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爺身嬌肉貴
五年轉瞬即過。
寶慶三十七年的夏天,伴隨著一聲驚雷,悄然而至。
傍晚,天氣悶熱。
蘇州李知府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身形婀娜的婦人,迅速鑽進馬車,此婦人是李知府最寵愛的小妾許氏。
綠衣丫鬟機靈的四下看了看,跳上馬車,與車夫耳語幾句。
半個時辰后,馬車在一處窄巷口停下。丫鬟扶許氏下車,步行了數百米遠,兩人鑽進了一處宅子。
剛入宅子,許氏傻了眼,近十米長的隊伍排出了正屋。婦人咬了咬牙,不敢伸張,默默的站在了最後。
三更已過,才終於輪到了她。
年輕的夥計笑意盈面,低聲道:「這位太太,請跟我來!」
繞過正廳,走過長廊,穿過假山流水,在一間小小的屋子前,夥計止步。
「太太貴姓?」
「姓許。」
「家住何處?」
「柳家巷子口。」
「稍等。」夥計簡單問了問,便進去通傳。
許氏瞧了瞧四周,暉暗一片,氣氛忽然變得詭異,有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感覺。
綠衣丫鬟似乎也察覺到,一把抓住許氏的胳膊。
「太太,金大夫有請!」
片刻,夥計去而復返。
許氏長吸一口氣,推開丫鬟的手,走進了屋子。
……
屋中布置十分簡單,只一桌一椅。
桌子後面,一黑衣人蒙著面紗端坐,深邃的雙眸不帶一絲感情的看著她。
許氏打了個哆嗦,身形優雅的坐下,輕咳一聲,道:「金大夫,我……」
「伸手!」冷清的女聲淡淡響起。
「你是女的!」
傳說中能將人起死回身的錢神醫,居然是個女的,而且聽聲音還很稚嫩。許氏挑眉,一臉的不可置信。
蒙面人抬了抬眸,一言不發,只將三跟手指扶在脈上。
「脈相表面看是寒濕帶下,月經不調,宮冷不孕。實則……」
「實則如何?」許氏一臉緊張。
蒙面人輕輕一嘆,道:「我且問你,你是否有每晚飲燕窩的習慣?」
許氏連連點頭:「你如何得知?」
「那燕窩裡加了少量水銀。日日食用,自然不會有孕。倘若我診得不錯的話,你如今的葵水經量稀少,行經天數漸短,色澤紅艷。即便僥倖有孕,孩子也保不住。」
許氏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地。
「神醫,神醫,求求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蒙面人不動聲色看著她:「你可知我行醫的規矩。」
「知道,知道,替神醫做一件事,事成,病好!」許氏打聽的很清楚。
「既知道,我便替你開藥。三月後,你體內毒去,半年後,必有身孕!」
許氏心頭大喜,忙道:「神醫要我做什麼?」
蒙面人黑亮的眼睛閃過光芒,聲音清潤如珠。
「李知府的傻兒子與顧府六小姐結親一事,你讓它成不了。」
……
四更已過。
隨著最後一個病人的悄然離去,宅門重重落下,夥計們開始洒掃庭院。
暗夜中,月娘拎著食盒進屋,「小姐,用些清粥吧,累了一晚上了。」
顧青莞早已褪去黑衣,解下面紗,正在燭下對著幾張藥方擰眉沉思。
被月娘一打斷,她索性收起藥方,就著幾個精緻小菜,狼吞虎咽起來。
用了幾口,顧青莞似想到了什麼,問道:「福伯可有信來?」
月娘搖頭:「哪有這麼快。北直隸離蘇州府這麼遠,一來一回要個把月。福伯這回是去開分鋪,沒有個半年,只怕難以回來。」
「是我著急了!」
顧青莞淡淡一笑,清秀絕美的臉上,露出幾許恍惚。
一晃五年了。
五年來,她明面上依舊是顧家痴痴傻傻的六小姐,暗下卻已經是南直隸遠近聞名的神醫。慶豐堂穩穩的在南直隸站穩腳跟,日進斗金。
沒人知道,這五年她是如何熬過來的,只有自己知道,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
月娘見小姐露出這樣的表情,便知道她又想到了過去,忙道:「小姐,該回了,一會天就亮了。」
顧青莞揚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
凌晨的街上,空空蕩蕩。
年輕的車夫穩穩牽著韁繩,馬車緩緩而動,只發出細微的聲音。
顧青莞把頭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小姐,李知府上的親事,咱們該如何推去才好?」
顧青莞眼睛未睜,笑道:「不出十天,這事便能解決。」
月娘喜道:「小姐,當真?」
「千真萬確。」
「小姐是如何做到的?」
「知府最寵愛的小妾許氏,被正室在補品中下了水銀。我替她看病,她替我辦事,錢貨兩清。」
顧青莞說得極為輕鬆,月娘心下卻一片清明。
小姐看病不收錢,只讓病人替她做一件事。這事或大或小,或易或難,全看病人是誰。小姐能將許氏引來,定是花費了幾番心思,頗費了一番周折。
月娘一想到此,秀氣的臉上浮上怒色:「小姐,咱們這些年深居簡出,逢年過節連個面也不敢露,偏她還惦記上了,一心想把小姐推進火坑,真是好狠的心啊。」
顧青莞知道月娘口中的她,正是父親的續弦華陽郡主。
她淡淡一笑道:「眼中釘,肉中刺,自然是早點除去的好。」
月娘輕蔑道:「那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她的小姐早已今非昔比了。
顧青莞嘴角一勾,換了個姿勢。還未等坐穩,馬車重重頓了一下,兩人撞到了一起。
帘子忽然被掀開,一把長劍橫進來。
……
「下車!」聲音低沉渾厚,不帶一絲溫度。
月娘撲到顧青莞身上,顫聲道:「你……你想……幹什麼?」
「下車,再廢話,性命不保。」一張俊臉伸進來,無一絲表情。
月娘忙將斗篷披在小姐身上,像護小雞一樣的護著她。
下了車,四下一看,馬車被十來個黑衣人團團轉住,趕車的陳平已被人制住,脖子下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月娘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陳平原是鏢局武師,因替老母治病,求助於小姐。小姐見其武藝高強,遂花錢雇了他。以他的身手,十來個蟊賊不在話下,此時卻被人一招制伏,連個警示都未發出,可見對方非同一般。
顧青莞伏在月娘懷裡,眼底的餘光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一玄色錦衫人身上。
此人頭頂墨玉綰髮,腦後墨發輕垂,雕塑一般的五官,劍眉長飛,皓月薄唇,臉上帶著一抹痞痞的笑意,手裡搖著把摺扇,一派富貴公子的模樣。
居然是他?
顧青莞心裡神一凝,將頭深埋進月娘懷裡。
月娘只當小姐害怕,抱著她一動不敢動,色厲內荏的瞪著眼睛。
「爺,車來了,小的扶您。」
男子長長一嘆,幽幽道:「阿離啊,你竟讓爺坐這樣的破車,你可知道,爺這輩子坐得最爛的車……」
「比起前十輛,這車已經是……要不,爺再堅持堅持,阿離再去找!」
男子眉頭一挑,一雙漆黑如墨的鳳眸微微眯著。
「算了,爺將就罷,阿離,扶爺上車!」
男子大遙大擺的從月娘跟前走過,擦肩時,忽然頭一偏,目光看向懷中之人。
「喲,這誰家的小姑娘,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在街上晃蕩?來,給爺瞧瞧!」
男子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看著顧青莞。
敢調戲我家小姐,陳平怒意浮面,用力掙扎了兩下,卻被人死死按住。
月娘心漏一拍,忙轉過身,用背遮住那道灼人的視線。
顧青莞不動聲色的把荷包拽在手裡,心裡計算著這裡頭的份量夠不夠放倒二十條壯漢。
如果放不倒,是否可以擒賊先擒王。據她所知,此人應該手無縛雞之力。
不等青莞再想,阿離催促道:「爺,時間不早了,天就快亮了!」
「無趣無趣!」錦衫男子橫了青莞一眼,嬉皮笑臉的從懷裡掏出一塊金子,朝月娘腳下扔去。
「爺身嬌肉貴,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錦衫男子扔下無頭無尾的一句話,被人扶上了馬車。
喚作阿離的男子回過頭沉聲道:「這金子足以買下馬車,你們且走吧——放人!」
陳平一聽,如聞大赫,掙脫開左右兩側的人,彎腰撿起金子,朝月娘遞進個眼色,護送著小姐衝進了夜色中。
顧青莞握緊的手,一點點鬆了下來,秀眉卻蹙得更緊。
……
阿離上車,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皺眉道:「爺,這車裡有股子藥味。」
「什麼狗鼻子,爺只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香味。把夜明珠拿出來,這車裡黑漆抹烏的,爺不喜歡!」
阿離從包袱里取出兩個拳頭大的夜明珠,車裡頓時亮堂了不少。
玄衣男子環視一圈,倒吸一口涼氣。
寬敞的馬車裡,鋪著波斯地毯,車壁用錦緞繪花草為背景,花草皆為金葉,寶石花心,巧奪天工。角落裡,擺著兩隻冰盆,白玉鏤空鼎中,燃著上好的檀香,裊裊而升。
怪道一上車,便覺得舒坦無比,原來這車外頭看著不甚起眼,裡頭別有動天啊。如此奢華,只怕連京里王爺的坐駕都比不上。
男子兩條秀眉擰作一團,凝神聽了聽,道:「下去看看這車軲轆上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