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入府(二)
「冰綃,這衫子,可是何人替我更換的?」我擔憂的問,隱隱的懼意,分明逃難時,我一身淡青水墨衫被那強盜追趕時強行撕扯開,已是襤褸不堪,更在山神廟摸爬滾打,泥濘滿身。如今換做簇新的衫子,周身也是乾淨的。
「是冰綃替小姐更衣擦洗的。」冰綃忙說。
我自言自語的叨念片刻,忽然問她:「我們如何來的周府?」
我急得追問。那蒙面賊,他,可曾對我做了些什麼?可我如何對冰綃啟齒?我查看著自己身上。
冰綃惶然的搖搖頭說,一眼茫然。
「冰綃也嚇昏了,醒來就躺在周府的偏門檐子下。是個燒飯的廚娘晨起去買菜,搖醒了冰綃。她聽說咱們是總督府的人,就一溜煙的跑進去通風報信了。這不,來了些婆子下人,七手八腳的抬了小姐來房裡,打水呀,送衣衫呀,還是滿親熱的。」冰綃繪聲繪色地講述我聽罷略略定了定心,原來如此入府,可也是詭異。
只是,我們又是如何忽然倒在周府門外的?莫不是那蒙面人……不對,那蒙面人如何知道我們是周府的女眷?呀!是了,那些黃毛匪盜一直在叫囂著說我是周懷銘的新妾,一心要給周懷銘戴王八帽子,侮辱我,也要當眾讓周總督好看。或是被那蒙面賊聽到,就此送我來周府。
如今看來,他並不似我之前想的那樣十惡不赦了?
只不過,萍水相逢,他出手相救,卻毫無歹意,為我療傷且不說,還走出深山幽谷送我們主僕來周府。這賊,是什麼來歷?或是周懷銘派來暗中保護,不!若是周府的人,他如何不早道明身份,還要費如此多的周折?
我滿懷雜亂,一顆慌亂的心略是安定。我到了,總算到了周府,我日後棲身之所,一場劫難過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如此寬慰著自己。一切都會好的,一切也自會淡去。
頭腦卻依舊眩暈,我揉了揉太陽穴,周身酸痛,我口乾舌燥。
冰綃似看出我的不適,忙起身道:「小姐,冰綃去給小姐倒盞茶水來。」
「如意,姑娘可是醒了?」院里一聲詢問,旋即一陣步履環佩聲雜沓,似來人了。
「三奶奶吉祥,六奶奶吉祥!」我一驚,依約能知是府里的姨奶奶們登門了。我遠路來投,歷盡磨難,總算來到周府,也真難為周府的人如此親熱。我掙扎著就要起身下地,身子一動,眼前卻又是一陣眩暈,被冰綃一把扶穩,驚道:「呀,小姐,莫動!」
門口光線刺目,一群婆子前呼後擁而入,不過一剎的光景,屋內便黑壓壓地站滿了一排。婆子們個個嚴陣以待的模樣,將光線又遮了幾分,陰暗的屋中反更添了幾分詭意。
我正驚疑間,只聽悅耳的一聲響,珠簾一打,丫鬟們眾星拱月般,走進來一位嬌俏的美人兒。
「你就是新納的八姨太?」她問,言語平和,目光掃過我身上時卻似帶了幾分冷意。
身後一婆子探身出來一臉討好地巴結著六姨太開口對我引薦:「我是咱們府里的六姨奶奶。」
又轉身看一眼身後探頭過來陪了一臉笑意的圓臉婦人說:「這是三姨奶奶。」
我忙掙扎了起身,咳嗽幾聲抱歉道:「二位姐姐萬福,恕漪瀾抱恙在身,不能全禮。姐姐們恕罪。」
「冰綃,快給兩位姨奶奶看座。」我竭力地吩咐著,三姨太連連擺手說:「不必不必了。」
六姨太卻含了一臉淡淡的笑胸有成竹般說:「我們姐妹前來,是奉了太太之命,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問姑娘。」
我心下一沉,自覺來者不善。她一聲「姑娘」彷彿將我推出了三丈開外,我詫異地望著她,一臉疑惑,卻溫笑了說:「姐姐但講無妨,妹妹知無不言。」
她要問我什麼?
她一笑,窗格篩了日光斑駁在她臉上,亮處極亮,暗處又極暗,那情景說不出的詭異,彷彿鬼魅般反帶了幾分妖俏。
她嘴角勉強勾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妹妹一路從揚州來興州,舟車勞頓,辛苦了。」
話語雖有些陰陽怪氣,我卻仍抱以一笑感激的說:「有勞姐姐費心掛記者,路途坎坷,倒也是波瀾不驚,總是到了府里。」
「哦?好一個道路坎坷,波瀾不驚,聽說,從來興州那段山路頗是不太平。」猛然,她尖利的目光直視我,鎖住我的眼眸,堆出幾分拿捏的笑意,竟有貓捉耗子般的得意,幽幽地問,「聽說,那山路上常有黃毛匪賊出沒,嘖嘖,端的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從他們手下經過的女子,無一能完璧而歸的。」
惡毒的話語炸想在我耳畔,頭腦轟然一空,額頭冷汗涔然而下。她們是認定我失貞於那些強盜在先了?我面上的溫意頓時消散,直覺寒意一波波襲來,渾身彷彿墜入冰窖,手指都如被凍僵做冰棱。我詫異地打量她,目光中是震驚與哀婉。她卻乜斜個眼兒抿嘴兒幸災樂禍地笑著,也不曾看我,兀自緩緩地揚起腕子,朝著屋內並不分明的暗淡光線,仔細端詳自己腕上那剔透晶瑩的翡翠鐲子,慢慢地拿捏道:「周府是體面人家,眾人丟不得這份臉面,所以,還是驗貞吧,驗貞,就知道個明明白白了,這也是府里的規矩!」後面的話說得一字一頓,特意將那「規矩」二字咬的分明。我的眼眸也如暗夜中那貓的瞳仁般漸漸放大,漸漸的露出幽寒之意。
驗貞,對不潔女子刻薄的羞辱,雖然各地風俗法子不一,只是道出來都令人面紅耳赤。況且,那是對付女犯或者青樓女子的方法,從沒聽說用在哪個名門千金身上。難道,我莫名其妙初來周府,便要被人不明不白地折殺如此么?
嘲諷的目光齊齊投向我,嘲諷中含了冷意,彷彿我已是被強盜劫色失身在先了。
「如何?姑娘沒有聽到嗎?」她見我不語,話語抬高了幾分,嘴邊勾起一抹冷笑。
貓!不知為何,我一下想起了自己懼怕的那潛伏於暗夜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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