老王爺?」
昨天才剛剛被提起過一次的名字就這麼突然被叫到,陸嶺心中震了一下,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聽說過,老王爺是陛下的親叔叔。」
藍月兒點頭,「你去查件事。聽說老王爺這個人特別喜歡桔梗花,你幫我查一查到底什麼原因?」
陸嶺抬起頭來看著藍月兒,「是,娘娘還有別的吩咐嗎?」
藍月兒想了想,「暫時就這些。」
送走了陸嶺之後,藍月兒伸了一個懶腰,長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查到什麼東西。畢竟九幽對這件事情也不清楚。」
小蘭在旁邊小聲接話,「娘娘,這種陛下都不知道的事情,您幹嘛要讓他去查?」
陸嶺再怎麼樣也算是初來乍到,幾個月的時間也只不過混個熟悉罷了,他去查,能查到什麼東西?
藍月兒搖頭,「我估計查不到什麼,不過去讓他試試罷了。」
小蘭不明白藍月兒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只能搖搖頭不再說話,繼續跟在藍月兒身後。
其實對於查出這些事情,藍月兒也沒報多少希望。
江南那邊最近陰雨連綿,據暗衛傳回來的情報,李熠的庇護處最近的修建工作不是很順利。
修建這些東西耗資巨大不說,更重要的是,在這些下雨天裡面,進度被脫得很慢,兩三天才能幹完晴天一天幹完的活。
李熠一個人出錢來辦這些事情,本來就是一個不小的壓力。修建庇護處請的工人全都是按天付起工錢的,多拖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錢,很是麻煩。
不過到了現在,老王爺那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像是完全不知道他這個義子還有這些舉動。他既不主動掏錢支持,也不把李熠叫回去,就這麼拖著。
老王爺還沒有動作,朝廷這邊就先有動作了。
鳳九幽批下去的給江南那邊的銀子經過層層的清點,已經到了當地的衙門。除了這些,還有好幾車的糧食也隨著這些銀子一起被送過去了。
為了避免這些下放到當地的銀子經過層層盤剝所剩無幾,每往下一級都要清點一次數目,確定和最開始的數目一致,如有不妥,則需要問責上一級。
這樣的法子還是藍月兒率先想出來的。將責任細分之後,如果哪一個層級私自剋扣銀兩,無論多少都得吐出來。如果哪一級最開始清點的時候失誤沒有查出來,那到時候,責任也全歸於他。
這麼實行了幾次,查到了一批或多或少在銀子中間做手腳的人後,其他的人就不敢再這麼幹了。
在陰雨連綿的日子裡面,江南城裡面迎來了好消息,朝廷知道了李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僅沒有對他沒有提前上報的行為作出處罰,反而因為他「體恤百姓,慷慨解囊」而表示大力支持,甚至還主動提供了銀兩,幫助他繼續後續的工作。
有了朝廷的支持,當地的官府對於這件事情也不再這遮掩掩,對於肅王義子這一義舉,開始大力鼓吹了起來。對此,百姓們自然歡欣鼓舞,十分喜悅,這怎麼說都是一件好事。但在老王爺那裡看來,卻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大半個月之後,李熠的庇護所一半已經修建起來了,一半還在修建之中,進度都還順利。李熠安頓好了江南的事情,就忙裡偷閒,帶著幾個侍衛回到了京城。
李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情,早就通過來來往往的商販傳到了京城百姓的耳朵裡面。最近,關於老王爺這個義子的事情,百姓的議論也變多起來。
又過了幾天,陸嶺求見。
藍月兒還挺驚訝,本身不抱什麼希望他能知道這些事情。這也沒有多久的功夫,難不成他還真的查出來點什麼東西嗎?
陸嶺進門之後,藍月兒下意識的一個反應就是朝他臉上看過去。
還好,那塊看起來十分礙眼的黑布已經被卸掉了,看來是臉上的疹子已經好了,反正現在看不出來什麼端倪。
陸嶺行禮,「娘娘讓臣去查的那些事情,臣已經查明白了。」
藍月兒不掩飾驚訝,「這麼快?這才幾天功夫而已,你真的查到了?」
陸嶺低著頭,「娘娘問臣的東西,臣半點不敢撒謊。」
對於這件事情,藍月兒還是有了幾分興趣的。她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椅背上,「那些,你給我講講看,到底有什麼故事?」
陸嶺花了一盞茶的功夫講了一個略微俗套的故事。
老王爺出身一般,這是當年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在先帝面前根本不受重視,哪怕書讀得再好,文章寫得再精彩,也是上不了檯面的。
但他畢竟是先帝的親兒子,就算先帝不怎麼喜歡他,到最後也會划給他一塊封地給他去養老,只不過那封地的位置可能不怎麼好罷了。
如果老王爺真的是一個認命的性格,也就罷了,但他明顯不是這樣。無論讀書還是習武,他都會廢一番死功夫,花費比自己幾個兄弟更大的力氣做得更好,力求被先帝看到。
但他不清楚的是,自己越是這樣做,越是得不到先帝的喜歡。在被幾個兄長聯合欺負了一番過後,老王爺最終開始變得低調了下來。
他似乎是已經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開始認命了。
但在這個時候,三皇子成親了。
那時候的三皇子已經被立為了太子,已經有了好幾個侍妾。先帝哪怕在這些事情方面也是偏心的,不說老王爺,就是比三皇子還大幾歲的二皇子都只有一個從侍女提拔上來的侍妾而已,他卻已經有了好幾個。
太子妃也不是一般人,是當年的賀將軍賀全之女賀英。
賀全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立下戰功無數,甚至被先帝賜下了免死金牌。最重要的是,他只忠於先帝。
先帝這樣的做法就是為了把賀全和三皇子綁在一起,防止之後出現什麼變故。賀全成了三皇子的岳父,三皇子這個儲君的位置就坐的更穩了。不得不說,當年先帝對於三皇子還真是良苦用心,每一步都計劃好了,為他做足了打算。
但對於這樁婚事,三皇子卻是不滿意的。
三皇子喜歡的向來是溫婉的小家碧玉,對大家閨秀一點都不感冒,而賀英這種甚至可以上戰場舞刀弄槍的女子,更適合他的口味背道而馳。
如果賀英只是一個尋常女子也就罷了,直接退婚便可。先帝那麼寵愛三皇子,不可能不顧他的意見的。可賀英的地位太高,不說退婚,就算是三皇子流露出一點點把賀英納為側妃的念頭,賀全都能提槍衝進太子府抓人問罪。
先帝只當自己促成了一樁美事,而且還順便給三皇子鋪好了之後的道路,卻沒想到自己卻是弄巧成拙。三皇子對於這件事情也是苦不堪言,氣憤卻又不能直說,還得每天裝作確實對賀英情根深種的樣子,過得難受極了。
為人行事已經十分低調的六皇子,也就是老王爺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敏銳的察覺到了這樁婚事之中的不契合,於是設計了一場與佳人的邂逅。
那是一個陰天,賀英去馬場跑完馬之後,本來應該直接回家,卻因為想起了剛剛在鐵匠鋪里定好的雙刀,半路掉轉了馬頭,去了一趟鐵匠鋪。
那鐵匠鋪可不是別的,而是當年京城裡面最有名的「鴻刀」,鐵匠的名字也就是鐵匠鋪的名字。鐵匠鋪裡面只有一個人,燒鐵水鑄鐵塊打鐵的一系列事情全是他一個人來干,因此出成品的速度極慢。但經他手打造的刀劍,質量卻是極好。不僅出刀的速度比尋常刀劍快上許多,揮舞的時候手握刀柄的角度也能控制地更加精妙。
賀英之前用的雙刀就是在鴻刀那裡打制的,初次去的時候她才十幾歲,是賀全帶著她過去的。而讓賀英最驚訝的事情,就是鴻刀的年齡竟然和她差不多,看起來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已。
但就是這麼一個少年,打出來的雙刀讓她用了好些年依舊鋒利如初。只不過隨著年歲增長,賀英力氣也增大,請要換一對更重一些的雙刀,這才重新去打。
在鐵匠鋪裡面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取了刀走在半路上就落起了雨。
賀英說要請鴻刀吃飯當做謝禮,鴻刀沒拒絕,鎖了鐵匠鋪的門就跟著出去了。
結果到了下雨的時候,兩人卻都傻眼了。
不僅大家都沒帶傘,而且鴻刀摸了摸衣兜,兜裡面空空如也。
「我把鑰匙忘在鋪子裡面了。」鴻刀尷尬,又在身上翻找了一通,除了一塊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遺忘在褲兜裡面的碎銀子,確實什麼都找不到了。
賀英一隊人連同馬匹一起擠在路邊的一個稻草棚子下面躲雨。這草棚子是搭著,供農人休息的時候使用的,位置很小,幾個人擠著站都還會落到雨。
賀英伸出腦袋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周圍一覽無餘。而且這雨有逐漸變大的趨勢。現在尚且還在能接受的範圍,不知道再下一會兒,將會變得有多大。
「現在走在半路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能先隨便找個地方躲一躲,等待雨停了。」賀英道。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鴻刀打鐵的時候敲著一隻不大的錘,動作熟練至極,但這個時候卻茫然無措了。
「先不著急,讓我找找看。」賀英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村子離這裡也比較遠,肯定不行,那隻能先找找有沒有土地廟之類的。」
跑馬場的地方太遠,而且很是偏僻,現在還真的不好找躲雨的地方。
她帶著的一些侍衛也跟著尋找。朦朧的雨中,視力受到阻礙,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驚呼,「小姐,看看那邊,是不是有一座寺廟?」
賀英眯著眼睛朝那個方向看了過去,現在煙霧朦朧的,看不太真切,但還是能夠看出一個輪廓來,確實是個土地廟的樣子。
「行,就去那裡。」賀英立刻拍了板。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把不防水的東西往裡面塞了塞。
鴻刀很是猶豫,「我怎麼沒有看到,那裡真的有個土地廟嗎,萬一到了什麼都沒有,或者那個土地廟乾脆是個漏雨的,那我們不就濕透了嗎?」
賀英看了他一眼,把手腕上系的布條拆下來,一圈一圈地捆在自己剛剛新得的雙刀刀柄上面,「哪裡有這麼多萬一,先去了再說。」
「可是……」鴻刀明明是個男子,可是做事卻還沒有賀英果斷堅決。
「沒什麼可是的,一會兒雨更大了,更過不去。」賀英已經纏好了布條,俯身上了馬,順勢一把把鴻刀撈上了自己的馬背,一揚馬鞭,「駕——」
馬兒朝著馬鞭指引的方向沖了過去,侍衛們緊隨其後也上了馬,朝著那個不知道如何的土地廟狂奔而去。
雖然天上還下著雨,但這裡的人似乎都沒有被雨水影響到。只有被迫坐在賀英身後的鴻刀遏制不住地喊叫了起來,「不——趕緊放我下去,我不要騎馬——不——」
身前傳來的了賀英的笑聲,笑得爽朗無比,「鴻刀,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怎麼連騎馬都害怕,是不是連馬車都不敢坐?」
鴻刀一邊拚命地搖著頭,還要一邊給自己辯解,「不,我敢坐馬車。馬車不會像你這樣騎得這麼快。」
他是真的害怕,一點假裝的意思都沒有。
賀英笑的更大聲了,「哈哈,那你豈不是更應該多騎馬嗎,沒事,這種事情不是練著練著就出來了嗎?」
鴻刀欲哭無淚,這種事情哪能這麼練?
不過和賀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確實讓他心中的恐懼減輕了不少。那個土地廟在視野所及的範圍之內,本來就不遠,很快就到了。
他們的運氣還不錯,土地廟是個有香火的,隔上幾年就會修繕一番,並不漏雨。
雨中狂奔了這一趟,賀英額前的長發已經濕漉漉的沾到了臉上,衣服也已經濕了不少。她不在乎地解開了腰帶,散開了束著的頭髮,「這樣能幹的快一點。」
旁邊跟著的那些侍衛對於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一點想要搭理的意思都沒有。但鴻刀還是第一次見賀英這麼豪放的動作,不太自在地轉過了頭。
賀英張開五指撥弄著頭髮,好讓頭髮加速變干。正撥弄著,土地公公的泥塑像後面突然響起來一陣衣服料子的摩擦聲。
賀英第一時間放開了頭髮,手碰到了背著的雙刀。她面對著泥塑像大聲問道:「後面的是誰,給我出來。」
片刻的安靜之後,一個白衣人走了出來。
賀英握著刀柄的手漸漸鬆了。她放緩了聲音,「公子是何人,也是來這裡避雨的嗎?」
賀英和六皇子的初遇就是在一個小廟裡面。
六皇子行事作風變得低調了之後,除了宮裡的重大宴會,其餘大型的活動一概不參加。不過他參不參加無所謂,反正都是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面。賀英這種將軍之女,每次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肯定是看不到他的。所以在這種場合之下,她並沒有認出來六皇子。
六皇子也得以順理成章地化名為華楓,以一個不太得志的書生的身份,順利結交了賀英。兩人在廟裡閑坐聊天,卻意外地發現志趣相投。
賀英自小習武,看完的兵書不知凡幾,見識自然不少。而對於其他的書,看起來就沒有那麼仔細認真了。華楓雖然沒什麼武功,但隨口一吐便是錦繡文章,這讓文化水平不算特別高的賀英崇拜不已。
這天過後,兩個人便結成了知己。
兩個人相談甚歡,從家事聊到國事,從朝堂聊到戰爭,最開始的時候十幾天來往一次書信,後來幾乎天天寫信回信。
因為都在京城裡面,寄信手信其實只需要賀英的侍女就足夠了。
幾個月之後,賀英第一次在信裡面提及了自己的婚事。她坦誠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在信中小小的抱怨了一番三皇子。
賀英一開始聽說陛下給自己安排了這樁婚事的時候並沒有多少反感,因為三皇子已經開始和父親上過幾次戰場。對於習武之人,她天生具有好感。
可是知道的越來越多的時候,賀英發覺了不對勁。一是三皇子對於帶兵打仗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多少興趣,二是他的戰功,來路似乎有些不正。
第一點有情可原,但是第二點是最為致命的。三皇子在賀英心中的地位降到了極低,從前賀英從來不在信裡面寫這些的,這天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本來以為可以收到幾一封安慰的信,可誰知華楓卻在信封寫明,之後二人不要再聯繫了。
賀英當時既難過又生氣,賭氣不去聯繫,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發覺有些不對勁,才發現這封信上的字跡寫的十分潦草,雖然能看出來確實是華楓的字跡,但寫的時候十分慌亂。
賀英找人去一查,才得出了真相。
原來這信來來往往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恰好在賀英最後那一封信發出后,三皇子以散步的名義來到了六皇子這裡,不管不顧讓人把他的寢宮裡裡外外全部搜了一遍,搜出了許多封信。
至此,這件事情全部敗露。這封信是三皇子逼著六皇子寫下來,至於六皇子真正的想法,沒人知道。
賀英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了華楓的真實身份。
她難過之餘去找了一趟鴻刀,問鴻刀,「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鴻刀猶豫了好半天,最後問她,「你是不是已經喜歡上六皇子了?」
賀英先是驚訝,隨即很快平靜了下來。她雖然不肯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她點點頭,「是這樣,那我應該怎麼辦,去向陛下求情,請求陛下退婚可以嗎?」
鴻刀搖搖頭,「陛下為什麼將你指給三皇子,你應該知道原因的。就算你現在退婚,陛下也不會允許你嫁給六皇子的。」
賀英犯了難。
鴻刀看出一點端倪,警惕了起來,「喂,不管怎麼樣可別做傻事。你是將軍之女,不願做的事情誰也奈何不了你,知道了嗎?」
賀英當時心裏面很亂,「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不會做傻事的。」
她當初這麼保證著,但最後還是和六皇子約定了一起逃走。既然陛下不會同意她嫁給六皇子,那乾脆兩個人一起離開好了。
六皇子回復的信件很是曖昧,但賀英讀懂了裡面的意思,他是同意了。
可到了真正約定的那天,六皇子一直沒有來。也不知道在郊外等了多久,賀英才收到侍女匆匆忙忙遞過來的消息,六皇子把他們兩人來往的書信全部交給了陛下,陛下震怒,讓賀全把賀英收到的那些信全部找到,拿了過去。
六皇子敢這麼做,是因為一口咬定了他壓根不知道賀英的真實身份,只當是交了一個普通的紅顏知己罷了。初次見面,賀英只告訴他自己名叫「英」,他之後就一直以單字稱呼賀英。
至於兩個人一起逃走這件事情,完全不是六皇子的意思。他沒有明確答應也不敢拒絕,是因為怕惹惱了賀英。他已經在信中寫明了兩人之後不再聯繫,是賀英自己放心不下而已。
至此,賀英成了京城裡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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