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沈鶴之腳下微頓,擰著眉遲疑的朝著玉石台階下看去,便見那確實蹲著個身影單薄的小姑娘。
她穿著素色的冬襖,腦袋埋在膝上看不清她的模樣,隔著兩條街是喧鬧的市坊,而她安靜的就像是路邊的小草,好似不用碰觸,風一吹便會四散東西。
同福正在好奇,太子怎麼突然不走了,就見他大步走向了某處,不等開口要問,也看見了蹲在那的小人,瞬間瞪大了眼。
小小姐怎麼在這。
秦歡聽到了腳步聲,像是有所察覺似的從手臂間露出了眼睛,剛看清眼前人的衣擺一角,就驚喜的抬起了頭。
她的臉上有些臟,髮髻也有些許凌亂,但眼睛卻尤為的明亮,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稀罕的寶物,澄澈又喜悅。
是舅舅回來了。
她張了張嘴無聲的喊了句,舅舅。
對她的出現,沈鶴之有些意外又沒那麼意外:「你伯父呢,婢女呢?怎麼一個人在這。」
秦歡一看見他板著臉,就知道他是生氣了,眼裡的光亮頓時便黯淡了,手指也在無措的交纏著,她不想讓舅舅生氣的,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張了好幾次嘴,最後只能低著頭不敢看他。
這讓沈鶴之的眉頭皺得更緊,「同福,去秦家問問,怎麼回事。」
同福走近了看見秦歡,越發的心疼了,這小姑娘才送去秦家養了幾日,這小圓臉都快瘦成瓜子臉了,聯想起前幾日蘭香讓人傳回的消息,對這秦家更是好感全無。見太子神色發沉,有些擔憂的看了秦歡一眼,而後躬身退下。
等周圍人都散開,沈鶴之才重新看向眼前人道:「秦歡,抬頭。」
他的聲音透著些冷淡和疏離,讓本就膽怯的秦歡更加慌亂了,縮著小腦袋想抬頭又不敢抬。
見此,沈鶴之便有些不耐,他可以容忍秦歡耍小脾氣,卻厭煩她這等畏畏縮縮,敢做不敢當的性子。
也不再多費口舌,直接轉身就走。
秦歡來之前也沒考慮過後果,這會確實是心底發慌,怕舅舅責問她亂跑的事,可比起這個她更怕舅舅不理她。
見沈鶴之冷漠的要走,想也沒想的起身跟著他走。
但她蹲了太久,猛地站起雙腿就有些發軟,身體不受控制的踉蹌著往前,就在要摔倒時,她的眼前晃過了一片淡青色的衣袖。
等秦歡搖搖晃晃著站穩后,才發現自己的雙臂正緊緊的環抱住著沈鶴之的衣袖,以及垂落著的手臂。
她走了一路,渾身上下都沾滿了塵土,灰撲撲的像個臟小孩,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她抱過的衣袖,此刻也被沾染了污漬,襯著潔凈的衣袖尤為的突兀醜陋。
秦歡獃獃的看著,不知為何突然鼻子變得酸酸的。
舅舅在她心中是完美無缺的,而她就是那團黑乎乎的髒東西,她下意識的就鬆開了手,訥訥地往後退了兩步。垂頭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鞋尖,沮喪又不安。
她好像又給舅舅添麻煩了,她就不該偷跑出來的。
秦歡正站在原地難過的自我反省,就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略帶無奈的輕嘆:「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跟上。」
沈鶴之說完也不等她,大步的朝前走去,秦歡愣了片刻,才明白是什麼意思,黯淡無神的眼睛瞬間又亮了起來,生怕他會反悔似的,小跑著追了上去。
這是秦歡頭次進太子府,緊緊地跟在沈鶴之的身後,眼睛卻沒閑著的左右在看。
大朝從開國皇帝便定下了規矩,所有皇子到了十五之後便要離宮開府,且秘密立儲絕不提早宣布。
直到文帝繼位,他與皇后乃是年少夫妻,帝后二人鶼鰈情深,卻可惜皇後身子弱幾年前因病薨逝,文帝為了愛妻,不顧群臣反對,冊封已經開府了的大皇子沈鶴之為太子,賜建太子府。
另在宮內也留有他的宮殿,至於沈鶴之想住哪,則全憑他的喜好。
既是太子府,自然從修建到布局都比秦家要講究百倍,光是進門后的前院就足有半個秦府那般大,看的秦歡眼花繚亂,待到堂內坐下,還有種不知身處何方的感覺。
沈鶴之坐在上首,她就拘束的站在堂中,背脊挺的筆直,雙手規矩的擺放著身前,睜著迷茫的圓眼看著沈鶴之,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
秦歡還以為舅舅定是要接著方才的話,問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後嚴肅的訓誡她。
可沒想到,沈鶴之坐定后,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招來婢女,為她換衣梳洗,等她重新洗的白白凈凈,才抬了抬眼讓她在右手邊坐下。
「為何一個人跑出來?」
當然是因為想見舅舅呀。
「怎麼找過來的?」
要知道兩府分別在京城的南北,即便是乘騾車也得半個時辰,尤其是臨近年關,大街小巷往來皆是人,即便不被衝撞,她一個小姑娘也很容易被人牙子帶走,若真如此皇城這般大怎麼去找。
故而沈鶴之原先以為這是秦逢德的小心思,把秦歡送來想要討些好處,可派人一查,才知真是秦歡隻身一人,此刻想來便有些背脊發寒。
語氣也尤為的冷厲,「秦逢德便是如此照看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
秦歡著急的張嘴吱吱呀呀,恨不得手腳並用。
她上回從太子府回秦家的一路上,趴在窗上便是在記路,雖然她頭次來京城,但她自小便對事物很敏感,幾乎是過目不忘,每過一處路口有哪些商鋪和屋舍,她都牢牢的記在了腦海里,今日出府,那些記憶便浮現了出來。
是她很想很想見舅舅,才會憑藉記憶偷跑出來,和伯父沒有關係。
只可惜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能發出半點聲音,這也是她頭次那麼那麼的想開口說話。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沈鶴之還是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前幾日蘭香所說關於秦府之事,臉色便更陰沉了。
他將人交給秦逢德是讓他悉心照顧的,可如今病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她隻身跑出來,也不外乎是在秦家受了委屈,秦逢德根本就未曾盡到長輩之責。
等再看秦歡如此努力又滑稽的模樣,便有種怒其不爭之感,正欲提點她兩句,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個缺了尾巴的小兔子。
沈鶴之抬眸去看,便見那憋得面紅耳赤的小姑娘,此刻正眼巴巴的舉著手裡的面人。
見他不拿,又往前遞了遞,甚至是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裡。
小兔子之前被摔得面目全非,是秦歡給它仔細的捏回去了,雖然不如一開始的精美,卻也憨態可愛,唯獨可惜的就是少了個尾巴。
她想感謝舅舅一路照顧她,但她什麼都沒有,就只能把自己有的最好的東西全都給舅舅。
沈鶴之看著手裡殘缺的面人,再看看滿臉期待的秦歡,最後竟是被她生生給氣笑了,「罷了。」
他也懶得與她浪費口舌,「坐下,吃東西。」
你能指望個膽兒比兔子還小的人能有多大出息呢?她不被欺負的日日哭,便算是長大了。與其訓斥她,教她做虎,還不如他去趟秦家,讓她做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來得快。
婢女不僅為她更衣梳洗,還準備了許多的糕點茶水,其中還有秦歡在驛館時就眼饞的荷花酥。
她乖乖的坐下,雙手捧著荷花酥,小口小口的咬著,只是吃兩口就偷偷的看沈鶴之一眼,見他真的沒生氣,才重新露出了笑臉。
舅舅沒生氣,真是太好了!
在這期間,去秦家傳消息的下人也回來了,「啟稟殿下,秦大人這會還未回府,奴才問了管事,秦家好似還不知道小小姐走丟了的事。」
沈鶴之早已想到秦逢德這一家不甚靠譜,但沒想到會如此的不著調,這人都丟了半日了,秦家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這幾日在宮中堆積的火氣,頓時冒了上來,眼裡閃過一絲陰鷙,倏地起身冷聲道:「走,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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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逢德此刻煩的頭都快炸了,「你是怎麼做姐姐的,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妹妹,你倒好,扭頭就去買東西,現在人丟了!你讓我上哪去找!」
秦月蓉瞪圓了眼,不服的與他爭辯,「女兒明明讓人好好看著她,也交代她不要到處亂跑,是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溜走的,這怎麼能怪女兒呢。」
說著說著還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是她要走的,這種人丟了便丟了,一天到晚只會扮可憐裝哭,留在家裡也是礙眼。」
話音剛落下,便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反了天了,我怎會縱出你這等逆子,給我跪下,若是找不回你妹妹,你也別……」
「別什麼?你自己把兩個孩子丟下走開,現在倒是會教訓女兒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了,還跟我說送去鄉下,秦逢德你再敢打月蓉,我這便帶著孩子回娘家。」
秦逢德頓時語塞,他確實是因為那外室傳來消息,說有人為難她們母女,這才不得不去處理。
見他心虛,姚氏更是氣急,抱著女兒就是哭,一時之間,屋內哭聲打罵聲混做了一團。
直到屋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秦大人家務繁忙忙,看來孤來的不是時候。」
倏地澆滅了滿屋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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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之:竟然敢欺負到我的人頭上,走,出氣去!
鼓掌,舅舅終於要給歡歡出頭了!那麼這次,會不會帶歡歡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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