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回 有空讀點書
石民威眸光一沉,手指了指皇宮的那個方向,道:「既然有人不遺餘力的想詆毀,那咱們不防火上澆一把油,將此事傳至宮中。宮中每隔三日,必會有禁衛軍傳信過去。」
蔣弘文眉間一挑,道:「如此,咱們分頭行動。」
「七爺,壽王那頭要不要傳個信過去?」
「不必!」
石民威當機立斷,「此次過後,王爺那頭不容有點丁的過錯,不然,一切便前功盡棄。」
蔣弘文目光深深看了石民威一眼,眼底閃過驚艷之色。此人,當有相才!
「還有一件事,七爺需心裡有個準備。」史磊的聲音,淡淡而起。
「何事?」
史磊起身,走到他身邊,嘆了口氣,道:「蔣家!」
一記悶棍砸在蔣弘文耳中,他有些暈頭轉象。
蔣家早晚一天要知道,老祖宗倒還好說,母親那頭怕不好交待。倘若從前自己心無牽挂,那麼他大可以拍拍屁股置之不理,等亭林回來再說。
但現在有了史松音,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
……
此刻的蔣家,各房齊聚在老祖宗的屋裡。
眾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一個賢王,一個顧青莞;一個是蔣家所倚仗之人,一個是蔣家未來的七奶奶。
這兩個與蔣家息息相關的人,鬧出了驚天的波瀾,弄不好,連蔣家都要栽進去。
張氏的臉更是難看的緊。外頭的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萬一是真的,可如何是好?
蔣家丟不起這人啊。
想至此,張氏朝媳婦朱氏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先開口。
朱氏只得硬著頭皮上前道:「老祖宗,您看是不是查一查,這流言哪裡來的?」
老祖宗抬了抬眼睛,寒光四起,「查什麼查,既是流言,就當不得真。一個在千里之外,一個侍奉在皇帝身邊,想來,也是無中生有的事。」
大老爺撫須思忖道:「母親說得對,依我看,此事的背後大有深意,還是等帝駕歸京后,再作打算,咱們不能自亂陣腳。」
「你倒是個明白人!」
老祖宗讚賞的看了大兒子一眼,「如今天底下的人,都在盯著咱們蔣家,你們一個個的飯照吃,書照教,都給我沉住了氣。這事兒牽扯太大,弄不好……」
「咳……咳……」大老爺輕輕咳嗽幾聲,示意話不要再往下說。
老祖宗會意,道:「天塌不下來,都回去吧。大奶奶留下。」
朱氏等人都走光了,上前扶住老祖宗,慢慢往裡屋走,「老七這會在顧府,要不要派人將她叫回來?」
老祖宗拍拍她的手,搖了搖頭,道:「不必了,這事兒里裡外外透著蹊蹺,怕他此刻也正在頭痛著。」
朱氏低聲道:「青莞那丫頭,瞧著不像是這樣的人,這裡頭會不會有咱們不知道的事兒?」
老祖宗將手中的拐杖遞過去,慢慢在床沿坐下,眼中微有凝色。
「他們都是有分寸的孩子,咱們用不著多操心。留你下來,是讓你拘著府里的人,不要亂傳,不要亂說。誰要敢在背後嚼舌根子,統統給我打出去。」
「老祖宗放心。」
「無事,陪你婆婆多說話。她心思重,一顆心又只在老七身上,這些日子怕不好受。」
朱氏點頭道:「老祖宗放心,我省得。」
「六房那位如何了?」
朱氏一愣,忙道:「回老祖宗,規矩倒是守的,只是手段厲害了些,六爺天天往她院里去,夜夜要水。」
「避孕的湯藥,每日可都著人看著她喝?」
蔣家素來重規矩,正房奶奶未曾生養前,房裡不許有庶子庶女生下來。
朱氏道:「三夫人日日盯著呢,老祖宗只管放心。」
「哼!」
老祖宗嘴裡發出冷哼,道:「一府的人,獨獨不放心這女子!瞧著罷,她的心大著呢!」
朱氏啞然!
……
寶慶四十年秋末。
帝駕行出山東,在行宮落腳。
是夜,一騎快馬入行宮,馬上之人掏出禁牌,內侍一看,忙將其引入內殿。
李公公見來人,命其稍後,反身入內通稟后,方將人領進去。
寶慶帝此刻剛剛沐浴完,身著寬大明黃道袍,見來人,淡淡道:「京中有何事?」
來人上前,低語幾句,寶慶帝勃然變色,「流言從何而出?」
來人道:「回皇上,三日前自酒肆,茶坊,醫館,集市而出,說得有鼻子有眼,如今已傳遍整個京城。」
「可查出何人所為?」
「張統領派人細細查探了,像是有人故意為之。但京中人實在太雜,查不出何人所謂。」
寶慶帝揮揮手,那人跪拜后迅速離去。
「來人,傳顧女醫來見朕。」
李公公看著皇帝不善的臉色,心頭咯噔,不敢多問,忙命人通傳。
小太監溜煙地跑入後庭,入女醫院中,尖聲道:「顧女醫,皇上召見!」
手捧醫書的顧青莞臉色微驚。
自那日後,皇上便命她好生休養,無事不必外出,診脈用藥都由劉兆玉一人。顯然是對她生了嫌隙。
此刻深夜召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慌亂片刻后便沉靜了下來,她將醫書放下,慢慢走至鏡前。
葉青上前,「小姐,奴婢替你梳頭。」
顧青莞從鏡中看見葉青愁眉不展,心知她在擔心,遂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替我綰髮吧。」
「小姐,作女醫打扮還是女子打扮?」
青莞笑笑,從桌上拿了支梅花簪,「女子打扮吧,多少讓人心生憐惜些。」
葉青聽罷,手下沒有半分遲疑。
一切妥當后,青莞款款走入了內殿,伏地行跪拜之禮后,額頭在冰冷的石地上,咚咚敲出悶響。
皇帝卻並未喚她起身,只是任由她跪著。
顧青莞心裡有些不安,低眉順目斂了一切神色。
李公公在邊上瞧著,倒隱隱升出些不忍。女子啊,長得太美也不是好事。
這個顧女醫頂著一張絕色的臉,在宮內行走,又是那麼鶴立獨行,也難怪讓賢王,壽王都心生歡喜。
寶慶帝揮揮手,四周靜立的內侍一一散去。
「顧女醫,朕心口有些不舒服,你幫朕診一診。」
「是,皇上!」
顧青莞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皇帝跟前,再跪,方才伸手診脈。
這一診,顧青莞心中咯噔一下。不曾想短短十日,皇帝的脈相沉乏至此。
劉兆玉幹什麼吃的?
寶慶帝看著她,聲音平淡道:「顧女醫,朕的病如何?」
顧青莞深思片刻,輕聲道:「皇上的脈相不大好,左寸沉數,右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虛而無神……」
「這話,朕已經聽過了。」寶慶帝出聲打斷,沉沉抬起目光。
「皇上想聽什麼?」
「朕想知道,朕還能撐多久?」寶慶帝語氣輕鬆,半開玩笑半似認真。
顧青莞心裡卻如鼓擂。她很清楚,皇帝這話,絕非玩笑,此刻把她叫來,莫非是為這事?
「顧女醫,朕想聽真話。」寶慶帝凝神著她。
顧青莞謹慎道:「皇上的身子,調養得當兩三年無豫。」
「兩三年後呢?」
顧青莞如實的搖了搖頭,「青莞無能。」
人生由命,富貴在天。閻王叫你三更死,不會等到五更天。她只是醫,並非神。
三年,已是安慰之語;兩年,才是極限。
寶慶帝眸光微微一暗,自感嘆,又似難過道:「看來……朕的日子不多了,這家國大事也該定下來了。」
顧青莞的心,倏然跳得極快。她不明白皇帝與她說這話的用意,按理絕不應該在她面前提起。
莫非……顧青莞不敢往下想。
寶慶帝很快就鎮定下來,揚眉,看著地上的女子,道:「女醫可曾讀過書?」
顧青莞心裡怦的一跳,思了思道:「青莞自幼便傻,除了醫術頗有些天賦外,讀書,女紅一竅不通,書也讀得極少。」
寶慶帝道:「女醫有空,當讀些書。」
顧青莞欠身,「青莞一向愚鈍。」
「三國時,曹操有個兒子叫曹植,寫過一篇《洛神賦》,你可知這洛神賦他是為誰而寫。」
顧青莞嘴裡泛里苦澀。她經歷兩世,如何能不知。
曹植的《洛神賦》為甄宓所寫。
甄宓美方不可尤物,原是袁紹的兒媳婦,官渡之戰後,落於曹操之手。曹操的兒子曹丕、曹植均十分愛慕她。最後曹丕抱得美人歸。
傾國紅顏,引得兄弟二人反目成仇。曹植在七步成詩后,仍被曹丕處處打擊,一個優遊宴樂的貴族王子,最後鬱郁而歡,英年早逝。
那甄宓的下場也十分慘。容色已老,再難搏帝王寵愛,最後死於後宮女人之手。
皇帝以此賦警示於她,顯然她已成了兄弟反目的罪魁禍首。
「回皇上,青莞略聽說一二。」
寶慶帝牽出一點冷淡的笑意:「女醫與那甄宓相比,如何?」
顧青莞淡淡道:「萬分不及其一。」
「於朕看來,你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青莞垂首,默默無語,心中泛起冷笑。
妲己惹紂,西施亡吳,貴妃改唐,史書所記,不由嘆息一聲紅顏禍水。但這一切究竟誰之錯,顧青莞不想辯,也不屑辯。
「女醫為何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