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欺人農家
渴。
她是被渴醒的,伴隨著渴,腦袋也如被鎚子重重敲過一般陣陣發疼,恍恍惚惚睜開眼來,入眼所及之處一片破敗狼藉,睡的木床上有幾處破洞,看起來應該是老鼠常年來訪,自己身上蓋的薄毯……不能算是薄毯,不過就是幾塊洗到發白的破布拼拼湊湊起來的一塊薄布。
身上傳來陣陣酸臭,一頭亂髮成塊成塊地打結捆在一起,雖然沒有鏡子,但能摸到額角處貼著一塊大大的紗布,臉頰上還有乾涸的血跡,這一切無不在告訴她,現在她的狀態十分糟糕。
扶著床撐起身子來,一陣眩暈襲來,她的手忍不住輕輕顫抖,身體里清楚明白地叫囂著飢餓無力,房間里唯一的木桌上有個生鏽的鐵壺,她踉蹌地扶過去,也不管壺裡的水能不能喝,咕嚕嚕就灌下了肚子,水裡夾著鐵腥還有一種莫名的衰敗味道,但此刻的伍月喝得十分激動。
她活著,真實地活著!
喝了一整壺水,她的狀態也沒好到哪裡去,但腦子也清明了幾分。
就見搖搖欲墜的木門吱呀開了,一襲藍布衣裙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那衣服用料華貴不菲,然穿在這女子身上卻稍顯小了一些,這讓原本看起來端莊的華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這衣服看起來就不適合她穿,一雙大紅花繡鞋跟那套衣服無論從布料還是裁縫綉工,都是兩個品級,足以見得這衣服不是她自己的。
「喲,捨得醒了?」馬小鳳涼涼出聲,「裝死裝活給誰看呢,還虧得我娘花了銀子給你喊了大夫,城裡來的小姐就是嬌貴,那麼一點皮外傷也好躺在床上幾天幾夜的。」她眼角抬了抬,朝著她伸手,「你醒了也正好,免得我又一頓好找,把東西交出來吧。」
馬小鳳!
伍月驀地睜大了眼睛。
馬小鳳見她安安靜靜不似前些天那樣潑辣怒罵,語氣帶了兩分嘲諷,「別想給我裝傻,我今天把話給你說開了,今天你要不把東西交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個人不是曾經救過她的那戶農家女嗎?
這種莫名的慌亂讓她的心忍不住一緊,乍眼一瞧自己的手,又驚得面色蒼白如紙,這哪裡是自己的手,嫁給趙將行之後,府里每天有人盯著,她的手日日以牛奶滋潤,指甲修得整整齊齊,指尖纖細裡帶著健康的粉色,如今這手看得出雖然也未曾做過什麼粗重活,但明顯粗糙了不少,更別提此刻指甲里焦黑焦黑地成塊埋藏著厚厚的污垢,最重要的是,這手分明就是一隻十來歲孩童的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形,乾癟瘦小,從前的伍薇總要說她胖,她便天天只吃一小點,以至於面色飢黃,走路都是輕飄飄的,這一幕多麼熟悉,熟悉到恍若夢境。
母親生病,她跟著趙淑巧一行人上山祈福,大雨封山,卻有人告訴她母親突發急病,她不顧阻撓非要下山,於是那馬車到了半山翻了車……
她於是被山腳下一處小山村裡的農家婦人關氏所救,關氏是個寡婦,馬小鳳是她的女兒,二人相依為命住在這偏遠荒蕪的牛角村裡,關氏救她不假,然而她的女兒馬小鳳仗著救命之恩要她拿回報,拿了她身上值錢的首飾不說,還把她身上那套衣服也一併強剝走了,而後更是連她娘給她從五豐寺里求來的平安符也不肯放過……
她本來只想著這對母女只是貪婪了一些,但至少還衝著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熱心地幫她去尋城裡的親人,倒也處處忍讓。
「你聾了嗎?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馬小鳳忽然猛地將她一推,伍月本來就虛弱,被她這麼一推整個人就跌到了地上去,腦袋上的眩暈讓她幾欲作嘔,抬頭就見馬小鳳怒意盛盛地睥睨著她。
伍月斂下眉來,安安靜靜地看著她,那眼神如蛇,詭異而冰冷,馬小鳳被她盯得有些發寒,不由得退了一步,聲音也提了幾分,「怎麼的,想打我?我們母女是你的恩人,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要不是我娘把你從河裡撈回來,你早就是一具死屍了,給你地方住給你東西吃,你這些天躺在床上,還不是我伺候你,我們在你身上拿點回報,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壓下不適,伍月艱難地從地上爬起身來,眉眼裡突然多了幾分奇異的溫順,「馬姐兒,你說的是,多虧了你們救了我。」
馬小鳳有點驚訝,「你又要耍什麼幺蛾子?」
伍月笑了笑,低身從木床的壓腳下抽出一個臟黑的布包,將裡面那條平安符拿了出來,眼裡看不出是什麼情緒,「我這也算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醒來之後我徹底想清楚了,你們母女對我有著莫大的恩情,這幾天我躺在床上,都是你細心地照顧著我,我再怎麼狼心狗肺,心也不是鐵做的,我是應該好好回報。」這些天來,她在昏迷之中滴水未進,也就是吃藥的時候,馬小鳳才會耐著性子捏著她的嘴給她灌進去,好幾次藥水灌進了鼻子里,嗆得她倒吐出來,馬小鳳脾氣來了就往她臉上招呼,這些她雖神智不清,可不代表她是失憶了。「你看,馬姐兒你本來就好看,穿我這衣服也比我好看多了,從前是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消消氣吧。」
馬小鳳被她誇得飄飄然,在這個窮鄉僻壤里,她哪裡有機會穿上這麼漂亮的衣服,今日在村裡走了一遭,那些人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不懂什麼金絲銀綉,但看這厚重華麗的布料,就知道價格肯定不會便宜,這村裡就數她長得最貌美,歷來娘親也是給她最好的東西將她矜貴地養著,就連眼前這個有錢的小姐,長得也不過如此,心下就更覺自己高人幾分。
「早幾日不見你這麼開竅?」馬小鳳接過那串平安符左看右看看了幾遍,發現雖然不是值錢的東西,但看起來就是顯得高貴大方,當下就別在了腰封之上,「你給的那麼點東西,都不夠我娘給你請大夫花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你的命是我們給的,這個你要時時刻刻記在心裡,知道嗎?」
今日里關氏已經出門城裡去尋她的親人了,只等她家人來接她回去,到時候少不了一頓重酬,關氏說了,要是送了她回去,指不定她就翻臉不認人了,到時候一個銅板都撈不著,只能去尋她家人來接,要是交不出錢來,就帶著人從她屍體上踩過去算了,牛角村貧窮荒蕪,幾十年村裡都沒一個外來人,這次抓住了發財的機會,說什麼她們母女兩個都不能撒手。
伍月只是微微笑,「等我回了家,到時候我定不會忘了馬姐兒。」
只怕關氏去了城裡聯繫上府里的人,怕是不會輕易讓她回去了。
這對母女實在貪得無厭,對付這樣的山野村婦,是該好好給些顏色瞧瞧。
她上輩子就是錯信了偽善的關氏,喝了關氏給的葯,莫名其妙地失了貞,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
「得了得了,你有這個心就行,不枉我對你這麼好了,你既然已經醒了,就沒再回去躺著偷懶的道理,出來幫我干點活吧。」馬小鳳別了她一眼說道。
伍月頭上一陣狠狠地發暈,連日來的飢餓讓她的手微微顫抖。
馬小鳳可完全沒有憐惜過她是個身上帶傷甚至多日滴水未進的病人!
幹活么?好呀,她可是乾的一手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