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野獸(一)
琰華忙哄著孩兒一般哄著她道:「不臭不臭,糰子一直都是香香的。」抬手不住撫著她出汗出到微涼的頰:「很抱歉,你辛苦些再熬一熬,以後不生了,咱們就要這一個。」又低頭吻過她不斷陣痛的肚子,輕聲催促著孩子快些出來,「我們都不要欺負阿娘,乖孩子,你快些出來,叫阿娘抱抱你。」
孩子倒是十分貼心,就在琰華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繁漪只覺雙腿間有一股熱流傾瀉,順著衣衫滴滴答答的淌到地上。
繁漪自是聽說過羊水這東西,可真當輪到自己的時候就發懵了:「我、我這是失禁了嗎?」
便聽穩婆含笑著喊了一聲:「快躺下快躺下,羊水破了就快了!」
外頭聽了那一嗓子蹭蹭蹭就全站起來了,還有動作格外大的,小腿肚撞到交椅,晃蕩出聲響來的:「太好了,阿彌陀佛!」
琰華忙把人抱回床上好好躺著,一遍一遍說著鼓勵的話:「你看孩子多聽話,這就要出來了。沒事沒事,不怕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穩婆瞧他蹲在床頭也礙不著人手,便不去提醒他出去了,瞧著那骨子黏糊勁兒怕也是趕不走的,便只一勁兒提醒著丫頭婆子燒水、備下多多的軟巾子,還有一些以防萬一的止血藥、催產葯什麼的。
已經入了九月,南方雖不比北方寒冷來的猝不及防,但到了深夜也有寒意襲來。
仙鶴紫銅的燭台上燭火微微晃動著。
光線晦澀的床帳之內,繁漪盯著承塵上套著的瓜瓞綿延幔帳,那抹繁複而朦朧的紅被燭火的昏黃一烘,塞了滿眼的滯悶,心口憋得發慌。
身下溫熱的羊水直到被塞下一個枕頭墊起才減緩了流淌的速度。
就在這時候,繁漪嗅到了寂靜的深夜裡空氣中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從遠處傳來。
而守在院子里的春苗和晴風,卻清晰的聽到來自附近府邸里傳來的幾近絕望的尖叫聲,那樣的叫聲在初秋清寒的夜裡,被風裹挾著拂面而來,叫人不自覺打起了寒顫。
晴風看著街道上依然沒有散去的橘紅,那是宵禁之後不該存在的光亮,語調有些僵硬:「一定是出事了。」
春眠只覺自己的面孔上驚起了無數驚懼的粒子,勉強鎮定道:「咱們爺一定有應對的法子,誰也害不到咱們身上來!」
繁漪緊緊攥著琰華的手被汗水浸得久了,皮膚白的幾乎透明,一陣幾乎要折斷腰肢的痛猛烈襲來,涌動的青筋像是鼓起的、瘋狂的小青蛇,想要鑽破皮膚而出。
她想喊出聲,宣洩出緊張和痛苦,可一波接著一波的陣痛緊緊纏住了她,氣息阻塞在喉間,除了悶哼,她無法發出太多的聲音。
那種無法預測的結局讓她越來越害怕,只能咬著牙去喚他的名字:「雲、雲奴……」
汗濕的掌心裡那種滑膩讓她的手漸漸自琰華的手腕滑脫,那種抓不住的感覺讓他心頭不住沉下去:「陣痛密集了,就快了、就快了……別怕別怕……」
這一聲聲別怕,也不知是在安慰繁漪還是在安慰自己。
繁漪只覺肚子墜痛的幾乎要炸開,腰也都要斷了,比她自懸崖跌落撞擊在橫生的樹枝上更痛。
抵擋痛苦讓她用盡了全力,面容都要扭曲了。
這樣本就生死難測的夜,她所有的力量只能他在才能秉持得住。
好容易等來一個漸歇期,繁漪大口大口喘著氣,死死抓住丈夫的手:「雲奴,你別走,不要讓我、讓我一個人在這裡……」
琰華不住的回應著她,又不想讓她察覺到自己的慌亂,只得用力按下心神,緊緊扣住她的指,不讓她有任何一絲無法依靠的無助:「我不走,我哪都不去,就在這裡陪著你。」
穩婆見多了這樣的痛,且暫時來看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便含笑大聲道:「是是是,世子爺說的是,陣痛密集了說明產道開的很快,郡君不要太緊張,放鬆,放鬆,還不到用力的時候,省著點兒力氣,待會子產道全開的時候再用力。最晚明兒中午,一定能生出來了!」
琰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只聽說過會痛、會難產、甚至會死人,卻從未想過一向吃痛的妻子竟會漏灰那樣難以忍受的痛苦表情。
緊扣的指在她劇痛時的用力之下幾乎要被折斷,琰華對她此刻承受的痛苦體味的那麼清晰。
他伏在床邊不停地替她擦著汗,盡量以輕快而喜悅的模樣落在她的眼底:「你看穩婆都在笑,一切都很順利。」
這樣猛烈的陣痛,衝擊力太大,短時間裡便消耗了繁漪太多的力氣,攥著琰華的手開始有些失力了,人也顯得疲憊極了。
她開始會後傍晚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多吃點東西。
但她的重點有點歪,好容易又短暫的喘息時間,還不忘指證穩婆的話前後不一:「昨天、昨天穩婆是最晚今日早上的……」
穩婆的面上有笑意,但也十分謹慎地不住看著被褥之下的情形:「奴婢就是個膽小的婆子,自然是往謹慎了說呀!您放心吧,一切都順利著呢!」
轉頭小聲支了晴雲去拿參湯進來。
琰華給她撥開黏在頸項間的碎發,點頭道:「穩婆是謹慎人,沒把握的話她不說的,不怕,咱們一定平平安安的……」
生產上倒並沒有遇上特別艱難的地方,可空氣里的血腥氣隨著東風的吹拂卻越來越濃烈了。
太夫人在察覺街上不尋常的時候已經嗅出了不尋常的氣息,便知道今晚怕是有的要熱鬧了。
而當琰華通知所有人到行雲館來的那一刻,便確定他早有打算。
她畢竟年長,經歷的多,還是十分鎮定的。
去到庭院里,卻在幽幽的風聲里聽到了在遙遠而隱約的殺戮之聲里,竟有野獸嘶吼聲!
這讓她詫異不已。
比之人手中的刀劍,野獸的利爪只會更加難以躲避啊!
隨著野獸在城中不斷的四散、四散,絕望的哭喊聲也離侯府越來越近。
明間里都屏息著,聽著裡頭的動靜,寂靜里乍然聽了一聲嚎叫,女眷們紛紛一凜,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沁雪側耳仔細又聽了須臾,那那種獨屬形態健碩的野獸的叫聲越來越清晰,彷彿就在牆頭之外。
瑟縮了一下肩頭,伸手拉了拉沁微的衣袖,不確定的語調帶著緊張的閉塞:「你、你有沒有聽到……」
沁微用力抿了抿唇,心跳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里:「好像、好像是狼叫聲!」
二夫人緩緩站了起來,捂著心口激烈的跳動道:「我也聽到了,可、可城裡怎麼會有狼叫?」
沁微轉頭看向屋外那輪幾乎圓滿的月,牽動鬢邊步搖下的朱玉流蘇瀝瀝而動,越發襯得她嘴角的笑色冷然不已:「定是有人要趁陛下不在要唱出大戲了!」
太夫人回到屋子裡,十分驚訝的看了沁微一眼,倒不想這裡年紀最小的竟是最機敏警醒的!
她沉穩道:「有琰華和郡主在,自然能太太平平看到明日朝陽高升。」
姜柔站在小書房的門口,淡淡一挑眉:「那是必須的!」
眾人見她那般篤定,心思放下了一半,卻又在牆外的一聲驚叫聲里,又提了起來:「這裡哪來的那麼畜生內臟。」
沁雪哪裡遇上過這種事,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眼眶便紅了起來:「內臟?那分明是有人刻意要以如此血腥氣吸引野獸過來了!咱們、咱們……府里的護衛真的能擋得住野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