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回兒子捨不得
鐵占隱在鎮北軍,而且還是於規的侍衛,這讓盛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帳里靜了靜,氣氛壓抑的讓人難受,小兵有些忐忑不安的看了盛方一眼,忽然一拍腦袋又道:「大人,差點忘了正事。鎮北軍妓中,有個女人瘋瘋顛顛,自稱是前北府太守劉健的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哥讓我通知您一下。」
劉健的妾?盛方忽生驚意,心頭只覺得有一道詭風吹了進來。
劉健的妻妾不是都逃掉了嗎,怎麼也會在鎮北軍,還充了軍妓?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夜探鎮北軍,此計可行不可行?」
王北思了思道:「若是從前,當然不可行。不過現在大哥們多多少少也算個頭頭,掩護下應該沒問題。只是,大人您夜探鎮北軍,有什麼用呢?」
盛方深吸一口氣,道:「我想擒住鐵占,然後壓送至京中。」
王北驚得魂都沒了。
擒住鐵占,這怎麼可能?
鐵占是於將軍的貼身侍衛,少了這麼重要的一個人,於將軍不把這鎮北軍尋翻了天,那才有鬼。
盛方揚了揚嘴角,眸底卻無笑意,「如果我讓他假死呢?」
王北的腦子裡嗡的一聲,像被什麼定住了。
盛方從懷裡掏出一隻白色瓷瓶,瓷瓶精緻無比,上面畫著一支紅梅,裡面只有一顆藥丸,服下能使人閉氣三個時辰。
這便是青莞給他的寶貝,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用上。
……
寶慶四十一年。
三月仲春。
在蔣府老祖宗的七十大壽上,太子與顧女醫的私情大白於天下。京城嘩然。
皇帝大怒,責杖太子。
當日,華陽郡主自縊身亡,僅僅半日便流言四起,流言直指太子心胸狹小,逼死郡主。
刑部貼出告示,稱郡主自縊,是怕受到老齊王謀反的牽連,故以死謝罪。
告示一出,雖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然太子聲譽仍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損害。
蔣家於三日後退親,由老祖宗親自出面。
世人皆罵女醫青莞水性揚花,麻雀飛上枝頭,另尋了高枝,都在背後指指點點。
令人稱奇的是,退親后,蔣家仍常派馬車接顧女醫入府,兩府並未因此而生了嫌隙。世人只覺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在此時,太子上書,願在半月後入川抗災,與百姓共安危。皇帝思了一日,允之。
就在太子上書的當日,鎮西軍中駛出一匹馬車,車中坐著什麼人不得而知,然護送該車的,卻都是鎮西軍中最出色的精兵。
馬車一路向南,快馬加鞭直奔京城方向。
……
時間,就在這滿城風雨的涌動間,來到了三月十九。
是夜。
寶慶帝看著地上的太子,眉宇間生出心疼之色,半月未見,瞧著樣子倒像是好全了的,可見那女子是用了心思。
「起來吧,陪朕喝粥。」
趙璟琰笑道:「謝父皇!父皇的粥,兒臣想得緊,正饞這一口呢。」
「哼!」寶慶帝冷冷看了他一眼,譏刺道:「這一頓打,還沒把你的油嘴滑舌的毛病打掉。」
趙璟琰仍笑道:「兒子在父親跟前撒嬌,算什麼油嘴滑舌,非要跟上朝那樣一本正經嗎?」
一聲父親,讓寶慶帝心中熨帖,只臉上還端著肅色,「坐吧。」
趙璟琰撩起衣衫,只坐了半個身位,寶慶帝瞧見,深知臀上的傷並未好透,冷笑道:「看來那女醫的本事,不過爾爾。」
趙璟琰笑腆著臉笑道:「父皇,剛結了痂,她交待寧站勿坐,其實已大好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
寶慶帝白了他一眼,命內侍端上清粥,小菜。
趙璟琰也不客氣,雖這半月喝的都是粥,吃的都是小菜,嘴裡已淡出鳥味來,卻食得津津有味。
明日出京,今夜父皇將他喚來,必是心中不放心,若再不表現得好一些,豈不辜負了他一片心。
寶慶帝見狀,心中歡喜,屏退宮人,道:「此次入川,踏踏實實做點政績出來,給天下人看看。」
趙璟琰心中一暖,道:「兒臣明白,也請父皇保重身子,等兒臣凱旋歸來。」
寶慶帝輕嘆了一聲,隨意吃了一口粥,卻如同嚼蠟。年紀大了,兒女心也重了,老八這一走,他心裡竟然有些捨不得。
趙璟琰見父皇臉色微沉,扔了粥碗,走到他跟前,直直跪下,「兒臣不孝,勞父皇累心。母妃早殤,都是父皇一手將我養大,想著舊日種種惡習,頑劣之至,心中悔矣。」
「老八啊!」寶慶帝心中動容。
趙璟琰抬眼,見父皇唇下的鬍鬚已現斑白之色,面色也有滄桑之態,心中不知何種滋味。
在旁人眼中,父皇並非什麼好人,然於他,卻是舔犢情深。趙璟琰將頭輕輕擱在他的膝上,伸手懷住了皇帝的腰,沉聲道:「父親,兒子以後會孝順您的。」
寶慶帝眼睛閃過晶瑩。
他活了這麼久,還從未有人對他做過這樣的動作。
皇座冰冷孤寂,先君臣,後父子,人性都掩在權欲中,防備著,窺視著,隔閡著,何曾有過如此脈脈溫情一刻。
他抬頭,在太子的肩上輕輕拍了幾下,像個父親一樣語重心長道:「那女子你納了吧,朕也看透了,你喜歡她。只是不可太過寵愛,寵必生害。」
趙璟琰吃驚的抬起頭,「父親,當真?」
「老八,君無戲言。」
寶慶帝咳嗽兩聲,眼中透著冷意。
他看得很明白,有人在暗中針對太子,且這個人藏得很深。那女子是個聰明的,又有一身醫術,當是個得力的幫手。
為了老八的安然,大周的江山,他不得不退這一步。
寶慶帝突然推開他,起身走至案桌前,拿出一塊虎符,「這東西你收著,皇宮一千天子衛,只認符,不認人,也是該傳給你了。」
趙璟琰接過虎符,一股熱流從頂門直下,直沁心底。
天子衛,父皇身邊最精銳、最具戰鬥力的一千人,都是從禁衛軍中精挑細選出來。
寶慶帝雙手擊掌,片刻后,一年輕的禁衛軍走進來,跪倒在地。
「從今天往後,他是你們的主子。」
「是,皇上!」來人掃了太子一眼,悄然離去。
趙璟琰見他腳步輕盈,心知此人功夫不淺.
「去吧,早去早回,救災的銀子,自個想辦法,反正你如今也不缺那幾個銀子。」寶慶帝揮揮手,動作像趕蒼蠅似的,無比的嫌棄。
趙璟琰淡淡一笑,膝行兩步上前,抱住皇帝的雙膝,「父親,兒子捨不得你。」
「滾,滾,滾……」寶慶帝被他這稚氣的動作氣笑,連聲罵道。
……
「皇上!」
太子離去,李公公端著葯進來,見皇帝臉有笑意,不由陪笑道:「皇上今兒高興,這葯也該喝得痛快些。」
「你個老貨,朕何時喝葯不痛快。」寶慶帝神色雖厲,言語卻間卻隱隱有玩笑之意。
李公公侍候帝王幾十年,豈有看不清的道理,大著膽子道:「老奴剛剛瞧著太子走路的樣子,很有幾分皇上年輕時的模樣,一時間,差點瞧花了眼。」
寶慶帝閉上了眼睛,像是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朕年輕的時候,可比他精神多了。你瞧他那樣兒,整日里沒個正形。」
李公公陪笑道:「皇上天子龍威,太子自是比不得。老奴瞧了這幾十年,只覺得皇上如今的龍姿,比當年更盛。」
「老了,老了!」
寶慶帝被奉承的很舒服,睜眼道:「把葯拿來吧。」
李公公奉上藥,笑道:「皇上正是當年,哪裡見老,老奴還能再侍候皇上幾十年呢。」
此言一出,寶慶帝端葯的手頓住,目光看向這個同自己如影隨行的人,輕輕嘆出口氣。
「老傢伙,還說不見老,你看看你自己,連頭髮都花白了,怎麼還能再侍候朕幾十年。再累你苦上一兩年,也就可以頤養天年了。」
李公公眼眶一熱,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老奴生死都隨著皇上。」
寶慶帝搖搖頭看著葯碗,一口氣喝下半盞,「起來吧,朕雖貴為天子,卻也奈何不得生死命死,修道成仙,修仙成道……哼,都是虛無啊!能活,就活著。朕累了,扶朕歇著去吧。」
李公公拭了一把淚,接過葯盞,扶著寶慶帝往內殿走。
「皇上,貴妃給您送宵夜來了。」
寶慶帝頓住腳,道:「今日朕乏了,不想用宵夜,請貴妃回去吧。」
「也難為貴妃有心了,一連數月,每日都變著法的給皇上您滋補。」
皇帝甩開他的手進殿。遙遙,李公公聽聞一句,「有心也是為了她和老三啊!」
殿外月至中天,月色如銀如練,天地間,一片寂靜。
……
歸府。
寂靜的院子里,青莞一身白衣,風骨凜然,悄立於樹下,翹首以盼,見他來,臉上露出笑意。
趙璟琰快行幾步,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替她穿上。
「就幾步路,何必麻煩?」
趙璟琰不語,只看著她笑。
青莞被他看得久了,微覺羞惱,偏過了頭去,嗔道:「為何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