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姓盛,名方
「小姐,小姐,不好了,郡主喚你去呢!」春泥滿頭是汗的衝進來。
月娘把手裡的針線活一扔,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小姐,郡主把你困在這裡五年,為什麼這會子……」
她到底是忍不住了!
顧青莞不慌不忙的將手中的醫書放下,清幽的目光略微一抬,嘆道:「是時候了。」
「什麼是時候了?」月娘一把拉住小姐的衣袖,顫著聲道。
青莞沒有回答她,輕道:「月娘,你留下,讓春泥陪我去。」
「小姐,奴婢……」月娘話出一半,又咽了下去。她是錢氏的貼身丫鬟,郡主一看到她,會就想到錢氏,對小姐不利。
「奴婢……請小姐當心!」月娘艱難道。
顧青莞輕輕一笑,笑容艷麗。
「放心,我不過是想先試試這府里水深水淺。」
……
五年來,顧青莞極少從正門走出自己的院子。
當初的兩個婢女,早就被她用手段趕出了院子,如今能在這院里當差的,都是她的人。
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像是個世外桃源,阻斷了大宅門裡的紛亂雜呈。使得她在這方天地中,一步一步,走得穩穩噹噹。
如今那人來了,而且很有可能會求她看病,那麼……也是該出去走走了。
顧青莞頓足回首,目光掠過院牆上的爬山虎,眸中有光芒閃過。
姨母,青莞,你們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當年那些欺負過你們的人,我如何一一幫你們打還回去。
……
「給……給……」
「小姐,給母親請安!」春泥在旁小聲提點。
「給……給……母……親……請……請安」顧青莞拍著手,笑呵呵道。
華陽郡主看著被人扶進來的六小姐,心中冷笑。倒是長了一幅好皮相,只可惜是個傻的,好壞都分不清楚。
「姑娘大了,有些規矩也立起來,省得將來到了婆家,被人笑話。從明日起,晨昏定省一日不拉。」
春泥忙道:「郡主,我家小姐的身體……」
「放肆,郡主跟前,哪有你個賤婢說話的份。」譚嬤嬤厲聲道。
華陽郡主端起茶盅,淡淡道:「越是這樣,越要管教。難不成六小姐一輩子做老姑娘,留在顧府。兒啊,到母親跟前來,今兒個,咱們就從奉茶學起!」
顧青莞傻呵呵的笑著的,立在原地不動,獃滯空洞的眼神讓人看不到任何光澤,
華陽郡主給譚嬤嬤遞了個眼色。
譚嬤嬤會意,上前拉過六小姐手,暗下一使勁,笑道:「郡主要教六小姐規矩,來人,給六小姐倒杯茶。」
婢女捧上茶盤,春泥只看一眼,便驚出一聲冷汗。那茶水必是滾燙無疑,這麼熱的天,萬一落在小姐身上……
「六小姐,你要先將杯子拿起來,高高舉起,雙膝下彎……」
顧青莞看著譚嬤嬤一張一合的大嘴,忽然手舞足蹈道:「會……青莞……會!」
婢女一驚,下意識往後退,手一抖,那托盤裡的茶盅輕脆落地,滾燙的茶水濺落在地上。
華陽郡主臉色一變,譚嬤嬤眼疾手快,抬起手對著那婢女就是一巴掌。
「作死的小蹄子,連個茶盤都托不住。」
顧青莞順勢哇一聲大哭起來,哭聲震天。
一個修長的身影掀了帘子進來,把顧青莞往身後一拉,怒道:「你對青莞做了什麼?」
華陽郡主撣了撣衣裳,起身笑道:「二爺來了,我在教她規矩,孩子大了,總這樣下去也不好。以往是我疏忽了。」
顧松濤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這種小事就不勞煩郡主動手了。」
「二爺這叫什麼話,怎麼說我也是她母親。」華陽郡主不甘示弱,上前一步,直視著男人的眼睛。
顧松濤抵不住郡主凌厲的眼神,偏過頭,跌軟道:「她和別人不一樣,再怎麼教也教不會,你何苦費那個心。」
華陽郡主嘴角扯出一抹笑,道:「二爺天天往春華院跑,自然沒有那個心。我是她的嫡母,費些心是應該的。」
「你……」
顧松濤一口氣堵在喉嚨,吐不出,咽不下。
春華院是已逝錢氏的院子,錢氏死後,顧松濤以她的名字寫了一副牌匾,以作記念。
「二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華陽郡主逼問道。
顧松濤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臉道:「以後不會了,孩子還小,就別折騰了。」
華陽郡主得意一笑,道:「來人,將春華院封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給二爺開門。」
顧松濤臉色大變,身子輕抖著,偏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華陽郡主高高抬起下巴,從男人身邊抬頭挺胸的走過去,將顧青莞摟進懷裡,輕輕撫著後背,眼神柔和道:「好孩子,回去吧,好好在院里呆著,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只管跟母親說。」
打一巴掌賞一顆糖,顧青莞心思微動,反手將華陽郡主死死摟住,又蹦又跳道:「吃……吃……青莞……要好吃的!」
華陽郡主臉上閃過厭惡,做戲都做不下去,將顧青莞一把推開,反手挽住男人的胳膊。
一邊往裡屋走,一邊嗔笑道:「二爺,我剛剛得到消息,壽王來南邊了。這麼多皇子中,父皇最寵他,回頭等他來了,我讓他替你再往上爬一爬……」
顧青莞看著父親像個傀儡一樣被牽了進去,越發的傻笑起來,學著郡主的言語,呵呵道:「往上爬……往上爬……娘……我要往上爬!」
顧松濤身子明顯一顫,呵斥道:「還不快扶小姐回院子!」
顧青莞臉色一頓,委屈的撅起了小嘴,眼淚盈在眼眶裡,獃獃的看著父親。
顧松濤眼中閃過不忍,卻拂袖轉身就走。
一抹微不可察的譏笑,自青莞唇邊揚起。不過是一聲「娘」,顧二爺就急了。看來,陳年往事經過五年的沉澱,像酒一樣,越發彌久持香了。
……
午後,黃豆大的雨點霹靂啪拉砸了下來,瞬間暴雨傾盤。
顧青莞站在窗下,被風吹揚起髮絲。
月娘輕手輕腳上前,道:「小姐,前面傳來消息,郡主要將壽王接到府里住下。」
「老爺怎麼說?」
「老爺自然一口應下,還請了南邊最有名的戲班子替壽王接風洗塵。」
一個能將媳婦逼死的顧府掌舵人,自然懂得順水推舟,更何況對方是壽王,那可是請都請不來的人。
顧青莞淡笑道:「看來是要熱鬧兩天了。也好,這府里只有熱鬧了,咱們這裡才不會有人盯著。」
月娘點頭道:「小姐,那邊宅子里傳來消息。」
「可是那人醒了?」
「小姐料事如神。」
顧青莞眉眼彎彎,道:「正好無事,陪我去瞧瞧。」
「小姐,外頭下這麼大的雨?」
「雨大,才安全!」
……
貓兒衚衕以巷子窄小而聞名,三年前,這裡多了個金府。
金府很大,外院、內院用一堵高牆隔開。外院看病,內院住人。
顧青莞一走進內院,就看到長廊下,一抹健壯的身影,如青松般直立。她皺了皺眉,撐著傘走上前。
男人回頭,看到來人,陰冷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
「你救的我?」聲音低沉而渾厚,極為寡淡。
顧青莞笑笑:「剛醒,還是在床上躺著比較好。畢竟,把人從閻王手裡搶過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男人眸中如光熠熠。
眼前的女子形容尚小,卻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青絲鬆鬆的綰了個髻,不著任何頭飾,一雙黑色眸子遍地雪光,顯得分外通透,猶如墨色琉璃一般。
未曾料到名震南直隸的金大夫,居然是個未及笄的姑娘。男子冷冷道:「聽說,你救一個人,需要那人為你做件事?」
「沒錯,這是在下的規矩。」顧青莞點頭。
「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顧青莞莞爾一笑:「你只需告訴我,你的姓名。」
男人略略怔愣,臉色有些陰沉,如箭的目光直穿向顧青莞心底。
顧青莞心中無由一緊,臉上卻笑得雲淡風清。
此人在五天前,被兩個黑衣人抬進來,渾身是血,僅剩微弱的一口氣。渾身三十二道劍傷,最致命的,是左胸口一處,離心肺不到兩寸。她忙活了兩天兩夜,才把人從鬼門關救回來。
許久,男人抿了抿薄唇,黑眸深深:「我姓盛,名方。」
顧青莞微微一笑,眼底似有盈光,她將傘往下遮了遮,擋住了前方探究的視線。
五年了!
五年沒有聽到盛這個姓,似乎有些陌生,卻又那樣的熟悉。如果不是父親入贅錢家,她原本也應該姓盛。
盛家乃習武世家。自本朝開國以來,盛家就跟著太祖東征西戰。天下初定,論功行賞,盛家被封二品驃騎大將軍。
盛家多兒郎,到他父親這一代,府里共有嫡庶十四個兒子,父親嫡出,排行第九,人稱盛九。
習武免不了受傷,傷者便需醫治,故盛家與錢家世代交好。
祖父錢宗芳只得兩女,一門心思想要替長女錢春榮找個上門女婿,好撐起家業。就這樣盛家的兒郎便入了祖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