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踏著血海,回來了
秋天的太陽溫暖而不耀眼,有淡淡的微金之色。
陽光從窗欞縫隙中斜斜投進了裡屋,塵埃在陽光下飛揚,似無數自在的螢火蟲。
臨窗的梳妝台上放了一隻白玉細頸瓶,裡頭供著一束彼岸花,開得正盛。花瓣皺縮呈倒瓣蓮花狀,花蕊長長的翹起。鮮紅的花朵靠在一處便是如火一片,落在陽光里有迷離的光暈。
她在盛夏里死去,在金秋里回來。
都說彼岸花是種在黃泉路的花,指引鬼魂去往它該去的地方。
於是她踏著那條艷紅如血海的路,回來了!
「姑娘,辰時了,該起了。」
大丫頭晴雲的聲音隔著幔帳傳了進來。
枕屏阻攔了陽光的無遮無攔,落在幔帳之上時便是溫柔的浮影。
繁漪掀了掀重重的眼皮。
回來一個多月了,開始的時候不習慣夜裡睡覺,整夜的失眠,後來好容易調整回來了,又開始睡不夠了。
翻了個身輕輕咳了兩聲:「還咳著,你去母親和老夫人那裡回個話,便說我身子不適,免得病氣過給了夫人和老夫人,待我好了再去請安了。」
晴雲的聲音有些猶豫,小心翼翼道:「您的咳嗽已經好多了,還是去請安吧!若是叫旁人曉得了,免不得又要生出是非來了。」
繁漪微微挑開幔帳,一手支頤著看了晴雲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漫不經心問道:「你是家生子還是採買進來的?」
晴雲心頭微微一突,上前向掛起幔帳,見她微微彈了彈指,便也不敢上前了,垂眸回道:「奴婢是五年前採買進府,前年撥來伺候姑娘的。」
繁漪淡淡「哦」了一聲:「那晴天呢?」
晴雲看了她一眼,似有不明,回道:「晴天姐姐是家生子。」
繁漪微眯著眼睛,睫毛微動,煽動眸底光影碎碎:「家裡頭都在府里做什麼你知道么?」
「知道。」
為了凸顯自己與她們這些採買進府的丫頭是不同的,晴天便是日日將自己老子娘掛在嘴邊的,晴雲咬了咬唇,「老子替府里管著幾處莊子,娘是管著後頭園子里林林總總的管事媽媽,兩個哥哥一個在廚房做採買,一個跟著老子學著管庄務。都是夫人的陪房。」
繁漪靜默了一會。
窗外說話的聲響便越加清晰了起來,細細一聽,便是一些個小丫頭在恭維著晴天了。
聲音甜甜的丫頭道:「姐姐今日怎起的這麼早?姑娘如今咳嗽著,您過去怕是染了病氣的,左右晴雲在伺候著,您還不多睡會兒。若是叫姑娘染了風寒給姐姐,邵媽媽可是要心疼的了。」
透過枕屏瞧過去,那晴天似乎是揮了揮絹子,懶懶道:「昨兒睡的早,今兒醒的便也早些。我娘如今忙著給園子里的事兒,哪有時間來瞧我。也便是我哥哥昨兒來瞧我了,又從外頭買了幾支上好的簪子送來。」
「我瞧見了,是甄寶齋的玉簪子,做工精細著呢!」聲音低沉些的丫頭立馬接了口,討好的笑著道:「秋日裡漸漸乾燥了起來,我叫小廚房燉了冰糖雪梨,姐姐待會吃一盞潤潤喉。」
晴天清瘦的身影倨傲的揚了揚下巴:「你倒是有心了,如今這院子里還不得靠著我才能安安靜靜的。昨兒我哥哥一同送來的還有聞青齋的蜜餞果子,到會兒你們自去拿一份兒吃著。」
繁漪彎了彎嘴角,「果然是有頭有臉的家生奴才了,一個個都當著肥差。便是對我這個正經的主子,也沒見著那些丫頭如此尊敬著了。邵家的把女兒送來哪裡是來當差的,是來做姑娘享福的了。」
晴雲生的一副清秀的好相貌,打扮清簡,行為更是束手束腳的,哪裡像是一等丫頭。
聞言,只是把頭低的幾乎要埋進胸口了。
繁漪和顏悅色的笑了笑,忽又轉了話題道:「有責難你們做丫頭的一個個躲的倒也快。惹出了是非又不是你們吃教訓,有什麼可怕的。或者你去告訴夫人,我便是不想請安了。」
晴雲「撲」的就跪下了,「姑娘這是怪罪奴婢不能護著您了呀!可是……」
繁漪打斷了她的話:「怪罪你們?有什麼可怪罪的。」淡淡一笑,「不過晴雲,晴天有厲害的老子娘便也罷了。你和那些沒靠山奴婢,若有一日從我這裡出去了,以為自己還能入了哪位主子的眼呢?」
晴雲似乎不明,微微抬首看了她一眼。
繁漪緩緩抬手,看著嬌嫩纖細卻略顯了蒼白的雙手:「一個不能護住的奴婢,原不過就是廢物。在我這裡還能當個大丫鬟,領著十兩銀子一年的薪俸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我這主子也算大方仁慈的了,還能時不時的貼補你們一些。」
輕輕彈了彈指甲:「出了桐疏閣,你們這些人,也就是做個粗使丫鬟的命了。」
晴雲心頭突了一下。
從前瞧著她被二姑娘她們欺負也只是逆來順受,夫人又暗暗的包庇著二姑娘她們,便想著何必護著她,到時候不小心還會得罪了主母,打板子都是小的。
可如今被她這麼一說,便是如被雷擊的頭皮發麻。
是啊,一個不會護主的奴婢,出了這個桐疏閣的門又有誰會重用?
怕是這會子,整個府邸的人都曉得四姑娘身邊的奴婢都是無用的廢物,來日桐疏閣倒了,她這樣沒有依仗的奴婢,怕是只能去做了低等的粗使女使了吧!
她們出去被嘲笑,或許不僅僅是因為主子在府里被夫人打壓,更是因為她們自己無能!
不安的扭了兩下,脖頸里滲出了一層薄汗,貼著暗雲錦料子的針腳有些刺刺的。
其實想想,在這個主子手下當差當真也是運氣了,便是不能護著她,平日里也不曾虧了她們。隔三差五還會補貼個幾兩銀子給她們。
晴雲怯怯的偷瞄了繁漪一眼,柔和的光線落在她惺忪而秀麗的面上,無端端生出幾分篤定的沉穩。
不過病了數日,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不那麼小心翼翼了。
二姑娘她們來搗亂搶東西,她也不過淡淡的看著,有時候連看都不看,只管自己在小書房裡看書。
心中擂鼓,晴雲腦子裡閃過無數種思量,想著是不是該挺一挺背脊,做一個護住的奴才。可是心頭太多的害怕,又叫她半晌都時候不出一句表忠心的話來。
繁漪瞧著她一變再變的臉色,不過是輕輕一笑。
畏畏縮縮慣了,想要再如花一般盛放,便是十分困難了。
不過沒關係,刺激不起來大不了就找了機會趕出去,想再在她這裡混吃混喝的白領了銀子,她也是容不下的!
修長的指微微一挑,幔帳便又合上了,繁漪打了哈欠:「好好想想。若是想換個得寵的主子,今日我便放了你出去。你也大可看看到底哪個院子肯要你了。」
外頭等不到晴雲伺候了繁漪出去,晴天不耐煩的推門進來,用力太大,把門撞得反彈了起來,大聲道:「摸摸索索的做什麼,耽誤了去夫人那裡請安誰去吃那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