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天羅傘
普通的農戶哪來錢治療精神病,於是醫院裝模作樣的挽留一次后立刻「放人」,牛二終於回歸了。
那天村子里的人都去迎接牛二,甭管是不是瘋了,只要人沒死就好,我當然也是其中之一,只見牛二叔穿著一身乾淨的中山裝,帶著一頂小皮帽,看上去狀態還算正常,笑眯眯的直點頭,但走近后能清楚看見他笑容不正常,顯得極為獃滯無神,見誰都神秘兮兮的道:「告訴你一個了不得的事情,我看見龍了,一條大青龍,我就要得道升天了。」就是這句話翻來覆去說。
村子里的人都說牛二是嚇瘋的,那口古井肯定隱藏著一個可怕的真相,足可以把牛二這樣的莽漢嚇成瘋子,如此一來村裡人對於那口古井的畏懼更是與日俱增,甭說進山挖礦,就是靠近山腳都得幾個人結伴同行,而青龍山這段時間也確實不太平,不但熊吼猿啼的猛獸嘶吼接連不斷的傳出,偶爾也會看見上千隻鳥從山間茂密的樹林中齊齊振翅飛出。
山中見驚鳥,必有厲鬼擾。這是山裡人最怕遇到的狀況,於是村子里上年紀的老獵人祭祀了山神,大家都希望山神能繼續保佑生活在它腳下幾百年的一個小村落。
然而「山神」似乎並沒有打算就此善罷甘休,在我放暑假后的第三天黃梅天連綿的暴雨最終造成了一場災難,青龍山因為土壤被挖松,形成了一場中等規模的泥石流,將小小的青龍寨埋得結結實實,如果不是村長不顧性命的通知村民撤離,十之八九的人都得被活埋在淤泥中。
所以我這雙狗眼不但看錯了林一河,也看錯了村長,我內心深深為用彈弓打了他的屁股而感到懊惱,我一直想對村長說聲對不起,因為如果不是他我們一家人都會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中喪生,可我最終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村長在這次突發的自然災難面前沒有退縮,整個村子跑了一圈通知所有村民撤離,所以創下了整個村子零傷亡的記錄。
有的人天生小市民性格,愛貪小便宜,喜歡給自己臉上掙面子,表面看這樣的人很令人厭惡,但在人性爆發那一瞬間他會成為一個不懼死亡的鬥士,在危難面前絕不退縮,戰鬥到底。
村長就屬於這樣一個性格複雜的人,所以在暴雨停止后他又第一時間投入了村寨的清理工作,而鄉親們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壯勞力們自覺自愿的跟在他後面回到了被淤泥掩蓋的村莊,這其中就包括我。
我們和市裡、縣裡、鄉里趕來支援的同志們一起在廢墟上還原自己的家園,都說天災無情人有情,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災后清理工作進入第七天後,一位副縣長來此檢查情況,村長見到領導通常都是陪著一張笑臉前後忙活,過去看他這幅樣子我是從心裡感到噁心,但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種反應就是正常人性的一種體現。
心態不同,同樣的行為在你的眼中就會有不同的效果,而我們也跟著領導身後在尚顯泥濘的道路上開始巡視自己這些天的勞動成果。
村子里靠外圍的房子絕大多數因為無法承受泥石流的衝擊,完全損毀了,越往裡的房子保存的越好,挖出掩蓋其上的淤泥,做好加固工作基本沒啥大礙。
很快一群人到了一間老屋前,這棟屋子是村子里的老古董,沒人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少年,也沒人知道曾經住過它的人長啥樣。
這是一棟純木質結構的老房,二層小樓,有考古學家來此鑒定過說這棟老屋子從粱到房都是以酸棗木為材料搭建的。
酸棗木屬於硬紅木的一種,以今天紅木在市場上的價格,這棟小二樓本身價值遠遠超過梁川市最豪華的別墅,所以小木屋算是整個青龍寨的祖產,沒人搬進去住,也沒人會去損壞它,村民都把這棟老屋子當寶貝一樣供起來,年年防蟲翻修。
可是如今這棟老屋被泥石流徹底衝垮,殘垣斷壁看來格外荒涼。
副縣長當然知道這棟老宅,站在跟前道:「可惜了這個古物,不過萬幸的是人員沒有傷亡。」話音未落天空一道閃電劃過,開始滴落豆大的雨點,一場暴雨轉瞬及至。
我們這兒的夏天就是暴雨成災,可現場並不是人人都帶了雨傘,副縣長自然主動張羅著工作人員和村民先打傘。
但每天每時每刻都會有巧合的事情發生,一陣大風吹過,將一根已斷裂開的老梁徹底吹斷,隨斷木一起跌落的居然有一把傘,一把竹片連成的傘。
不知道別人如何,反正我從沒見過以竹片為材料做成的傘,只見一根根竹片以絲線穿成,難得的是介面縫隙間滴水不漏,雖然造型確實比較奇特,但用來當風雨可比帆布材質的雨傘要好太多了。
村長笑著對副縣長道:「老天爺知道您來視察工作,不忍心雨水淋著您,所以特意送了把傘來,看這造型弄不好真是個老古董。」
副縣長也覺得兆頭確實不錯,笑逐顏開道:「好兆頭,這就叫老天庇佑好人,所以咱們青龍寨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紅火。」在眾人的掌聲中村長把傘撐開了。
竹傘直徑很大,傘把也是用粗如人臂的竹竿做成,遮三個人都不成問題,我估計份量不輕,但村長執意要為副縣長掌傘,兩人頭頂著這樣一把造型奇特的「雨傘」繼續前行,不多時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我們所有人手上的雨具都被吹得拿捏不穩,唯有那把竹傘堅挺無比,就像個亭子一樣豎立在兩人頭頂。
副縣長笑著回頭似乎打算和我們開個玩笑,就在這時傘架卻因為年久失修全部斷裂了,竹片做成的傘遮頓時將兩人上半身嚴實的蓋於其中,這兩人就像穿了一件斗篷,滑稽模樣我們小孩看在眼裡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而笑聲未落傘遮下忽然冒出一股白色的濃煙,煙雖濃但極為輕柔,出來就被狂風卷的沒影,很快濃煙噴盡,有工作人員道:「趕緊把竹片掀開,這玩意份量不輕別壓著人了。」
村長猛的一把抖開身上的竹片,怒喝一聲道:「誰也不準上來。」一句話喝住了現場所有人,紛亂的人聲忽然消失,大家甚至都靜止了動作,但眼睛卻齊刷刷朝村長望去。
只見兩人都沒動,僵立片刻村長身子先晃了晃,接著他緩緩轉過身來,赫然只見他面部皮肉就像在蒸發一般,冒著細小的泡朝四周延展,而小水泡所到之處皮肉瞬間化為膿水,混合著血液大滴落在胸前的衣服上,很快他整張麵皮的血肉化為烏有,而水泡繼續往脖子胸口蔓延。
所有人都被駭傻了,悄無聲息的呆立著眼睜睜看村長和副縣長生生爛的只剩一堆骸骨,甚至連衣服都被腐蝕乾淨。
嘩啦一聲輕響,戳在原地的兩具白骨散落在地,剛剛還鮮活在我們眼前說話的大活人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堆散亂的白骨。
如此恐怖駭人的場景摧毀了所有在場人的神經,幾乎所有人都情緒失控的往村口跑去,我也是一陣狂奔直到筋疲力盡,之後俯身摔倒在地,濺的滿臉都是泥漿。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混合著暴雨沖刷著滿臉的泥漿。
我心裡難過至極,因為村長的意外死亡,因為我那句至今沒說出口的「對不起」,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村長死的實在太慘烈了,現場那可怕到極點死亡場景對於我心裡的衝擊是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