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番外——刺客七姨太詠芰(三)
狗兒搔搔頭自嘲的一笑說:「可惜晚了半步,九爺的人圍了上去,那刺客見無路可逃,將刀擲向大帥,誰想七姨太拚死相護大帥,頭竟然撞在門板上,就傷了。刀將門板都穿了!」
他繪聲繪色的描述,然後說:「那刺客走投無路,自殺了!是黃毛匪的亂匪。」
驚悸之餘,我反覆思量他的話,如此推算,該不是老爺去七姨太的房裡,碰巧撞見了姦情。情急中,七姨太只得自保?
我問:「誰先發現刺客的?」
「大帥早有伏兵在房頂牆角,不過……聽說是大帥是看到了人影,一杯熱茶擲過去,七姨太驚得哭喊,有刺客!」狗兒嘲諷道,「七姨太嚇的,那嗓音都劈裂了,像殺豬嚎叫。」
原來如此。我又問:「好端端的,老爺如何去了七姨太房裡?從未見老爺去過七姨太的房裡。自我入府以來……」
「是七奶奶吩咐人來請咱們大帥過去說話的,說有事相告。」
「什麼事?」我急得問,他一眼懵懂,我止住話。
奇怪,不是致深突然闖入,誤撞了姦情。詠芰請老爺前去,然後遇到刺客……我心裡一個不安的念頭,越發覺得四周寒冷,「哈欠!」我打個寒戰彷彿覺得四處陰風習習。詠芰,莫不是她…..不會不該!
自此我就幾日沒有見到詠芰。府里因那曝屍庭院的事兒而人人自危,終於有人舉報說,曾經見過此人,在後花園的後面,不知是何人放進來的。又有人說,曾經在半夜三更見到有人飛檐走壁從房頂掠過,還以為是見鬼,又不敢舉報了怕被責備是無事生非製造驚恐,就只得偷偷燒香驅鬼。
九姨太曹蒹葭酸酸的問:「旁的倒也不足為奇,只是我倒覺得眼前的事兒奇了。詠芰一進門兒,就同老爺犯克,這就一直沒去她房裡,她對老爺也是冷冰冰的。怎麼這麼巧,才去她房裡一次,就遇刺了。更奇怪的是,怎們她忽然開竅的就要求見老爺,還這麼巧刺客就來了?」
她的質疑同我想去一處,只是我心裡卻一直袒護詠芰,我笑了說:「瞧九妹妹這份心細,我也是這麼想呢。都怪姐姐多嘴,那天看到了詠芰寵愛蔓兒,我就勸了詠芰幾句,讓她好歹不要這麼執拗,多對老爺殷勤些,好歹有個子嗣,日後有靠。誰想詠芰嘴裡擰,轉臉兒就去求老爺了。偏巧她最近手頭拮据,要些銀子周濟娘家,就這麼巧了。」
我看致深聽得不動聲色,倒是九姨太噗嗤笑罵:「窮酸命,我就說她窮算命,你們不信。看看,娘家是討債鬼不算,她那臉苦相,顯然是妨克老爺呢!」
我終於在水雲庵院見到了詠芰,她借口在此養傷修身為老爺祈福,也是贖那前世的罪孽深重。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也不回頭,靜靜的停了手中的木魚,道一句:「我猜你就會來的。」
「為什麼?」我問。
她一身縞素,似在戴孝,她咬牙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恨他!想殺他,食肉吃心!」
一陣寒戰,我的目光露出驚恐,為什麼?
「我為我義兄戴孝,他失手,卻為了保全我自盡。我們失手了,你不用憐憫我,但凡我有一口氣,定報大仇!」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驚道。
她徐徐回頭,紅腫的眼,目光卻是如刀刃冰寒:「我,你可曾聽說過陳宇成這個名字?」
陳宇成?黃毛匪的匪首,去年被周懷銘殲滅在泥流河,那匪首陳宇成當眾被千刀萬剮的凌遲處死。百姓談及這段往事都色變。
「他是我親兄長。我本名陳英姑,是你們所謂的黃毛匪匪賊。我進周府,就是為了裡應外合替兄長報仇!」她咬牙切齒,我卻嚇得周身寒戰。難道,致深絲毫不知,他取了個女匪細作在府里?只是,眼前清冷孤傲的詠芰,如何是女匪?
「二姑娘,別同這周賊的婆娘廢話,兄弟們已經許久沒開葷了,將她交給老子,搞過了她,也把這婆娘光溜溜的掛去城牆,祭奠咱們死去的兄弟們,給周懷銘臉上好看!」
破門闖入幾個髒兮兮的彪形大漢,粗亮的嗓門,嚷過一陣子色迷迷的打量我,揉了鬍鬚咂著嘴兒說:「哎呦,還真他娘的美,美若天仙,這周王八還挺會享福的。這就是千金買來的那位美妾?」
幾名黃毛匪向我步步逼來,那垂涎三尺色迷迷的模樣,眼裡冒著血紅的光亮,彷彿張開血盆大口的惡獸,就要將我吞噬。
我驚得向後退,我不曾料到會在此地遇險,我的身後是佛龕,是牆壁,我猛然轉身,拍啦的一聲扯過香燭台,拔下那蠟燭,露出青銅燭台那鋒利如刀的尖端,對準自己的喉嚨。
我瞪向詠芰,她也驚得吼一聲:「不要碰她!」
「二妹子,你一邊去,不碰她,她是誰?她男人把你哥哥千刀萬剮,一刀刀的割肉,割掉了那東西,你還護著這賤貨?我若是個有血氣的,就做了她,讓周懷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咱們作踐,讓他付出代價!」
詠芰攔在我身前,苦苦的勸說:「若是哥哥在,也不會同意你們傷及無辜的。有本事你們去殺周懷銘呀?你們失手害得大壯喪命,你們的本事就是對付個弱女子嗎?」
我笑了,我說:「詠芰你別抬舉他們了。昔日我沒出閣時,我哥哥還曾誇讚黃毛匪,說什麼是官逼民反,朝廷要自省,陳宇成也是血性漢子,錚錚鐵骨的。如今看來,不過是只會燒殺淫掠的毛匪!」
「你,你混蛋!」吹鬍子瞪眼衝上來一人,被詠芰苦苦攔下,急的落了淚叫嚷:「你們若是想女人想瘋了,就來干我吧!」說罷歇斯底里的叫吼一聲,撕開了自己的衣衫。
「詠芰!」我驚呼一聲,緊緊衝去抱住她,掩住她袒露的胸,她同我抱頭痛哭。我們緊擁去一處,那些人自覺無趣的徐徐退下。
光線暗淡,她咬了拳頭嗚嗚的哭,我扶她起身,低聲問:「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不殺他?你在他身邊,你若真想殺了他,絕對不會失手。起身,那日在西閣遇到你,你分明知道我已經看出你的破綻,你為什麼還要如此孤注一擲?」
她搖頭,拚命搖頭淚水洗面:「是我害死了他,是我,都怪我,都怪我!」她哭著在佛祖像前叩頭,磕得頭破血肉模糊,我拚命拉住她問:「詠芰,你在自欺欺人!你分明是愛上了致深,你愛他,又不敢承認,你又不能辜負了家門血仇,不能辜負了你的這些兄弟,所以你左右為難,裡外難為人!」
「不,不是,我不愛他,我不能愛他,我不會!」她抱頭痛哭,她哽咽的說,「我怎麼能愛上他?可是,我……」
廟裡已是黃昏,我陪她在那火盆里燒上紙錢,陪她誦一遍《往生咒》,但願天上的亡靈能忘卻一切人間的愛恨血光醜惡,再世為人,心靈永恆。
詠芰說:「我哥哥年長我十七歲,同周懷銘同年。」她靜靜說,「他不是我親哥哥,我是爹爹和母親抱養的女兒。自小哥哥疼我惜我,哥哥娶了嫂嫂,我還嫉妒得大哭大鬧。我府上原本也是闊綽人家,雖不是仕宦大家,也是富貴門第。若守得家業,一輩子碌碌無為,也是衣食無憂。」她慨嘆道,香案上那縷檀香靜靜的飄騰,在空中舞出素練廣袖般的婀娜,如美人在風中起舞。她說:「那年,哥哥隨爹爹回鄉祭祖,路經大河兩岸,大旱,顆粒無收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就是我對你講過的那些故事。女人的哭號聲,男人狠心的掩淚,不是君王掩面救不得,是自己的骨肉至親為了活命,只得有取捨。聽說我的生父就是這麼遺棄的我,這些都是乳娘偷偷講給我聽,爹娘和哥哥隻字不提,怕我傷感。哥哥就是目睹了百姓水深火熱的慘狀,看到家門外民不聊生的慘景,才忽然想去做什麼。父子二人行至靖州,當地的知府是我爹爹的至交好友,親自來迎。哥哥目睹了那位知府大人炫耀的引他們去法場開眼見世面,活剮那些造反的難民。哥哥很奇怪,就問那受死的漢子,你若是造反,不過是為了吃口飯,如今頭都沒有了,飯又如何去吃?那漢子笑,對他說,哥兒,一看就是沒出過門兒的。若是不造反,我早死在路邊或者在菜肉館子里被剁成人肉包子了。如今造反或能從狗官的嘴裡奪口糧食,得過且過一日是一日,養活自己還能養活女人和孩子,就是死了,也是賺了。」哥哥聽得啞口無言,百姓圍觀的眼神里沒有驚恐畏懼,反而都是麻木,似乎在看屠夫在宰豬,只是同他們無關,這肉吃不到他們嘴裡罷了。最恐怖的是,凌遲后的人肉,扔給百姓隨意去取,無知的百姓一哄而上,搶了去吃。那天晚上,知府大人大排筵宴招待爹爹和哥哥,哥哥看到盤中的珍饈就想作嘔,那水晶肉,分明像一片片割下來的犯人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