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玉萱死
顧鴻崢無視母親的愴然神情,只道起另一件事。
「兒臣在回來的路上,見得無數人夾道相迎。」
皇后坦而言之,「其實你可以直接說,有無數殺手前去埋伏,而其中就有柳玉萱的哥哥。」
「母后何必著急?」他的話一語雙關,一說她著急把障礙除去;二說她急著回答想先發制人。
駱琴雪道,「春雨日時,草木怒生。太子可知這句話的出處?」
顧鴻崢冷下臉色,這話出自《莊子外物》,前面還有一句: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
她在說他輕易聽信讒言,之前皇貴妃在東宮審訊柳玉萱一事上衝上去胡言亂語,太子竟是將後宮婦人的一面之詞聽進去了。
說起來作為母親,她批評起兒子來從毫不含糊。
她道,「柳玉萱是出自中宮沒錯,我既然派她去東宮,為何還要做顯而易見的事,這和你下毒謀害七皇子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顧鴻崢不疾不徐反問,「母後為何忽略那人人聞說之事,你說得魚忘筌,那我可否借引一句: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甚者還有一句,好事多磨,母后曾言,至高無上險中求,這般此地無銀比得異曲同工差幾分?」
駱琴雪想不到兒子的話可鋒利至此?
「太子如此說是要讓我承認白白養了你十年?」
顧鴻崢反問,「方才得魚忘筌,現在是忘恩負義嗎?」「母后除了翻起恩情舊債,還能有沒有其它?」「難道就因為養恩,兒臣可無視對錯真假,不管人命關天,只順承你想要的結果?」
「太子就認定是母后所為?」
「我可沒這麼說,只是柳玉萱之死,誰之錯?」
「是不是因為她下毒謀害她人,她以死謝罪就可以一筆帶過?」
「或者說,她哥哥要殺我,我活該成劍下亡魂,那樣她便不會下毒害人?那麼是誰給了她這機會?」
駱琴雪一時無話,顧鴻崢繼續道,「皇貴妃一番瘋言瘋語也非無道理,她只是沒切中要害,她以為大皇子顧鴻欽是最大威脅,卻忽略了三皇子顧鴻璘。」
「顧鴻璘,花天酒地,無所事事,很多人都認為他百無一是,難成大器,只有真正懂得他的人,才曉得此人胸中韜略,可移山海。」
「朝堂上的群臣通過表象以貌取人,他們還當是旁觀者清,實則是井蛙之見、蜀犬吠日。」
「且不說群臣,轉到父皇母后,你們與他最親,會不了解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說我文武兼修非大統之不二人選,為何不肯承認我手中有一把劍,他鋒利無比,可斬殺無數逆賊,我殺之成魔成佛都是後來事,與你們無關,說白了我就是一把劍,如今解決困局,至關至要,待到無用,便棄如敝屣。」
駱琴雪搖頭,「你是在曲解你父皇的聖意,崢兒。」
「哼,曲解如何,正解如何?一個連自己母妃都不配知道的太子,他要這天下有何用?」
「母後方才說:得魚忘筌;那兒臣且問,何謂拾葚異器?」
駱琴雪無言以對,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直言不諱;
也第一次在強調他數十年來最反感的事。
他一而再提起『得魚忘筌』四個字,他是在告訴她:
你與我說養你之恩多少遍,我便有十個理由辯駁;
如果您聽著不痛快,正好,也該明白我聽那養育之恩是有多麼不順心。
駱琴雪適才恍然,剛才說了不得當的話,本以為太子還是小時候,他喜歡聽大道理,聽不懂都會認真問如何解,可是,如今的他非當年的十歲孩童。
何謂拾葚異器?他在告訴她,我吃得苦,而且是為我生母,願食這半紅不熟的生澀桑葚。
駱琴雪心裡頭泛著苦,那苦如種子生根發芽,似雨後春筍破土而出,它在節節高升。
顧鴻崢看著母后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有悲憫,那種悲憫容納世間萬物,他小時候不敢直視這樣的眼神,怕傷了她,她的情緒千變,旁人不能深刻領會,他卻見過幾多。
小時候她諄諄教誨,她手把手教的是蹣跚學步、牙牙學語。
她對他的關照是左提右挈,無微不至和竭盡所能。
但是她也有不知道的事,那能將他挫骨揚灰。
「母后應該還記得這件事,我七歲去冷宮,當時三位皇兄和皇姐陪同,他們想把我推進枯井裡,說是這樣就沒有人和他們搶母后的關照。」
「那次我慌慌張張回去告訴您,您不信我說,反而相信那些奴才們所說,他們人多,口徑統一,我一人無法辯駁,我寡不敵眾。」
「還記得他們說過什麼嗎,他們說我找母妃,所以才跑去冷宮,而三位長兄皇子為了攔住弟弟才跟著去,是他們阻止我,否則我就要掉進枯井裡。」
「這是最完美的謊言,合情合理,有因有果,他們是出於關心弟弟,而我罪不可恕,差點連累他們掉進深淵裡。」
「我不知母後有沒有假設過,如事實不是他們所言,後果當如何?」
「是不是我掉進井裡才能證明事實存在,我需要用命去驗證你的質疑,以證你兒子們心思歹毒?」
駱琴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是那幾個皇兒是說是為了弟弟?
「母后相信的,是你的兒子,你怎麼會相信我?」
「如果你真的關心一個孩子,為什麼不去看看那口枯井?我為何要去那裡?」
「後來我常常想,如果我掉下去,會怎樣?」
「是不是要一點一點感受死亡,我會活生生餓死在裡邊,那裡沒有光,沒有水,只有死亡,若想喊,狹小的井口會把我的聲音壓住,甚至冷宮的寒寂會沖走那一點點縹緲的呼救聲,沒有人想到我在裡邊,直到我變成枯骨,也許哪天有個不小心的人落下去才會發現,曾經一個皇子竟然無聲無息死在這兒,他被你親生兒子害死。」
駱琴雪搖頭,她不相信這些,她沒聽說過,怎麼可能?
顧鴻崢冷笑,「您當然不信,因為你當時與我說,冷宮不是一個皇子該去的地方,那地方不幹凈,您這樣告訴我,是想讓我懂得那些哥哥姐姐有多好,想說他們是關心我,而你也是為我好。」
「既不是我主動要去,為什麼我要把那些無用的話聽進去?」
「你想過嗎,答案相反以後,我心裡作何感想?我會不會做出應有的防備?」
駱琴雪臉上現出痛苦,她想說話,顧鴻崢繼續,「不只這件事,還有十歲,那天我起來,皇長兄早早送來一碗湯,說要與我摒棄前嫌,握手言和。」
「我信了他的話,想到他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哥哥,我是最小的弟弟,我們是兄弟,自然要和睦共處,所以喝了湯,我喝了以後渾身抽搐,整個人痛不欲生,當時滾在地上掙扎,渾身痙攣,而皇長兄和三皇兄以及皇姐在旁觀,他們還問我又裝什麼,是不是想去向您告狀?」
「然後我就躺在那裡了,醒來以為是在陰間,卻看到您,以及站在一邊冷漠看著的皇長兄,他事不關己,彷彿不曾做過任何。」
「我想,即使是我死了,你們全家人都不會有一點點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