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太子自任職以來,就積威越隆,沉聲時便是常年領軍的將士都會寒慄,更不用說一小兒。可偏偏被子里的人卻一動不動,毫無動靜。
同福們見機,忙福了福身,領著宮婢們無聲退出。
門「咔噠」一聲輕聲闔上,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太子解下金絲龍環佩劍,往榻旁的案幾一丟。
佩劍撞到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這一回,被子終於動了動,先是一小截猶帶嬰兒肥的手指,頭,而後,是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只此時腫成了核桃,像只兔子。
兔子緊緊盯著不知什麼時候大馬金刀坐在旁的男人,眼裡有著小心翼翼。
太子敲了敲桌子:「不出來?」
兔子又小心翼翼地挪出來一點,這回,能看到通紅的鼻頭了。皮膚很白,玉雪一般。她張了張口,無聲道了聲:
「舅舅。」
沈鶴之看著小姑娘露在外的那雙眼,腫得幾乎看不出原來靜美的形狀,兩雙眼睛對視了會,他突然嘆了口氣,坐上床畔,拍拍身側:「舅舅這兒來。」
小姑娘又動了動,過了會,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出了被子,乖巧地坐到沈鶴之旁。雖然年紀小,但看得出教養極好,坐姿端正。
看她儀態,想到故人,沈鶴之眼色不由暗沉了些,還是孩子,孩子得教。他叫了聲「同福」。同福進來,揖首:「殿下何事?」
「再來一碗。」
誰知這一聲,竟像是捅了馬蜂窩,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小姑娘直往他身後躲。她又瘦又小,緊緊的貼著他,渾身抖若篩糠,不必開口就能感覺到她的害怕。
不想吃?
沈鶴之又覺得答案未如此,據報之前一路秦歡都是極安分的,只有……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一灘鮮紅似血的米粥上。
沈鶴之的面前晃過他千里跋涉而去,推開秦大儒門時看到的那片霜雪。雪將大地的一切掩埋,卻掩埋不了那蜿蜒開來的鮮血,濃稠的紅。小姑娘就那樣坐在橫卧的屍體前,白雪蓋了滿頭。
沈鶴之心中劃過瞭然,修長的手指就在領口處輕扯了一下,大氅的系帶應聲解開。在他收回視線的瞬間,外袍已經準確的落在了那攤水漬之上,徹底的封蓋了一切。
「好了,沒事了。」
沈鶴之聲音淡淡的,卻意外的讓秦歡冷靜了下來,她試探的睜開眼睛縫去看,確認什麼都沒有了,才不再發顫,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他身邊。
既然事出有因,沈鶴之就把教訓的話吞了回去,喊了同福進來。
「殿下,您趕了一日的路還未用膳吧,奴才這就讓人去準備。」
沈鶴之嗯了聲,記起秦歡也沒吃,便看向她道:「想吃什麼?」
他以為小姑娘方才鬧過,這會既然冷靜下來便是沒事了,誰想到秦歡一聽見這幾個字便將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臉上寫滿了抗拒。
沈鶴之的話音被打斷,剛舒緩了的面色又冷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在床沿叩著,一聲未吭,像抽離了所有的情緒。
或許是他的神色太過嚴肅,秦歡很快也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對,飛快的抬頭看了沈鶴之一眼,見他板著臉就垂下了腦袋,細白的手指無措的摳著自己的衣擺。
這是知道錯了,卻不打算要改。
沈鶴之行事最是講究章法,最厭煩的便是明知故犯的人,不論對誰都是一視同仁。
他收斂著性子等她認錯,可一盞茶后,秦歡依舊低著腦袋絲毫沒有要抬起的意思,手指停了下來。
他定睛看著秦歡,面色微沉,有股山雨欲來之感,脫口便是冷冰冰的語氣:「你……」
許是他臉色太過嚴肅,聲音又太過冷厲,光是一個字出口,便嚇得縮在床邊的小姑娘眼眶驀地一紅,手指發白的揪著被褥,下一瞬便哇的哭了出來。
偏偏她的哭聲更激的沈鶴之眉心直跳,連最後的那一點耐心也燃盡了,帶著命令的口吻道:「不許哭。」
秦歡雖然年幼懵懂,但對他人的情緒也更加敏感,被沈鶴之嚇得瞬間就將淚水憋了回去,白玉般的小臉漲得通紅,不敢發出聲音只能吸著鼻子,以及幾聲細細的嗚咽,她瘦弱的雙肩不停地發抖,根本不敢多看沈鶴之一眼。
而沈鶴之依舊正襟危坐,臉色陰沉,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秦歡身上,眼底還有些許惱意。
在她抽噎的哭聲中,他終是坐不住了,徑直起身朝外走去……
按理來說沈鶴之走了,秦歡就該不哭了,可沒想到她看上去更傷心了,小貓似的嗚咽聲在這寂靜的寒夜回蕩著。
「小小姐可不能再哭了,再哭就該傷著嗓子了,奴才去給您打水擦臉。」
同福急的跳腳,小主子沒哄好,這太子爺又發怒了,但相比較起來,自然是太子更重要,喊了個婢女進屋哄著,他則是追去了隔壁屋。
驛館簡陋,只有兩間上房,同福趕到時,房內只點了一盞燭台,皎潔的月光從窗牖照入,隱約間可以看見沈鶴之的身影,孤寂清冷。
同福往前一步,才見他正安靜的坐著,背脊蒼勁挺直,燭火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箱籠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記得這是太子去秦家前準備的禮物,樣樣都是他親自過目挑選,只可惜沒能有機會打開過。
太子鮮少有如此沉寂的時候,在同福的印象里,太子不是殺伐果敢便是目空一切,所做決策從不反覆,不論是陛下還是朝中大臣,好似從沒什麼事能令他為難蹙眉過。
可從秦家出事後,太子就有些許反常。
同福不敢出聲,合攏雙手微垂著腦袋,恭敬的在一旁守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寒風拂動燭火,才見沈鶴之輕微的動了動開口道:「將裡面的東西,拿給她。」
同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是指誰。
那邊秦歡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里,從沈鶴之離開后她就一直在哭,淚珠掛在長卷的睫毛上,看著好不可憐。
她一直在等,等他回來,來哄哄她,就像小的時候那樣,可不管她怎麼哭,沈鶴之都沒回來。
她好想回家好想爹娘,她想她再也不要理這個兇巴巴的舅舅了。
她哭了好久好久,直哭到腦袋嗡嗡作響,突然隔著模糊的水汽,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隻小兔子。
一眨眼,淚珠滾落,視線變得清晰起來。真的是小兔子,不過不是活的,而是用棉布做的布偶小兔,和她一樣,都是紅紅的眼睛,看上去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秦歡睜著發紅的杏眼,迷茫的抬起頭,才看清眼前人是誰,正要伸手,就看見了同福後面跟著的沈鶴之,瞬間伸出的小手又縮了回去。
她雖然很喜歡這個小兔子,但還記得方才被凶的事情,長卷的睫毛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淚,不管同福怎麼往前遞,她都不敢亂碰。
「不想要,那便丟了。」
直到另外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徑直要將布偶抽走,她才顧不上哭,手忙腳亂的將小兔子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雖然等秦歡再抬頭時,沈鶴之已經面色如常的坐到了案桌旁,但她卻看得真切,方才是舅舅。
她轉了轉小腦子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舅舅給她的布偶。
秦歡低頭看看兔子,又抬頭看看沈鶴之,之前所有的難過和委屈,在這一刻突然消失了,也不覺得舅舅很兇了。
不僅把兔子抱在手上左右的把玩,還衝著沈鶴之咧嘴露了個笑。
小姑娘的笑最是純澈,尤其是她的兩頰還有淺淺的酒窩,帶了些嬌憨,像在以此表達她的歡喜。
誰都沒辦法忽視這樣純粹的喜悅,就連沈鶴之也幾不可見的揚了揚嘴角。
秦歡不哭了,乖乖的坐在床沿玩著布偶,沒過多久婢女便端著晚膳進來了。
她的眼睛尖一眼就瞧見了,邊抱著懷裡的小兔子往後退了退,邊偷偷的看著不遠處的沈鶴之。
她還記得方才舅舅是如何的生氣,但她真的不想吃,她怕看見紅紅的粥,又怕舅舅會凶她,要是可以躲進被子里藏起來,什麼都看不見那就好了。
秦歡縮著腦袋在等,等沈鶴之喊她過去,像方才那樣呵斥她,讓她吃飯,可她等啊等,一直沒聽見有人喊她。
她好奇的伸長脖子去探,卻看見沈鶴之正在動筷子,燭火的熒光像是在他的臉上罩上了一層朦朧的紗,讓他看上去冷厲的眉眼多了些許柔和。
這讓秦歡突然覺得,舅舅還是和她記憶里的一樣,一樣的溫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舅舅碗里的東西格外的香,啊,是她最喜歡的雞蛋羹!
秦歡直勾勾的盯著那碗蒸的黃澄澄的雞蛋羹,眼睛都亮了,饞的吞了吞口水,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受控制的落地走了過去。
她扯了扯沈鶴之的衣袖,才見他慢條斯理的轉過身,明知故問的看著她道:「想吃?」
秦歡哪懂大人彎彎繞繞的心思,只能順著自己的想法,用力的點了點頭,無聲的道,想。
「吃可以,但在吃之前得先定好規矩,以後每日都得按時用飯,也不許挑食,不然再餓都只能忍著。」
秦歡眨了兩下眼睛,努力的思考著他的話,嘟著嘴看上去有些苦惱,但最後還是咕咕叫的小肚子為她做了決定,乖乖的點了頭。
沈鶴之這才滿意的讓人將準備好的碗筷拿上來。
她是真的餓了,剛坐穩便急著伸手去拿碗筷,往嘴裡送的動作也很快,腦袋一低一低的,瞬間就把兩頰吃得鼓鼓的,就像是偷吃了魚兒的小貓,可愛極了。
秦歡在埋頭苦吃,自然也就沒發現,沈鶴之的筷子擱下后,再未抬起過。
看著秦歡用完晚膳喝完葯,沈鶴之才滿意的起身離開。
等回到房間,立刻就有侯著的親信上前,向他稟告事宜,一直等他處理完手頭事,閉眼休息,同福才有時間為他換上新茶。
想起方才的事,同福忍不住的奉承道:「還是殿下有主意,小小姐總算是肯吃東西了。」
「秦歡之前也是如此?」
「倒也不全是,小小姐之前都很乖,不哭也不鬧,喂什麼都吃只是吃了便吐。許是記得您,與您親近才敢委屈撒嬌。」
沈鶴之淡淡的嗯了聲,倏地睜開了眼,「拿我的令牌先行進京,將秦家遇難之事告知秦逢德,讓他準備好過幾日出城接秦歡回去。」
同福明顯的愣了下,殿下這是要送小小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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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評論才發現上章作話寫錯了,年齡差是十歲,女主七歲男主十七歲~=3=
每天中午12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