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梅生方才被黑霧打傷,這陣又被凍得渾身掛霜,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一句:「多……多謝。」
船艙底部到處都是冒寒氣的脆硬黑霧,風繾雪問:「這究竟是什麼?」
落梅生粗喘著搖頭:「不知道。」
頭頂還在傳來慘叫驚呼,落梅生踉蹌撐著站直,想持劍上去幫忙,卻被風繾雪從后領扯住,冷冷命令:「替我隱瞞身份。」
落梅生腦子其實還懵著:「……隱瞞,好。」
風繾雪往上看了一眼,一劍深深插入船底!
裹滿冰針的大風源源不絕灌入艙體,吹得白衣上仙發冠散落,墨發似瀑。極地寒氣飛離玉刃,冰晶層疊掛滿木板,又驟然膨大向外蔓延。濃稠如蓮的黑霧原本已經牢牢裹住仙船,正在得意,卻不料竟會有另一道更鋒利的冰棱橫空出現,自底部急速向上包攏,飛雪肆意盤旋著,瞬間就織成一張巨大而又密不透風的網!
不斷有被凍硬的黑霧掉落甲板,噼里啪啦下雹一般,此時有修士放出照明符咒,數百上千張一起明晃晃飄在半空,眾人的視野總算清晰了些。璃煥拉著謝刃後退兩步:「這寒氣又是什麼玩意?」
「不知道。」謝刃伸手接住一塊,黑冰在他指間碎成粉末,仰頭說,「看起來像是幫手。」
待黑霧覺察到不對時,已經大半都被凍硬,餘下的只能顫顫蜷在一處角落。
風繾雪這才合劍回鞘,又提醒一次:「別說你在這裡見過我。」
落梅生親眼見識了他縱風降雪的強大修為,又想起那隱於雲端的青靄仙府,心中隱約猜到一些事情,立刻面色一肅,拱手行禮:「是。」
風繾雪喂他服下一粒療傷葯,正欲轉身離去,外頭卻又傳來一陣呼喊。
原來是那蜷縮躲藏的黑霧,見四周冰晶已散,就想趁黑偷偷溜走,結果被兩名修士發現,縱身追了上去!
黑霧雖被寒霜凍傷,但餘威尚在,看起來逃得倉皇失措,卻是有意在將那兩名修士往遠處引。直到確定他們已經遠離仙船,不會再有其餘幫手,方才猛然轉身露出猙獰本相!
「小心!」謝刃第一個看出異常,御劍想衝上前,卻已是來不及。黑霧再度化成漿,在空中甩出碩大的泥點,噼里啪啦似瓢潑暴雨,兩名修士猝不及防,被打得視線模糊,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陣刺痛,雙雙失足從高處跌落!
謝刃眼睜睜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從自己面前墜下,儘力伸手卻只來得及抓住一片衣擺破布,心中大為懊惱,懊惱方才為何沒有早些看出端倪,又白白折了兩條性命。
而就在他怒火中燒,準備去找黑霧算賬時,那兩名修士卻又離奇地升了起來,像是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跌跌撞撞回到了各自的佩劍上。細小寒風刮過耳側,謝刃錯愕地一搓臉,帶下幾片漂亮的六角雪花。
船艙底部,落梅生道:「不好,那東西又想逃!」
風繾雪右指繪出一道靈符,不由分說拍到落梅生手中,又抬起左掌,將他整個從破洞里打了出去!落梅生毫無準備,被嚇了一大跳,幸好此刻佩劍及時趕到,在空中穩穩托住了他!而隨佩劍一起追來的,還有一股野蠻寒風,盤旋將他整個裹住,離弦之箭一般沖向了黑霧!
「啪!」
靈符被落梅生精準地貼到了黑霧正中央。
「好!」仙船上掌聲雷動。
謝刃將那兩名修士帶回甲板,再回頭看時,黑霧已幻出人形,正被一張銀白色的寒網捆著,一動不動。
此時又有更多人上去幫忙,將黑霧也拖上船。
一場風波這才初定。仙船遭遇重擊,落梅生一邊吩咐造甲師們加緊修補,一邊命人替傷者檢查治療。沒受傷的賓客們也自願留下幫忙,另有幾名德高望重的修士,則是負責看管黑霧,那名壯漢也在其中。
謝刃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方才找到風繾雪。對方正在從乾坤袋裡摸出糖,分給面前受驚啼哭的小娃娃們。
於是他自覺伸手:「我也要。」
風繾雪站直身體,抓出滿滿一大把:「給。」
面對這明晃晃的偏愛,小娃娃們紛紛露出羨慕之情。
謝刃含著糖,向後懶懶靠坐在圍欄上:「你方才在哪,怎麼頭髮都散了。」
「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風繾雪道,「那黑霧是什麼東西?」
「誰知道,我看落梅生本人也茫然得很,我來的時候,他們正在商量要將黑霧送去哪裡。」
「走吧。」風繾雪拽起他,「我們也過去看看。」
甲板上聚集了許多人,正在討論最後的那陣寒風與符咒,說似乎出自青靄仙府那位上仙。落梅生事先得了風繾雪的叮囑,自不會說出真相,便敷衍道:「前些年我雲遊四方時,機緣巧合得了這道寒雪靈符,一直貼身收著,見方才情勢危急,正好拿來一用。」
「若沒有梅先生這道符,怕是要出大亂子。」有人道,「現在這怪物昏迷不醒,咱們不如將其送往鸞羽殿,交給金殿主處理。」
落梅生看了一眼風繾雪。
風繾雪微微搖頭。
落梅生心領神會,道:「還是送往長策學府吧。」
聽他這麼說,其餘人皆是不解,春潭城是鸞羽殿的地盤,現在冒出怪物,當然應該由他們來處理善後,整件事同長策學府八竿子打不著,為何要送到那裡去?
落梅生卻很堅持:「這怪物生得模樣古怪,大家先前別說見,就連聽都沒聽過,即使送往鸞羽殿,他們恐也要求助長策學府的博學名師,與其來回折騰,倒不如一次送往長策城。正好現在船上有竹先生的四位弟子,不如就由他們負責押送,我會再寫一封書信送往鸞羽殿,將整件事稟於金殿主。」
這說法也有幾分道理,眾人便沒有再提出異議。仙船在造甲師的操控下,穩穩降落在山巔,整體算是有驚無險。因這回是怪物作亂,所以並沒有多少賓客去找飛仙居討說法,相反,在離開前還都要安慰落梅生幾句。
壯漢打算先將懷孕的妻子送往客棧,再重新回來幫忙。謝刃看著他御劍遠去的背影,問身邊一個大叔:「那是誰?」
「他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桑東方,蜀山真人唯一親傳弟子,曾仗劍斬殺三頭巨蟒一百八十三條,你竟不認識嗎?」
謝刃揉了揉鼻子:「哦。」
船艙里,落梅生道:「這黑霧越縮越小,現在只剩巴掌大,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當真快要魂飛魄散。」
風繾雪一劍搭上銀網。
網裡的黑霧登時劇烈掙紮起來。
「死不了。」風繾雪道,「有乾淨的收煞袋嗎?」
「有。」落梅生取來一個錦繡口袋,「這是我親自煉出的,屬最上品,上仙只管用。」
風繾雪將黑霧丟進收煞袋,確定已經包裹嚴實了,不會再漏出來噁心兮兮地到處亂躥,方才掛在腰間——像這種髒東西,是一定沒有資格進乾坤袋的。
落梅生又感激:「這回真是幸虧有上仙。」
風繾雪視線一掃:「倒不必言謝,我還想再要一樣東西。」
落梅生恭敬:「上仙但說無妨。」
風繾雪伸手一指。
落梅生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
「……」
風繾雪問:「不行?」
落梅生咬牙:「行!」
風繾雪得了滿意的謝禮,這才去找謝刃。此時天已大亮了,眾人忙碌一夜,都靠在樹下不願動。風繾雪一邊走,一邊從乾坤袋中抖出一張薄毯,輕輕圍在三名少年身上。
似雪輕盈,卻又比春陽更暖。
謝刃睫毛動了動,在這溫柔的棉窩裡,睡得越發昏沉,甚至還做了幾個細細碎碎的夢。醒來之後頭昏腦漲,灌了三四口涼水才清醒。
「你醒啦。」璃煥丟過來一包素包子,「吃吧,吃完咱們也該回學府了。」
謝刃打開油紙包,直接用嘴叼著吃:「那黑霧呢?」
「風兄收著呢,半死不活的。」璃煥躺著曬太陽,「這回出來,可真夠驚心動魄的。」
謝刃匆匆咽下最後一個包子,到河邊找到了正在洗手的風繾雪。他方才不小心碰了一下收煞袋,著實被那軟綿綿的觸感噁心到了。於是謝刃便很仗義地取出自己的乾坤袋:「來吧,裝進去,我拿著。」
風繾雪驚愕地問:「你這裡面不是還裝吃的嗎?」
謝刃大大咧咧:「吃的怎麼啦,反正又不會挨在一起。」
風繾雪想起自己上回還曾吃過他給的一包瓜子,臉色更白。
謝刃及時改正錯誤:「好好好,那你給我吧,我單獨收著,不讓這玩意進乾坤袋了行不行?」
風繾雪無情地說:「隨你放哪,反正我以後也不會再碰你的東西了。」
謝刃哭笑不得:「喂,我也沒那麼不講究吧!」
風繾雪不想理會,走得飛快。
謝刃幾步追上,強行攬過他的肩膀,將衣服往人家雪白的身上蹭。
就很討嫌。
當天下午,四人便御劍飛向長策城。
古樸學府掩映在繁花綠樹中,書聲琅琅,安寧祥和一如往常。謝刃將黑霧倒出來時,已經比巴掌又小了一圈,活像一片水泡不久的風乾海帶,又皺又黏又硬。
風繾雪問:「竹先生可識得此物?」
竹業虛道:「有一套古書名叫《黃煙集》,共分三十八卷,當中記載了不少此類妖邪,待我一一比對之後,或許就能找到答案。」
風繾雪點頭:「那就有勞竹先生。」
竹業虛道:「你們此番出門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著吧。阿刃,你好好照顧風公子,莫要欺負人家。」
謝刃聽得叫屈,怎麼來來回回都是讓我別欺負他,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人啦?
這話一出,別說竹業虛,就連璃煥與墨馳都滿臉嫌棄,應當是你什麼時候沒欺負過人吧?就連廚房養的蘆花雞都被拔光了毛,招誰惹誰了真是,雞飛狗跳的豐功偉績,拿去寫書都能分個七八冊。
謝刃嘴一撇,扛起劍走了。
而青靄仙府里的二師兄也寫來一封書信,裡頭除了對小師弟充滿愛的叮囑,還問了幾句謝刃,問他是不是像傳言那麼橫行霸道,不服管教。
風繾雪沐浴完后,一邊擦著半濕的頭髮,一邊在燈下寫回信。先說自己在這裡一切都很好,又補一行,謝刃也很好,天資奇佳,俠義心腸。
他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白衣少年正在一跳一跳的,使勁往樹上拋饅頭渣,喂那群嘰嘰喳喳的鳥雀。
於是繼續寫,不算頑劣,甚是可愛。
謝刃喂完小鳥,趴在窗口扯長語調叫他:「風兄,你怎麼這麼早就要睡,要不要來我房中下盤棋?」
風繾雪提醒:「明日還要早起上學。」
「早起又不耽誤晚睡。」謝刃索性翻窗跳進來,「不下棋,玩解謎也行啊,我這回在春潭城買了不少小機甲。」
風繾雪放下筆:「走吧。」
謝刃的住處和其餘學子不同,沒有多餘的擺設,只有一床一櫃一矮桌。風繾雪站在房中看了一圈,沒找到合適地方,於是對謝刃說:「你出去找個大些的高桌子。」
「幹嘛?」
風繾雪將手伸進乾坤袋,呼啦啦掏出來一座六尺長的微縮城池!
謝刃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都驚傻了:「怎麼會在你這?」
風繾雪整個塞進他懷裡:「嗯,落梅生托我送給竹先生,但先生說他不要,現在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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