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來是」
今晚哪裡都不安靜,九歌回房也是遲遲不能安睡,便乾脆起來和白閑談。
「張大人倒是雷厲風行,不失明官之名。」
「這些勾當過了多少年才被發現,他真能擔得起明官之名?」九歌翻了翻閑書有些乏了,卻不想睡,「屋外有人。」
「從陳府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有人跟蹤。」白想了想問道,「是那孩子?」
九歌搖頭。
白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在夜色中發著滲人的亮光,抓起右腰懸挂的浮雲劍,「我去看看。」
九歌按住了白的手,「暫且由他。」
「是。」
九歌一如既往地睡到第二日的午後,她醒來時,陳家最後的香火早在刑場上熄滅,此刻的他們估計已經領了杯孟婆湯下肚了。
「叨擾貴府多日,九某特來道別。」九歌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行,在清平府住的這些天讓她渾身不舒服,還是自己的北雲齋自在。
「齋主這便要走了?」九歌走得急張客卿有些意外,「下官這才剛命人準備了茶水,齋主……」
「大人有心大可讓九某帶些回去。」九歌也不客氣,淺淺一笑。
「自然自然,下官這就去準備。既然齋主執意要走,下官也不強留。」
張客卿很貼心的為九歌準備了馬車,馬車後頭還拉著一袋袋包好的茶包,還讓人鋪了層牛皮遮擋落雪。
張客卿在寫公文上報朝廷,是林峰過來送的,九歌輕輕點頭,「有勞林捕頭相送,請回吧。」
「九姑娘慢走。」
車夫是專門為張客卿拉車的,但今日他的車載的不是常客。
他很耐心的等九歌被白扶上馬車,然後打量了一下白,意思是讓他也上去,馬車裡頭寬敞的很。
白搖了搖頭,「請您起程。」
「好嘞。」車夫簡單應和了一句,三兩下爬上腳架,一屁股坐下就招呼自己的老夥計上路,「走咯~」
馬「嘶——」的喊了聲像是回應,踢踏著自己的蹄子一路小跑,經過集市時,它還稍有躊躇,直到主人摸了摸它的馬鬃以做鼓勵,它才繼續慢條斯理的走起來,生怕撞了人。
過了集市,它的步子又大了起來,清平縣本就不大,十幾個小村莊組成的小縣城,能做的起馬車的人也是屈指可數,馬車夫也只有一二十人,大伙兒街坊鄰里大都認得。
但凡有馬車經過,村裡的老婦就會出來管管閑事,慢慢的這也成了這裡特有的民風。
「喲,老李,你又有生意了,知縣大人要去哪兒啊?」
「這次不是知縣大人,聽說是大人的貴客,陳府的事兒她可是大功臣。」在這裡,消息傳的總是很快。
「這樣啊,快快快,大伙兒快給老李的馬車讓個道兒。」
九歌一向喜靜,這會兒天氣還涼,馬車裡這麼暖和,她怎麼捨得掀起布簾讓冷風灌進來。
「喲,這跟著的姑娘長得真俊。」
「是啊,要是我家牛子能討到這麼漂亮的媳婦就好咯。」
「別瞎想,裡頭坐的人身份肯定不低,怎是我們能攀上的。」
老婦們閑來沒事就聚在一起閑談,雖說他們的聲音很低,但九歌和白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白。」
「我在。」
「進來。」九歌把帘子掀開了一個小角,像是娘子被人看了去的官人吃了醋,連忙招手讓她進來與自己同座。
還沒等白回應,馬車夫就慌忙叫了停,馬匹受驚,嘶叫著揚起前蹄驚慌的在半空中亂踹。
「小姐!」白下意識的喊了一聲。
九歌一心注意著白,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故,馬車的劇烈震動將她甩在了一邊,窗框上半露在外頭的釘子狠狠扎了進去,幸好是冬衣,釘子陷進去的並不深,但還是在釘子上留下了血跡。
馬車夫御馬訓練嫻熟,迅速讓馬匹安靜了下來。
「小姐,您傷著沒?」白匆匆跑進去,傷口不大,不過有根不算小的木刺餡在肉里,血開始滲出來染紅了衣裳。
白顯得小心翼翼,這樣不是,那樣也不是。九歌看她躊躇了半天,自己伸手感覺到了木刺的位置,隨手一拔。
木刺還上的倒鉤拉出了小塊皮肉,本來不大的傷口瞬間被撕開了許多。九歌卻絲毫不在意,隨意擦了擦手。
「何必如此小心,左右我是感覺不到的。」從九歌平淡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情緒,冰冷死寂的眼神與嘴角的笑容不和,「出什麼事了。」
「這孩子……突然跑出來,馬嚇壞了,姑娘沒事吧?」馬車夫也是心有餘悸的邊安慰馬,邊看向那個孩子。
但那孩子卻像個沒事人,放下張開攔車的雙手徑直走向馬車,凌亂骯髒的頭髮上堆滿了干透的泥巴。
「喂。」他出聲喊了一句。
九歌覺得有些耳熟,就從裡頭出來了,但她沒有下車,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不怕死的男孩。
「你怎麼走了。」男孩的語氣有些不爽的質問,單薄破碎的臟衣服與街道兩旁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婦人截然相反。
九歌看著他沒有說話,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男孩用有些扭捏的聲音說道,「我還……沒上車。」
「來吧,天狼。」九歌輕喚。
因為身高的關係,天狼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爬上來,原本白是想搭把手的,但是被天狼狠狠瞪回去了。
馬車裡頭很暖和,位置給三人坐正好,九歌還是坐在原位,留了一邊位置給他,另一邊坐著白,天狼看了九歌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滿身泥巴,默默在地板上坐了下來。
兩人都是話不多的人,九歌也沒理會天狼,馬車的動蕩偶爾會把門帘掀開一條縫,剛好撲了天狼滿臉,偶爾暴躁的把擋住眼睛都門帘打下去,其他時候都是一動不動。
「不冷么。」
「不冷。」
一直到馬車到達北雲齋門前停下,兩人就說了一句話,白覺得尷尬的很,只能閉目養神祈禱快些到齋。
馬蹄剛剛停下,馬嘶聲還沒結束,北雲齋的大門已經打開了。青雲帶著家丁丫鬟出來迎接。
「小姐。」青雲微微低頭問好,其餘的人則行了全禮。
九歌也點頭回應,指了指馬車後方的行囊,青雲立刻就吩咐人去拿了。
天狼很晚才從車上跳下來,赤著腳跟著她進了齋門,比起陳府,這裡顯得十分冷清。
下人搬了東西進來也不會和九歌說話,而是去問青雲該放在哪裡。
「白,帶天狼去洗漱,換身乾淨的衣服,青雲讓人把南煙樓收拾出來。」九歌轉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天狼,嘴角推著笑,「以後你就住在那裡。」
天狼也不接九歌的話,瞧了她一眼眉頭緊皺道,「你的笑,好假。」
九歌一怔,不理會他徑直離開。
白喊他跟上也不理,最後還是白硬扯著才把倔得跟牛似的他拉進浴房。
白去了很久,泡茶的工作就到了青雲的身上,他雖是管家,在白不在的時候也會擔任「侍女」的工作。
「小姐這次帶回來的茶極好,香氣沁人,也好儲藏,這會兒可以喝許久了。」
青雲沒有像白一樣站著,而是搬了椅子坐在九歌身邊和她同看一本書,偶爾和她說幾句話,九歌也會接,給九歌倒茶的時候他也會給自己倒一杯。
白直到入夜了才回來,滿臉倦怠的看著悠閑自在的青雲,在門邊就開始訴苦了,「青雲,你倒好,在這裡陪小姐看書,我卻還要給那小祖宗搓澡。」
「小姐,您看看,那小祖宗碰也不讓我碰,還啃了我一口。」說罷,她還摞起了袖子——兩排整整齊齊的牙印在白的胳膊上清晰可見,牙印子不是很深,天狼還是口下留情了的,但還是有些發腫。
「我柜子里有葯。」九歌摸到了藥瓶,倒了些葯在白的傷口上,用手指抹開,為了讓葯更好吸收,她還特意拍了拍。
本來白也不是很疼,但這一拍,九歌下手也沒個輕重,痛得白齜牙咧嘴,「小姐,疼……」
九歌的手立馬停了,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了句「抱歉」聽不出是什麼語氣。
膳房早就被人霸佔了,九歌磨蹭片刻,菜都被天狼吃得差不多了。桌上滿是啃的很乾凈的雞鴨的殘骸,他也不用碗筷,手上的油漬沾髒了剛換的衣裳。
他遠遠聽見了九歌的腳步聲,知道她來了,也沒有回頭,連句招呼也不打,只是專心的清掃桌上的飯菜。
用餐的廳堂正對著一潭清泉,裡頭有許多青雲養的紅色鯉魚。九歌喜歡一邊用餐一邊看鯉魚探出頭吐泡泡的樣子,所以白特意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靠近清潭的地方。
天狼坐著的就是九歌固有的位置,讓這個狼吞虎咽的孩子讓位置是不可能的,但她還是說了,「這是,我的位子。」
天狼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九歌,因為視線的關係,只能看到她的裙擺,啃乾淨了手裡的鴨腿才抬頭看她。
九歌的嘴角微微上揚,完美到挑不出一點兒毛病的五官,比起白還要勝過幾分,但她的眼睛,卻沒有任何感情。
「你在笑嗎?」天狼習慣性的用袖子擦去了嘴上的油漬,問了個看似有些蠢的問題。
「嗯?」
「我是問你,你真的在笑嗎?」天狼的音量突然高了八度,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語氣帶著些許慍怒,「喂,別用這樣的表情看我行不行,真的很噁心啊!」
「噁心?」
「不想笑就別笑啊!你那是什麼眼神啊!我光是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的笑不是真的了!我在問你為什麼要用這麼噁心人的表情啊!」天狼的吼聲驚動了洒掃的家僕,但他們也只是稍作停頓,馬上拿上傢伙到別處幹活了。
「嗔拳不打笑臉人,笑,只是一種手段。」九歌答道。
天狼突然聽不下去了,猛錘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居然抓著九歌的衣襟吼道,「如果笑不是發自內心的,那就沒有意義了啊,白痴!」
一向對九歌呵護有加的白卻沒有阻止天狼的動作,任憑他拉扯九歌的衣裳。
九歌的眼神還是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即便是他騎到自己頭上來,平靜的宛若鏡面的眼睛里除了天狼自己的影子,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天狼看著她的眼睛,半晌,緊緊抓住衣襟的手鬆開了,胡亂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搖著頭像是同情似的說道,「啊——跟你這種連情緒都沒有的人說這些,我才是白痴吧。」
說完,他便拍拍屁股走人了,頭也不回。
九歌沒有在意他的無理,動了動嘴角卻沒有開口,站在一邊的白看著天狼背影又看了看九歌,也沒有吭聲。
「小姐,菜都涼了,我讓人拿去熱熱吧。」還是青雲打破了沉默,他和白一樣,對天狼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像是故意縱容。
「不用。」九歌動筷,夾了一口為數不多的菜,先是聞了聞,再放進嘴裡嚼了許久才咽下去,眼神一閃,又恢復了原樣。
「咚」桌面上響起筷子與筷架碰撞的清脆的聲音,九歌起身離開的座位,臨走前還下了吩咐,「白,端壺茶來書房。」
「小姐,您不吃了嗎?」白有些擔心道。
「我們這些東西,不吃是不會死的。」九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白沒有立刻泡茶送去,而是走向青雲,像是要商量什麼。
「有些話天狼能說,我們未必能說。」青雲還沒等白開口,就已經先把白的問題回答了。
「你也看出小姐待天狼有些不同?」白和青雲並肩靠在牆上,插著手,眼睛不知道在看哪。
「小姐的脾性你清楚,我也清楚。」青雲嘆了口氣,看了眼憂心忡忡的白,輕聲說道,「喜怒哀樂憐原本是世人最純粹的感情……」
白的媚眼一瞟,看了青雲一眼,輕笑了一聲,「你我,還有小姐,是人么?」
「至少小姐原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