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從雪落下起,秦歡就跟失了魂似的,那些被她努力埋起來的記憶,不受控制的湧現了出來。
她記得那日是她的誕辰,也是這樣的雪夜,她與爹娘用過晚膳后,圍著書桌旁看爹爹為她做賦,意外就在那時發生。
下人慌亂的闖了進來,她頭次見到爹爹的臉上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她被娘親藏在了柴房的水缸中。在過往的幾年裡,她曾好幾次都被藏在這裡,只要等爹爹搖響手裡的鈴鐺,她就能出去。
可這次不同,她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手腳冰涼,卻依舊聽不到鈴鐺聲響起。
漆黑冰冷的水缸,痛苦嘶啞的求救聲,讓秦歡掙扎著想要不顧爹娘的交代爬出去看看,可她剛推動頭頂的木蓋子,一道驚雷就劈了下來。
她從小就害怕打雷,尤其是她躲在水缸里,將這雷聲無限的放大,瞬間就將她嚇得縮了回去,緊緊的環抱著發顫的身體,不敢再亂動。
不知過了多久,驚雷聲才過去,整個世界仿若都寂靜了下來,秦歡耳里不停地嗡嗡作響,她好似聽見了鈴鐺聲,手腳冰涼笨拙的爬出了水缸。
而後卻看見了她此生最可怖的噩夢,到處都是火都是倒下的人,以及他們身下止也止不住的血。
方才還在與她說笑的爹娘,此刻就安靜的躺在地上,那個爹爹經常搖晃的鈴鐺就摔在他的手掌邊,她跪坐在他們跟前,輕輕的推了又推,喊得聲音都啞了,卻不見他們睜眼。
她害怕下雪害怕打雷,更害怕一個人。
當聽到雷聲響起來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就想要去找沈鶴之,可他的房裡空空的,一個人都沒有,而雷聲卻還在繼續。
沈鶴之也是想起那夜的記憶,聯想到秦歡的心病,才會不顧雷雪交加的天氣趕了回來。
好在她沒事。
秦歡方才一直不敢發出聲,她像是又回到了那天夜裡,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才不管不顧的哭出聲來,那些堆積在她心裡的痛苦和恐懼,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之處。
「舅舅,別走,別離開阿妧。」
她只有舅舅了。
聽到稚嫩又沙啞的聲音,沈鶴之有片刻的恍惚,看著懷中哭得不能自己的淚人,才有了幾分真實感,秦歡會說話了。
她的哭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嚎啕大哭,也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她只是一聲聲低低的抽噎,卻最是讓人心疼不已,就連沈鶴之的心也跟著被揪著生疼。
「別怕,我在,我哪都不去。」
沈鶴之就這麼任由秦歡抱著他,將他的錦袍抓得皺巴巴的,把眼淚全都蹭在了上面,也沒挪動半步。
直到雷聲停下,她才慢慢的停下了抽噎。
沈鶴之低頭去看,秦歡白嫩的小臉早就哭的通紅,一雙眼更是紅腫的嚇人,他一動她的腦袋就不安的跟了過來,惹得他哭笑不得,最後只能將人騰空抱起,放到了榻上。
「好了,再哭可就丟人了。」
秦歡哽咽著吸了吸鼻子,睜著通紅的眼,咬著下唇努力的憋著淚,看上去可憐極了。
反而比方才哭還要讓人揪心,沈鶴之長嘆了聲:「罷了罷了,想哭就繼續哭,過了今夜再不許有下次。」
或許是受了驚嚇,又哭的累了,秦歡吸著鼻子抽噎了會,就眯著眼睛繼續的往他懷裡鑽,一邊拱著腦袋一邊嘴裡喊著舅舅。
見她困的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睜,沈鶴之便喊了蘭香等人進屋,打算讓她們把她帶回小院去休息。
可沒想到,人剛被抱起來,她就瞬間睜開了眼,慌張的看向沈鶴之,那眼神像是他馬上就會消失似的,甚至還從蘭香的懷裡掙扎著下了地,跑回到了他的身邊。
「舅舅,你不要阿妧了嗎?」
沈鶴之眉心微蹙,這十多年來的耐心好似全用在了今日,對付這個小哭包上。
看著身旁想上前幫忙又不敢上前的婢女,沈鶴之終是站起了身,親自送她回小院。
一直在床畔看著她睡下,確認不會再有事,才放心的回前院。
只是這番折騰下來,他卻是沒了半分睡意,沐浴更衣后單手支著額,翻看著這兩日的邸報,翻頁時眼尾正好掃到了夾在某本書中的信箋。
沈鶴之記不清何時有的這信箋,但他的書案下人們不敢亂動,只可能是他自己放的,抽出一眼便瞧見了上面熟悉的字跡。
吾弟鶴之親啟。
一打開便能聞到似有若無的淡香,是文氏給他的家書,這是他與秦氏夫婦的約定,自他回京后,每隔數月便會有信箋往來。
此次是文氏聽聞他帶兵在外,可能會路過蘇州,才會送信邀他過府一敘,可誰能想到這便是她的絕筆。
文氏的字和她人一樣溫柔清雋,香味是她親手調配的桃花香,他只在桃花塢聞過。
這香有種讓人恬靜安寧的味道,自他恢復記憶離開后,每日都是朝堂後宮波詭,再沒能有過那般雅嫻的生活。憶起往昔,他也沒了看邸報的興緻。
收好信箋,正要上床歇息,就聽到門從外被推開,他的眉峰冷厲地一橫,話到嘴邊卻見已經睡下了的小姑娘,又淚眼汪汪的出現了。
她懷裡抱著那個布偶兔子,身後跟著愁雲滿面的婢女,見他沉著臉,婢女們撲通的跪下磕頭,連頭都快磕破了。
沈鶴之無數次的後悔,若知道小孩如此麻煩,當初就不該心軟把人帶回來,待開口的語氣便有些生硬:「怎麼還不睡。」
「阿妧做了噩夢,夢見舅舅和爹娘一塊不見了,阿妧想和舅舅一塊睡。」
以前她每次做了噩夢,爹娘便會把她抱到兩人中間一塊睡覺,每當那個時候,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她睡得並不安穩,醒來又看不見沈鶴之,自然是要找的,婢女們想攔又怕她哭壞了嗓子,只能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帶來找太子。
「不行,我送你回去。」
秦歡今年才七歲,按道理來說還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紀,她又是晚輩,可沈鶴之還是下意識的避諱。
「每次阿妧做噩夢,爹娘都會陪著阿妧的。」沈鶴之的手還沒碰到她,就聽見小姑娘低低的道,她沒有哭也沒有嚷嚷著賴著不肯走,但就是這麼平鋪直敘的話,卻戳中了沈鶴之的心。
想到方才的那封信箋,再想起曾經在桃花塢的日子,眸色沉了沉,要說的話在唇齒間來回打轉,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屋內寂靜無聲,窗外雪還在下,秦歡穿的很厚實,一路打了傘,但肩頭還是落了細細的雪籽,就像那夜她跪坐在雪地中一樣。
一刻鐘后,沈鶴之看著他的引枕旁多出的那個小枕頭,認命的撇開了眼。
「秦歡,不許鑽被窩裡,不許踢被褥,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沈鶴之都連名帶姓的喊她了,秦歡不敢再鬧騰,立刻從被窩裡鑽出來。即便和舅舅不同被褥,但她還是覺得興奮不已,眼睛亮晶晶的,乖乖的躺好不敢再亂動,生怕被他給丟出門去。
小孩子心思淺,又經了事,新鮮勁一過去,馬上就困了,前一刻還在好奇的東張西望,后一瞬便傳來了平和的呼吸聲。
等沈鶴之再側頭時,人已經香甜的入夢了。
不知怎的,看著她睡夢中的樣子,好似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桃花香,沈鶴之原本焦躁不寧的心緒也漸漸平和了。
是他顧慮太多,孩子不會夾雜那麼多的雜念,他也一樣,他與她而言,永遠都是舅舅,是護她成長的舅舅。
好好長大吧,小孩。
-
七年後。
「秦小歡你怎麼這般慢,穿個衣裳都這麼磨蹭,去晚了可就見不著子欽哥哥了。」
「珊珊,先生布置的功課我們都還沒做完,若是先生明日查起來,定要挨罰的,我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秦歡看著手裡的束胸帶,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周燕珊看不下去,大步上前一把奪過,「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們打馬球,怎麼能不去,正好你舅舅去巡視河堤還未回京,這樣好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吸氣!」
秦歡下意識的深吸了口氣,周燕珊簡單的來回幾下,而後滿意的拍了拍手,「這不就行了,快把外衫穿上,保管沒人認得出我們兩來。」
等她穿戴好,就把人往前推到了銅鏡前,「真是個俊秀的小郎君,若是外頭的小姑娘瞧見,保管各個都芳心暗許。」
「珊珊,我有些不習慣……」秦歡不自在的對著鏡子看,只是話未說完,就被周燕珊推著從周家後門溜了出去。
秦歡和周燕珊自小一塊長大,性格全然不同,一個恬靜如蘭,一個明艷似火,但神奇的是相處著尤為和諧。
周燕珊性格直爽開朗,年初時過了及笄禮,自詡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從那之後,秦歡的耳邊便總能聽到她說起個少年的名字。
程子衿。
程家是普通的書香世家,族內並無顯赫的當朝重臣,但程子衿卻學識出眾一表人才,是國子監這一批少年中最為打眼的。
兩人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全因那回周燕珊跟著她家兄長去看了場擊鞠,她好奇的想上馬試試,沒想到馬兒突然發狂,是程子衿突然出現救了她。
從那之後,周燕珊的眼裡心裡便只有程子衿。
作為她的好姐妹,秦歡耳朵都快聽出繭了,就是沒見過真人,不過順著她的話好奇了一句,這會就被拖著一定要陪她溜去看心上人。
先生的課剛上完,周燕珊就以回家給小弟過生辰為由,帶著秦歡一道出了太子府,回家換上了男裝,就直奔西郊的馬場去。
而另一邊,沈鶴之正帶著親衛回到了太子府,剛翻身下馬,就見周淮身著華服揚著馬鞭朝他揮手。
「你回來的可真是時候,聽聞你那個好弟弟這會在西郊擊鞠,要不要去湊個熱鬧,看看好戲。」
沈鶴之面無表情的將馬鞭丟給了馬奴,冷淡的說了聲沒興趣,將周淮丟在原地,便徑直往屋內去。
邊走邊問同福:「秦歡在書房?」
同福知道他會問這個,剛下地就先打聽清楚了,「小小姐跟著周六姑娘回周家了,說是給周家小公子過生辰。」
沈鶴之嗯了聲,心想小姑娘出去玩玩也好,免得總是待在家裡待笨了,況且周家也是正經親戚,不會出事。
可他剛走了兩步就發覺不對勁,橫眉一凝,「周家何時多了個小公子?」
同福渾身一顫,立刻跪下道:「奴才還未說完,去周家的人回來說,小小姐跟著周六姑娘在周家待了不過一刻,就從後門出府了,好似是往西郊去了。」
沈鶴之臉色沉了下來,驀地轉身往外去。
他不過是一個月不在京,這小孩就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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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架空設定十歲以後男女大防,且目前舅舅全程只把歡寶當自己的親外甥女,在歡歡長大之前不存在任何親情以外的情感。等歡寶長大了,才會攻略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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