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羅老爺,又稱羅指揮使,官授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附註:虛銜,寄祿,不到任,不理事。
白話講就是光拿錢不幹活,也不擁有這個可怕官銜下的任何實權。
本朝官制發展到此,很多官職應時應地發生了變化,比如羅老爺這個祖蔭來的錦衣衛指揮使,就只能算是個榮譽職稱,手裡沒大印,連個錦衣校尉都調不動,兒子叫國公府抓了,都只有來求老交情的吉安侯府幫忙。
待客的前廳里,許融立在許夫人身後,聽了幾句有數了:張維令光天化日下打人擄人,茶樓攔不住,可也不敢擔這個干係,來喝茶的各路閑人都有,恰有一個認得羅二爺的,告訴了掌柜,掌柜就忙忙派人往他家報信去了。
都不是一般人,神仙打架去吧,小店是管不了。
許夫人坐著,感覺很懵,也很喪氣:「羅老爺,不是我不肯伸手,可我的章兒還下在大牢里,我有什麼辦法呢。」
羅老爺體胖,一路趕來本已滿頭的汗珠,一聽,又滲出幾滴來:「夫人,話不能這麼說,我家二哥兒和英國公府從無來往,忽然被那魔星張小爺抓了去,只能是為著先前和世侄一道出的那事,我不來求夫人,還能去找誰?」
許夫人一聽,也有怨氣:「羅老爺,這怪章兒嗎?要不是你家二小子拉著章兒去那臟地方,他也不會遭這場罪,我連日府里事多,沒空和你理論,你倒數落到我門上了!」
羅老爺忙道:「不敢不敢,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報信的夥計形容得嚇人,說當時就打了個半死,臉腫了有兩個大,哎呦,都是做人父母的,夫人你說說我這心,他娘當時就昏過去了,才只好由我這個不會說話的跑了來。」
他這個軟服得還算合宜,許夫人的臉色緩和了點,道:「我也不知怎麼會出這個變故,是不是你家二小子又在別處得罪了張小爺?」
「不可能,世侄出事,我家二哥兒也嚇得不輕,這一陣子門都少出,恨不得離那張小爺八丈遠,怎麼會去討他的晦氣?今日也只是約了個朋友去喝茶,誰知——唉!」
羅老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再三哀求:「夫人好歹和老夫一道去英國公府看看,要真是二哥兒另做了什麼討嫌的事,老夫也認了,若還是先前那樁,老夫獨個上門只怕也沒什麼效用,還得大家一處碰頭,把禍端分辯明白了,世侄也好早日出脫困境不是。」
許夫人漸漸被他說動,她倒不關心羅二爺怎樣,但從蕭夫人回去也有五六日了,她中間遣人催問過一回,蕭夫人只回話要緩圖之,著不得急,也不知她究竟辦得怎麼樣,現有這個機會,去英國公府探一探也不錯。
許融適時道:「娘,我和你一起去。」
許夫人愣了下:「你去做什麼?」緩聲勸道,「這不是去頑的,恐怕有許多不好聽的話,你就別去受委屈了。」
許融懶得找理由,堅持道:「我想去。」
許夫人才拿她換了兒子,十分硬氣不起來,叫這一纏,只好應了:「好罷。你跟在娘身邊,不要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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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英國公府時,已是晌午過後。
許融連著出來兩趟,午飯都沒空閑吃,不過她之前在茶樓用了不少點心,倒也不餓,還有閑心打量一下英國公府的景緻。
從外面建築粗粗一看,與吉安侯府差不太多,及到門房通傳,請他們進去后,一路行走,那差別方漸漸顯了出來。
差在人。
英國公府的人丁要興旺得多,當差的下人也要多得多,沿途各色執事人等來往不絕,手捧各樣器具,但一絲不亂,也不喧鬧,大家族的底蘊與規矩彰顯無遺。
許融回想了一下自家府邸,嗯——真是自由而散漫。所以面子上好像還過得去,是因許華章領頭鬧出了一樁最大的亂子,下人們那些反而就不算什麼了。
「這位小哥,府上張小爺抓進來的那個人乃是犬子,他現在怎麼樣了啊?」羅老爺惴惴地向引路的小廝探問。
小廝瞥他一眼,搖頭:「小的不知。瑞華堂就快到了,大人親自問我們老夫人吧。」
英國公領著長子次子駐守在外,英國公府里裡外外常年做主的就是這位英國公夫人,張老夫人既是原配髮妻,又為英國公育有一女三子——最小的即是四十歲上才生下的幼子張維令,不但在府內積威甚重,說一不二,就是在整個京城勛貴圈裡也深受敬重,無人敢輕拂她的面子。
羅老爺只好閉嘴。
瑞華堂到了,上首卻空著,張老夫人還未到。
婢女奉上茶來,細聲細氣地解釋:「這個時辰不巧,老夫人剛剛午歇,需得起身緩一緩,才能過來。」
許夫人能說什麼,那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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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府內院。
婢女並未扯謊,張老夫人確實歇下不久,聞得許夫人求見,才又由身邊人伺候著起身。
「不見他們也罷了,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累得您連個覺也歇不安穩。」大丫頭一邊半跪著替張老夫人穿鞋,一邊抱怨道。
張老夫人揉著額頭:「歇什麼,不過是干躺在這裡。」她放下手,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道,「你說得也對,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我這眼睛哪裡閉得上。」
另一個大丫頭捧過茶來,張老夫人不想喝,大丫頭軟聲勸了一句,張老夫人才接過來,沾了沾唇,又遞迴給了她,問道:「令哥兒那個混小子怎麼樣了?沒再胡鬧吧?」
大丫頭回道:「楚嬤嬤親自在那裡看著,老夫人放心。」
張老夫人聲音冷下來:「那個姓羅的呢?死了沒有?」
「沒有,大夫熬了葯,才灌他喝下去了。小公爺的胳膊還折著,傷不了他多重,那一頭血就是看著唬人罷了。」
張老夫人冷哼了聲:「那是便宜他了。」
大丫頭放好茶盅,取來抹額,輕手輕腳地替她系著,嘴上道:「老夫人身子要緊,千萬別動怒。想出氣,不如叫那姓羅的和許侯爺作伴去。」
另一個大丫頭湊趣:「你忘了,大姑奶奶前兒才回來求了情,老夫人心疼外孫,已經答應把許侯爺放出去了,倒是那間監房正好騰出來,給姓羅的獨個住去。」
兩個丫頭身在內院,並不十分清楚內情,只是想寬張老夫人的心,一遞一個地說話,張老夫人面上卻未露出一絲笑容,額頭的紋路反而又深了些。
顯然憂煩更甚。
兩丫頭:「……」
漸漸不敢說什麼了。
悄無聲息地服侍張老夫人穿戴齊整,張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一時未動。
好一會之後,長嘆道:「兒女都是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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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夫人終於來了。
許夫人許融和羅二爺一齊站起迎接。
張老夫人的目光額外在許融身上繞了繞,向著許夫人和藹開口道:「把你家大丫頭也帶來了?鮮靈靈的,模樣出落得越發好了,只是可惜和我們家沒個緣法。」
許夫人之前為許華章的事跑了幾趟,從來也沒看過張老夫人這般好臉色,一時受寵若驚:「哦、哦,您過獎了。」
回不出個所以然來,更加沒去想張老夫人的話背後有什麼深意。
許融在旁眼神一閃,她聽出來了。
按照蕭夫人的安排,她和蕭倫的親退了,又連上了和蕭信的,嫡外孫庶外孫都是外孫,張老夫人在公開場合不可能說「沒緣法」,會這麼說,只能表示在張老夫人的認知里,是許家和蕭家兩個家族斷了親。
這是張老夫人的決斷。
真是老薑彌辣,快人快語。
許融陡然輕鬆起來,如此她來的目的就只剩下了旁觀,順著張老夫人的話,她含笑福了福身。
閑適之態引得張老夫人又多看了她一眼,一旁的羅老爺等到這時已是極限,顧不得什麼,向前便一跪道:「老夫人,犬子無狀,不知怎麼衝撞了小公爺,小公爺將他抓了來,這麼些時候想來也出夠了氣,就求老夫人高抬貴手,讓晚輩把這個小畜生領回去教訓吧!」
張老夫人候到他一篇求饒說完,點點頭:「那你就領回去罷。」
羅老爺:「……」
他嚇了個不敢置信,表情滑稽地仰起肥壯的脖子來:「老、老夫人?」
張老夫人淡淡道:「你的兒子確有過錯,令哥兒不是無故抓他,究竟他幹了什麼,你回家后自去詢問,好生訓誡。若是還教不好,叫老身知道在外面行那些不該行的事,說不該說的話,就不要怪老身越俎代庖,去信國公爺,請國公爺替你教了。」
一聽要驚動英國公,羅老爺更加魂飛魄散,輕易救到兒子的喜悅都嚇得無影無蹤,一迭聲道:「是,是,晚輩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管不好就不放他出來了!」
張老夫人即命人領他去接羅二爺。
羅老爺本為事主,結果三言兩語就叫打發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又糊塗又擔心地去了,連招呼都忘了跟許夫人打。
許夫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愣了好一會,到張老夫人在上首落座,她才想起忙道:「老夫人,他家的都放了,那我家章兒——?」
著急忐忑著又不敢說完,怕再惹惱了張老夫人,把她轟出去。
張老夫人點頭:「也放了。」
當著許夫人的面,叫人去宛平縣衙傳話。
許夫人喜極而泣,站不住也坐不住了,捏著帕子就要告辭,裡頭的許多問題都想不起再問。
這份糊塗勁啊。
怪不得把偌大一個侯府的家當成這樣。
張老夫人對著她本懶得再說什麼,見到一旁立著的許融,許融也未說話,許夫人要走,她就跟在許夫人身側,似乎順從柔婉,但是細一看,她的狀態與許夫人又是不同的。
她眼底沒那份懵懂勁兒,而是清澈清明。
那必然是因「有知」才有的眼神。
那事就不能這麼含糊過了。
張老夫人開口:「許夫人留步,老身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