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父子
他親手所殺的第一個人、第二個人,是乳母的兩個兒子,就在她面前一點一點的殺死他們。
看著她痛苦絕望的嘶吼、咒罵、求饒,最後還是無法挽回,誰能懂他心底的失望和痛快!
乳母,哺育他多年的人,曾經他是那麼的依賴和尊重她!也想著,來日一定好好孝順她,讓她也過上好日子,不再被人瞧不起。
只可惜了,人心不足……
他親手所殺的最後一個人,是文氏的嫡親兒子、鎮北侯府的世子爺!
文氏對他無微不至,大事小事都親力親為,眼瞧著兒子到了青春勃發的年紀,忙千挑萬選了兩個好人家的乾淨女子送進了屋去。
而他,就親手把送世子上絕路的葯下在了那兩個通房的下體里,侯府尊貴的世子爺啊,每一次在那兩個通房身上得到快樂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在一點一點的虛弱,兩年時間,神不知鬼不覺的熬幹了他。
文氏再是哭泣、再是痛苦,卻依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死在她的面前。
無能為力!
那樣的無助,是她曾經加諸給他的,如今他原封不動還給她!
這就是報應!
而就在文氏痛不欲生的那兩年裡,這座府里的人,大多已經被他拉攏收用。
殺了老六,便只有姜元赫擋在他的面前了。
不過不著急殺他,那種廢物從來就不需要方太多心思去對付,只要慢慢引導著他多做幾件錯事,便能讓他在侯爺面前徹底失去重視。
誰知道文氏近四十的年紀竟然又懷孕了,他怎麼可以容忍她再生出個雜種來欺辱自己呢?!
自然是讓她在生產的前夕徹底失去這個寄託、依靠了!
八個月的孩子胎死腹中,打下來的時候可清清楚楚的看到,是個男孩兒。
多可惜啊!
看著文氏崩潰,看著她聲嘶力竭的哭泣,看著她眼底精明的光沒有了,他就覺得痛快!
然後文氏便垮了,那種狠毒心腸的女人居然也會因為孩子的死而垮掉!
她在算計別人的孩子時,怎麼就沒想過別的母親也會崩潰!
可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若是文氏死了,聞國公府必然還會送進年輕體健適宜生育的女子進來,到時候聞國公府一定會盯著侯爺立文氏血脈的孩子為世子!
那他這麼多年的部署豈不是全完了!
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侯爺竟然還有個私生子!
私生子!
還是他與心愛女人生下的。
他看到了侯爺眼底的歡喜,那是他看著老六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舒然笑意!
他以為自己可以接姜元赫的手,輕而易舉的一箭雙鵰,結果不如預料的那麼簡單,那私生子背後竟還藏著個謀算厲害的!
他以為有聞國公府在,私生子回不來,結果他回來了,還是以嫡子的身份,生生壓了所有人一頭。
他以為聞國公府不會眼看著他一路平順,結果他們卻只一心想著借刀殺人。
到最後,眼看著她們高樓起,眼看著她們宴賓客,而他卻成了這幅鬼樣子!
有小廝送了湯藥進來。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敬畏,也沒有害怕,只淡淡舀著烏漆漆的湯藥送到他嘴邊道:「五公子,該喝葯了。」
姜元靖以為他們會想處置掉藍氏那樣悄無聲息的把自己也處置掉了。
可他快兩個月了,他沒有感受到身體上一絲一毫的虛弱。
傷口,也都好了。
慢慢喝完了湯藥,姜元靖冷笑道:「怎麼,沒個人來看看我的笑話么?」
婆子垂眸利落的手勢了碗勺,聲音一如既往的單調:「小公子馬上就要百日了,二皇子封了郡王,郡君加封了縣主,八姑娘就要定親了,原只給您的那位文姑娘也重新許了人家,席面太多,大家都很忙。」
忙?
如今,是都當他死了吧!
不,他們不想讓他死,只想看著他生不如死吧!
歹毒!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傷痛與不甘折磨下的手腕如一支冬日裡的翠竹,血脈隨著姜元靖的恨突突的跳著:「我要見侯爺!」
婆子看了他一眼,點頭淡聲道:「奴婢會轉達的。」
聽到姜元靖要見自己,侯爺手中整理案宗的手頓了頓,許久不言。
最後只幽幽嘆了一聲。
侯爺去暮雲齋是三日後的休沐。
有大片大片的雲,時不時的遮住明亮的清光,落在屋內的光線便忽明忽暗的。
看著侯爺進來、坐下,姜元靖以他枯瘦的手指了指角几上的茶水,干啞道:「這茶是父親喜歡的信陽毛尖和杏仁酥。父親都嘗一嘗,就當是兒子盡了為人子的最後心意了。
侯爺並未去看他,目光只淡淡的落在門檻之內的幾寸光陰,但還是略略嘗了嘗,容色慢慢淡下來道:「有什麼話便直說吧,也免得自己勞累。」
姜元靖以為侯爺在聽到「最後」二字之時,會有一絲絲的憂傷。
但他發現自己錯了。
如今的侯爺心也是鐵石一般了。
冬日的寒風無遮無攔的流淌,撲著他輪椅下空落落的左腿庫管晃動了兩下:「已經許久不見侯爺了,即便知道兒子成了廢人,卻也不肯一顧。」
侯爺嘆息道:「你自己造的孽,還要別人如何相顧於你?」並不去看他,「有什麼話便說吧!」
姜元靖布滿痕迹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語調沾染了黑豹利爪的鋒利:「如今侯爺眼裡只看得見半路人回來的私生子,其他的再也容不下了。」深吸了一口氣,又淡淡抿下了下去,譏笑道,「我害他,他還不是一樣在害我!侯爺還以為他是個良善之人么?」
侯爺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眸如封鏡的深處是失望到極致的冷漠:「良善?你以為他們為什麼會容忍你到現在!」
這樣的一次次放過,姜元靖並沒有感受到所謂的骨肉情意,只覺得被羞辱!
這兩年多來,自己就像是一隻老鼠,被他們戲弄!
侯爺冷然道:「比之你的不折手段,他們有底線。你有什麼?明知畜生要人性命,你可曾有過一瞬間在意過你的長輩、你的兄弟姐妹的死活?」
看向了屋外,淡淡的語調有了遙遠之意:「你六弟死了,我曾想過把侯府交給你。我也知道元赫有這樣的心思,便要看看你們究竟誰能贏。我以為你的謙遜是刻在骨子裡的,會把握好底線。終究是我高估你的心性了。」
姜元靖眉心有幽藍怒火隱隱竄起,依然又太多的不甘心,是無可奈何的不甘心:「所以侯爺還不是在見到大哥之後便收回了這樣的心思了!」
侯爺目色沉沉:「你的心思,即便沒有那麼多算計真當我們都不知了么?即便他回來了,我也並未立馬立他為世子!你要爭,你要贏,我們給足了你時間!」
「你和藍氏,如何與琰華夫婦相提並論!一味只知陰謀算計,連骨肉情分也不顧,侯府交給你們,敗落就在眼前!你以為他們殺不死你么!你那點手段在他們眼裡也不過逗耗子的把戲,不殺你,是瞧著我還對你那點子良心保有期待!」
聽著這些話一字一字入耳,彷彿是一根根釘子鑽入姜元靖的耳底,要刺到腦仁兒深處去,陰翳集聚在他的眉心:「我情願自己如姜元赫一般,早早被打發出去,當即便沒有了幾回!你們所謂的情分又算什麼東西!看著我被他們耍的團團轉,侯爺還很得意吧,瞧啊,半路撿回來的兒子竟然這麼有能耐!」
「有得力的岳家,攀上了魏閣老,攀上了長公主府,攀上了皇子!我的婚事,侯爺還要你的好嫡妻,何曾擋在心上過?」
侯爺面色微微一白,看著他面孔上那深陷的眼窩,彷彿有帶著獠牙的怪獸正在裡面掙扎著,隨時要破皮而出,將人撕碎一般。
情願如姜元赫一般被早早打發出去?
侯爺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就因為接連喪子,元赫也因犯錯而打發出去,侯爺也不會想著留住身邊僅有的幾個孩子。
「有什麼樣的婚事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不是我給他選的!有什麼的朋友,那是他拿同等的真誠換來的!不是平白無故就能得到的!你若良知未泯,你若有他一般真誠,會有今日!」
再無話與他說。
侯爺站了起來,出了門,淡淡道:「終究是我太高估你的良心了,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