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後來,英國公又將許融與蕭信找過去了一趟,詢問關於蕭珊的生父事宜。
許融料到有此遭,考慮過後,選擇回答不確知,讓英國公去詢問蕭夫人。
這事要緊,不是她不想告訴英國公,但正因太要緊了,她不能輕易出口——其一她沒有證據,所知不過拼湊出的猜測,其二,她懟蕭侯爺已經懟得足夠,不宜再進一步。
這個秘密英國公府應當知道,但不能從她的口中。
那樣等於她獨自挺身拉滿了蕭侯爺的仇恨,就算她還可以扛一扛,但是,何必呢。
也該分一些給別人。
已經知情的蕭夫人就是個好人選。
至於蕭夫人如果選擇跟蕭侯爺同一陣線,隱瞞不說,那暫時就不是許融管得著的事了。
她很忙,當下比較關心另外兩件事:第一自然是蕭信的認祖歸宗,第二,則是她的嫁妝。
這兩件事最好同時操辦,免得過後再去跟長興侯府對陣一波。
許融為此去探了張老夫人的口風,張老夫人對此毫無留難,斬釘截鐵地叫她放心:「這豈有不給你的,又不是那等破落戶人家,怎麼可能貪媳婦的嫁妝?」
那不要說面子,是連裡子也倒了。
「不過,融丫頭,我聽國公爺說,女婿那邊已經鬆了口,但怎麼使個法子叫大面上過得去,不要走了褶,你可有主意么?」
許融不以為這是個問題,一笑:「老夫人,這不用我出主意,正有現成的例子擺著。」
什麼例子,阮姨娘和蕭珊。
既然蕭侯爺在納阮姨娘之前就知道了她懷有別人的孩子,為什麼不能知道韋氏的呢?
移花接木比照辦理嘛。
張老夫人聽了,若有所悟。
轉天,蕭夫人被英國公叫了回來,得知是要詢問蕭珊的底細,蕭夫人猶猶豫豫,顧左右而言他:「——爹,一點小事,不值得你老人家操心,找個人家早日將她打發了也就了了。」
說實話,她倒不是有心想瞞英國公,實在是她來之前,蕭侯爺料著英國公必然要詢此事,事先囑咐了她:「岳父為人中正,恐怕節外生枝,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蕭夫人不服:「父親又不會害我,就說了,又怎麼樣。」
蕭侯爺心情本來不佳,就沉了臉。
蕭夫人揣摩著他的心思,哼笑:「這會子嫌臉上過不去了,當初為什麼叫那賤人迷得什麼都不顧呢。」
蕭侯爺不知是理虧,還是怎樣,啞口無言,好一會後才道:「你也知道是當初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真只是當初?」蕭夫人話語里又不覺泛了酸意,「我看侯爺,對儀哥兒不也一般用心,替他找先生催他用功,好生一個慈父。」
「他是幼子,不從讀書上賺前程又能怎麼樣?」蕭侯爺皺了眉,「爵位又沒他的份,他以後若沒個出息,不倒要給倫兒添麻煩。」
蕭夫人愣了下,她從沒聽見蕭侯爺說這樣的話,這麼一看,倒是蕭倫作為長子地位毫無動搖又得蕭侯爺看重了。
多少年來,她頭一回面對蕭侯爺覺得心裡妥帖,反應回娘家來,就是對英國公的敷衍了。
英國公定定看了她半刻,蕭夫人心下發虛,眼神往下飄。
英國公長嘆一聲:「好,你既然全然把自己當作了蕭家的人,那往後就好自為之罷。」
說罷揮手叫蕭夫人去後院見張老夫人。
蕭夫人才受了英國公那樣的話,心裡有些恍惚,再聽了張老夫人轉述的關於許融的要求和主意,雖不自在,也鼓不起勁反駁,只好不大高興地道:「知道了!她倒色色想得周全,一點兒虧也不吃。」
張老夫人搖頭:「這樣的周全媳婦,是你自己走了眼不要了的,如今又來說人做什麼?何況,這也是最好的兩全法子了,不然,你倒出個主意,怎麼把你那侯爺的臉面遮過去。」
蕭夫人想不出來,就無可辯駁,又干坐一會,不情不願地回去了。
**
春花初綻二月初,要說這陣子誰在京中的風頭最勁,那毫無疑問是新鮮出爐的永靖侯林定了。
一步登天封了侯、為自家攢下百年基業不算,還認了英國公這樣的老牌勛爵為義父,認親宴擺了沒幾天,那股子喜氣還沒散盡,又出來了大新文!
這位把光棍打到三十好幾快四十的新晉侯爺,本已成了不少人家眼中的香饃饃,認親宴時就有人想探口風——這業都立了,還不該成婚么?想替他來個雙喜臨門。
當時雖被回絕,但那是人多忙碌,不好深談,過後就有不死心的仍想上門來,或為做媒,或為自薦,躍躍欲試。
哪知道,還沒來得及動真格,先一步爆開了,這位永靖侯原來早已有妻有子,只因少年貧困又從軍,被迫分離二十載!
「長興侯原來那般仁義嗎?知道了林夫人懷有林侯爺的子嗣,怕她受嫌貧愛富的娘家迫害,又敬她守貞的品格,竟還是將她納進了門,又允她生下子嗣。」
「不止,還將那子嗣教養得極好,年前才中了解元,馬上就是會試了,說不定還能再中個狀元呢!」
「這也真是老天保佑,就有這麼巧的事,長興侯是英國公的女婿,認親宴上,聽林侯爺拒絕了好些人家給他提的親事,說是早有妻子,只是被岳家分離。長興侯聽著熟悉,就和他敘起來,誰知越敘越巧,竟正正地對上了——」
「那如今怎麼著了?」這是路過的消息還不太靈通的路人好奇發問。
「有國公爺出面見證,自然是將林夫人和林公子都還給林侯爺了!」閑漢口沫橫飛,「林侯爺感激得不得了呢,難得他也深情,這麼多年都沒再娶,若不然,林夫人就算回去,倒不好辦了。」
「什麼不好辦,這樣忠貞不二的女子,又是原配,自然該讓她居正妻之位,」另一個有理有據地接話,「那後來的做妾就是了。」
「哇,那林公子豈不是一下子也變成了世子?他還用去考試么?」
「這——這倒也是,擱我,現成有了幾輩子的富貴,我肯定不去了。」
「那是你,你知道人家怎麼想的,說不定人家就願意去。」
……
流言像飛花,七分真三分假,飛了個滿城都是。
就在這喧鬧聲中,許融與蕭信在張二爺的親自陪同下,回了一趟長興侯府。
拜別蕭侯爺蕭夫人兼收她的嫁妝。
與外人傳說的不同,整個過程很靜默,長興侯府的下人們都不敢吱聲,只是躲在各個角落裡偷看。
別人不知道韋氏和蕭信在府里時過的什麼日子,自家人還不知道嗎?
蕭侯爺是不是有那種替別人養兒子的雅量,下人們也心知肚明。
更別提當初許融和蕭信韋氏從府里失蹤得多蹊蹺了,而這一下子回來,竟比走得更蹊蹺……
總之,問題太多了。
蕭侯爺露了短暫的一面,在蕭信向他磕頭拜別的時候。
隨後即以身體不適離開了正堂。
下人們都看得出他的臉色有多難看及忍耐,當然,這不要緊,傳出去的時候,就會變成他是因為不忍承受這離別的傷痛。
這座侯府中,一床錦被蓋過的泥濘過去不只這一樁,未來,似乎也不會止於這一樁。
蕭夫人也沒怎麼露面,不過比蕭侯爺好一點的是,她指了常姝音去陪同許融收拾他們在府中居住時所用的物事。
這物事除了蕭信的一些書之外,也就是許融的嫁妝了,沒來的韋氏根本沒攢下什麼東西,就那兩三樣,不要也罷。
來之前,韋氏自己也告訴了他們,不想要。
許融一行人就直接來到了北院。
門上掛著一把鐵鎖,常姝音身邊的丫頭取了鑰匙。
門開了,內里景物一眼看盡,陌生又熟悉——熟悉自然是因為住了這麼久,陌生則是他們走了至今快四個月,院子沒人打理,已有了些落索之態。
待進到屋裡,就發現家什也很雜亂,被人翻動過。
不用問,必然是蕭侯爺或者蕭夫人來翻的,或是想找到蕭信身世的佐證,又或是想找到他們行蹤上的線索。
不過,翻倒在堂屋當地的桌子就應該不是了,從這情景只能想到蕭侯爺當時的暴怒。
「奶奶,裡面灰塵大,您別進去了。」常姝音的丫頭勸阻她。
「奶奶,我們進去收拾就好了,您在外面等著。」白芙也道。
許融要來收嫁妝,當然不會一個人來,她回去吉安侯府把自己的陪嫁要了回來,英國公府也派了些人手來襄助。
許融點頭:「嗯。」
張二爺在一旁和蕭信說話:「你從前就住這?妹夫也夠虧待你的。」
常姝音則走到了許融身邊。
她們一路過來時,都沒有說話。
許融是沒什麼跟她說的,她看得出來常姝音的精氣神似乎又差了一截,但,她不太關心。
「你知道嗎?」常姝音蒼白著臉色,忽然開了口,「如果不是你,我原來不會過得這麼差的。」
這就倒打一耙了。
許融失笑轉頭:「大奶奶,賊喊捉賊?」
常姝音搖頭:「這個大奶奶是我搶了你的,但你從來沒叫過我大嫂,我以前以為,你是不甘心。」
許融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常姝音會注意到這個。
「現在我才知道,你是從來沒放在過眼裡吧。」
許融未動,在心裡搖了頭。
都不是。
她不過是覺得,她穿了原主的殼子,如果用她的身體去叫常姝音「大嫂」,那個少女泉下有知,會很不開心吧。
至於她自己,她無所謂,喊許夫人「娘」都照喊,又怎麼會介意常姝音。
常姝音以為她默認,輕笑了一下,笑意苦澀:「你也不怕太太,侯爺,他們是我頭上的天,可是從來為難不到你。」
許融謙虛了一下:「——哪裡,我也受了太太的氣的。」
「你說太太逼著你嫁給二公子嗎?」常姝音笑意更澀,「可是二公子對你多好啊,他從沒多看別的丫頭一眼,你永遠嘗不到我的滋味。」
蕭夫人是很壞的婆婆嗎?其實不是,多少人家的婆婆差不多都是這個樣,不然怎麼會有媳婦熬成婆的話。
蕭侯爺是很壞的公公嗎?也不是,他都不管內務。
以及——蕭倫是很壞的夫婿嗎?
更不是,他不過之桃一個外室,雖不慎弄出了子嗣,可也願意打掉,沒打成,她去和蕭夫人打擂台,硬是把大哥兒抱了過來,他也沒說什麼。
她多少姐妹嫁的夫婿,未必及得上蕭倫。
她本來不會這麼不知足。
但是人啊,就怕對比。
一比,就比得不甘、比得煎熬起來。
許融終於領會到了她的意思,沉默了片刻,道:「大奶奶,你想太多了,我的煩惱,你不知道。」
常姝音笑了笑——這一回她的笑意里,去了苦澀,而變得有些奇異,道:「你是說這個嗎?」
她指尖一動,忽然從袖中捻出一張紙來。
許融瞅著那紙的模樣無端有點熟悉——可天底下的紙大差不差,這張一看也沒什麼特別,就是她日常用的宣紙,那她這種熟悉感是打哪兒來的?
許融:「——!」
不知道哪來一道靈光劈過,她想起來了!
那是她和蕭信婚前定的契約,一式兩份,她的一份一直跟她壓箱底的銀票放一塊兒,跑路的時候,她隨手全部帶走了,但蕭信那一份在他自己手裡,她既不知道他放在哪裡,要命關頭,也根本沒想起來這一茬。
沒想到居然到了常姝音手裡。
「當初你們走了,侯爺和太太不好驚動別人,叫上我和世子一起過來查看。」常姝音解釋,「我從二公子的書里翻到了。」
但是她沒有交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
「原來你們都是假的。」常姝音好像是感嘆,又好像是釋然地道。
許融陪笑:「對,假的假的,你給我吧。」
她伸手想拿,誰知常姝音往後一退,退到了蕭信與張二爺的身邊。
她們女人間說話,張二爺與蕭信本來都沒要聽,見她忽然靠近,才轉頭看過來。
常姝音伸手道:「二公子——不,林公子,你落下的東西。」
蕭信垂眼,接過來。
紙張是疊起來的,所以許融一下才沒認出來,張二爺好奇地伸頭就他手裡看了一看,問道:「什麼?怎麼還分外給你?」
蕭信揣進袖子里,面色平靜:「沒什麼。」
他不想說,張二爺也就不問了。
許融忍不住小心地看了看他,他這是認出來了,還是沒認出來?
看不出來,她也不好一直看,其實這陣子,她和蕭信之間有事時還如常商量,但沒事時,就總有點淡淡的。
她捉摸不透蕭信是怎麼了,也不敢多琢磨——她自己還心神不定呢,只好收回目光,又與常姝音對上。
常姝音向她微笑了一下。
這樣的東西,還給蕭信,比給蕭夫人有用多了。
她實在是很想看一看,後續會怎麼樣。
***
許融的嫁妝收拾了大半天,像來時一樣,一抬一抬地往外出,到天將日暮時,才終於收拾好了,他們跟在最後一抬往外走。
出府門,長興侯府的匾額在落日中仍舊威嚴生輝。
蕭信最後看了一眼,轉過頭去,大步前行。
從今日起,他就不再是蕭信了。
過往的一切,都留在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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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晚了點,但是我有多一點,舊事告別完,明天考試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