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天要下雨
古還春師徒來到琿州的時日不短,雖然還沒有找出真正根治瘟疫的法子,但是城中的疫情已經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抑制,現如今感染疫情的人雖在徐徐增加,但是死亡的百姓卻極少,不怪古還春和明笙聞訊如此驚訝。
師徒兩個急匆匆趕過去查看情況時,城中的官兵們正將死去百姓的屍體抬到擔架上。
這次急病突發猝死的百姓共有十六人,去世前瘟疫的癥狀已經到了最兇險的時候,古還春用藥壓制了這些人的病情,只等靖竹帶了長嶺草過來入葯,或許可以給這些人一線生機。
只可惜,這些人原本還有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卻在救命之機馬上就要到來的時候離開了人世。
明笙上前細細探看了幾人的癥狀,不多時走到還蹲在地上觀察死者的古還春身邊:「已經看過了,外相上看不出什麼異狀。只是我覺得此事存疑,這些人就算都是重症患者,也不可能像約好的一樣一齊病發。」
「沒錯。」古還春頭也不抬,指著躺在擔架上死者的眼下:「這幾天的藥方藥效顯著,他們已經能偶爾放鬆入眠了,眼下的烏青大多消去,嘴唇也恢復了血色。可是你看這些人,他們的嘴唇顏色偏紫,眉間也緊緊擰在一起,經過這麼多天的葯湯鎮定安撫,他們不可能是這副飽受折磨的樣子。」
這話倒不是古還春妄下雌黃,他神醫之名絕非徒有虛名,經他之手醫治過的病人,只要還留著一口氣的,從來不會像現在這般沒有任何徵兆地霍然離世。但是如今這種情況不但出現了,還一連死去了十六條人命。
「可是這琿州已經封城,外人不可能隨意進出,誰會無端傷害這些尋常百姓?」
「這就不是咱們該管的了。」古還春直起身子,拍了拍身側徒兒的肩膀,攏緊面上的白佈道:「先去讓那些官兵們去問問,哪個可以讓咱們驗屍的,剖開一個腸胃看看就知道那些人的死是怎麼回事了。」
患病的百姓已死,脈象上已然是看不出什麼,要想知道死因,只能驗屍。
對於大多數百姓來說,家人死去了能入土為安才是最好的結局。但凡對死去親人有一丁點感情的,都不會同意讓人剜腸剖腹,死後都不得安寧。
官兵們去了這十幾名百姓的家裡,竟無一家願意將屍身貢獻出來查明真兇。古還春空卯足了一身的勁,卻落到了空處,難免心生鬱悶。
「我聽說琿州的百姓有一個傳統,說是家人死後若不入土為安,死者的亡靈會一生一世糾纏在生者身側,讓活著的人永不得安寧。」明笙走到棚子里的古還春面前坐下,嘆著氣安慰道。「師父,這剖人屍身的事尋常人家都不會同意,更何況是琿州這樣有成規的地方。我看啊,咱們還是等哪天死了無依無靠的街頭乞丐時再伺機下手吧。」
話說的簡單,琿州這地方不富庶,就連乞丐也大多往臨州明州那樣的富貴地里鑽,停留在街頭乞丐大都四處遊盪於各座城池之間,體魄也比尋常百姓和婦孺健壯,根據今日死去的這些百姓的情況來看,幕後之人只挑瀕臨死境的病弱之人下手,強健的乞丐哪有那麼容易被盯上。
「一個個的要都是這麼想,什麼時候才能查到真兇。」古還春端起大碗咕嘟咕嘟把裡面的水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地把白碗放到桌面上,眉心的結久久都沒有散開。「要都照他們這個樣子,說不定那些人下一個下手的就是他們!」
古還春說到後面情緒激動,口氣也放高了許多,明笙見周圍不斷有人側目而來,忙上前捂住師父的嘴:「老頭兒慎言慎言啊,咱們還得在琿州住下去呢。」
古還春嫌棄地甩開他的手,不情不願地哼唧兩聲:「那你說咱們該咋辦,這些百姓都不願意配合,找不到暗害那十六個人的兇手,過不了多久肯定又會有人受害,咱們治病的速度沒準兒還緊不上他們害的呢。」
「師父您自己不也說了,死人的事情了根本不歸咱們管。咱們只需要將存疑的消息告訴給知州就得了,追查兇手咱們不行的。」
「咱們前腳去救人,他們後腳去害人,那咱們救人還有什麼意義?」
「師父你這麼想可不成,且不說驗屍未見得能得到兇手的線索,就算是查到了蛛絲馬跡,咱們也能查到兇手,城中的官吏知道了真兇又能怎樣?現如今百姓深陷瘟疫之中,官吏們自顧不暇,又怎麼可能有功夫理會死了幾個得了重症疫疾的百姓這樣的事情呢?」
古還春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現在琿州舉城都被瘟疫的恐慌覆蓋,百姓和官員們個個惶惶不可終日,又怎麼會有閑暇去追查幾個患了瘟疫的百姓的死因?
古還春從來沒忘記,這裡有上千個百姓的命,都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才能擺脫被燒死的命運的。
唏噓一聲,古還春抬眼望了望棚子外烏蒙蒙的天色,輕聲道了一句:「只盼你師妹來了之後,事情會出現轉機吧。」
……
第二日傍晚時候,謝明端那裡傳來了運送長嶺草的車隊運達京城的消息。
靖竹興沖沖地開始做最後的準備,沉煙公主卻唯恐天下不亂地傳來了又一個消息。
「公主殿下今早命奴婢到太醫署給太後娘娘拿滋補的藥包,奴婢進了太醫署瞧著有個小宮女眼熟得緊,便特意探問了一番,太醫署令說那婢女名叫菱紗,是由太醫署唯一的女醫張思帶進來的。」沉煙派來的宮婢如是說道。
「菱紗?」靖竹聽著這名字耳熟,愣了一下才回想起那人是昨兩日才被自己命人送到京兆尹府的婢女。「她為何會和張太醫相識,張太醫又為何會把她帶到太醫署去?你把話說清楚。」
「沈大小姐見諒,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奴婢聽聞端王殿下曾在張太醫窮困潦倒之際扔過一個銀錁子。公主殿下命奴婢將此事照實告知與您,其他的,奴婢便不多說了。」宮婢朝著靖竹盈盈一禮,目光柔柔:「奴婢告辭。」
那宮婢走後,綠蟻噘著嘴走到靖竹身邊跺腳:「她那話是什麼意思啊。」
「平日看你不是挺聰明的嗎,現在不妨來猜猜看。」靖竹不急不忙地放下筆,「那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猜一猜她為何會這麼說。」
「這個奴婢怎麼可能猜得到啊。」綠蟻擰著眉頭瞪圓眼睛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她說,菱紗出現在太醫署,還說菱紗是張太醫帶進去的。菱紗之前開罪了小姐,張太醫這個時候帶菱紗入宮,難道她……」綠蟻說著又費解地問:「可是張太醫和小姐您沒有仇啊。」
紅泥哼了一聲,「那宮女不是說了嗎?端王殿下昔日曾經有恩於她,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不是最容易因為英雄救美心生愛慕的嗎?咱們小姐和端王殿下定了親,她當然不痛快。收留菱紗說不定是她想藉機挑釁。」
「不要把人想的那麼壞。」靖竹相信張思並不是那樣心機深沉的女子,有些不贊同地對著紅泥顰眉:「菱紗身世可憐,張思那日被端王叫去京外的庫房,恰好遇到了覺得菱紗可憐收留下來也不足為怪。沉煙是小孩子心性,見了點事情就亂竄,你們跟在我身邊,千萬不能懷了那樣的心思,更切忌在人前信口胡言,若是教人知道了,沒準會藉機生事。」
「小姐您和張太醫見過好幾次,難道就瞧不出來她對端王殿下有意?」紅泥不喜歡自家小姐為那個居心叵測的張思說好話,當即反駁道。
「自我第一次見到她我便知道她和謝明端之間一定有些淵源,前些天在宮裡,我也大抵明晰了她的想法。她喜歡謝明端是沒錯,我也從不懷疑張思對謝明端的居心,只是她品性正直,不會背地裡算計我,這一點我心中有數。」
「可是小姐……」紅泥還欲多說,卻被綠蟻扯了扯袖口,這才咬著唇瓣住了口。
靖竹從來知曉張思對謝明端的情意,但是她也曉得,不能因為一點點扯不上多大關係的小事就疑心旁人對自己懷有異心,如果她做不到這一點,那她也大可不必嫁給謝明端,日後為他掌管王府,整日坐在房間里疑心病重得了。
晚上靖竹入睡后綠蟻和紅泥一同離開靖竹的房間,綠蟻看著身邊的紅泥不解道:「紅泥姐姐你一向都是最穩重的,這回怎麼就在小姐面前說了那麼多話?我看小姐聽的都有些不開心了。」
「就算小姐不開心我也還是要說,那張思分明對端王殿下有情,女人若是愛慕一個男人,是可以為了他做任何壞事的,咱們小姐秉性善良,就因為從前的幾面之緣便輕信她人,我是擔心小姐以後會在張思身上吃虧。」
「話也不能這麼說,咱們小姐是仁義,但也不乏防人之心啊,你什麼時候見咱小姐在惡人身上栽過什麼跟頭?」
「陳大夫人那回不就是了?」紅泥搓了搓指尖,夜裡的風有些冷,她縮著雙手放回袖口,看著院中央的銀杏樹道:「那一次小姐明明可以不傷害自己的,可是卻偏偏拿了半條命來還陳大夫人的生育之恩,我覺得小姐那次真是傻透了,她卻偏以為自己做的很值。」
綠蟻噗嗤笑出了聲,「我算是聽明白了,感情紅泥姐姐你是在心疼小姐啊。你有話直接說不就得了,那樣疑慮重重地在小姐面前說張太醫的壞話,小姐只會認為你想得太多。」
紅泥抿著嘴唇垂下了頭,也暗惱起自己太心急了。若是她平平靜靜地和小姐好好說,小姐未必會聽不進去,先前自己在小姐面前的那些話,也委實太像是小孩子在情急之下的片面之詞了。
第二日靖竹早起之後告別了國公府一眾人,踏上了離京的馬車。
謝明端怕靖竹坐馬車時間太久會不舒服,特意命人在車裡墊上好幾層厚厚的軟墊,靖竹坐上去的時候只覺得身下軟綿綿的好似坐在雲上,舒服得她舒展眉頭笑眯了眼。
「這一路要是行的快也要兩天,咱們為了趕時間除了吃飯以外都要在馬車上度過,你可會吃不消?」謝明端拉過她的手,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沒什麼吃不消的,我可是懂武功的俠女。」靖竹不滿謝明端對自己體力的質疑:「我可不是京城裡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別說是兩天,就是十天半個月,只要馬兒熬得住,我就一樣可以熬得住。」
謝明端見她如此便只好點頭吩咐車夫趕車。
幾十輛裝載著長嶺草和各類物資的馬車浩浩蕩蕩地行了起來。
在馬車上度過的第一天果然如謝明端所說,除了吃飯之外其他時間都要在馬車上度過,每到一座城池都會更換馬匹,每隔四個時辰更換車夫,護衛們交換著休息。如此走了一日夜,饒是靖竹這樣的習武之人也有些吃不消。
謝明端察覺靖竹的身體明顯不濟,不顧靖竹的反對,強行命令隊伍在此地休整半日。
靖竹被謝明端不顧自己意願的舉動氣得不起:「再有一日就能到琿州了,這個時候休息太誤事,你怎麼就是不聽。」
她身體不舒服,有些不講道理也在所難免,謝明端耐著性子解釋給她聽:「看天色,今天應該會下雨,繼續趕路非但到不了琿州,藥材沾了水說不得還有發霉影響藥效。」
靖竹聽他這麼說也抬起頭看了看天氣,天空中白雲朵朵晴空萬里,哪有什麼要下雨的徵兆?
靖竹看向謝明端,無聲地質疑他的話,謝明端卻只是溫和地笑。
還是一旁的兵士看不下去,湊上前嘻嘻笑著解釋:「沈大小姐您可別不信,端王殿下他帶著咱們行軍打仗好些年了,他看天氣可是一把好手,只要是他看準的風雨大雪,就沒有一次看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