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老氣橫生
她幼年過得凄苦,端王殿下是她那段難堪歲月里唯一的慰藉和溫暖。入宮之後她費盡心思討太後娘娘的歡心,也藉此得以偶爾為端王殿下診脈,心中暗藏的情感在被她埋在了心底,原以為這一輩子她都可以安守本分,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女醫,為殿下照看好太後娘娘,做他幸福生活的旁觀者,可是現如今看著他如此自如地走進另一個女子的閨房,想象中無數個自己不曾出現的日夜裡,他和靖竹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張思卻無論如何也安寧不下來了。
夜深露重,張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天色將明,才如夢初醒般木著臉回了房間去。
琿州驛館不大,京城來的太醫和謝明端以及靖竹全都住在一個相連的大院子里,這樣的安排其實不合規矩,但是條件如此,誰也不好意思讓一個深陷困頓之中的州府來特特為自己騰出一間獨立的院落來。
靖竹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好多了,她自己就是大夫,曉得最近身子不爽大抵是因為勞累過度的緣故,便自己為自己開了個方子,勞煩驛館的下人抓了葯過來,喝下之後才準備行醫棚。
「你身子不是不舒服,還去那裡做什麼?」謝明端一聽她的打算便蹙眉:「而且太醫們已經到了,行醫棚也沒那麼忙,你何苦還去那裡吃苦受罪?」
「我師父都還在呢,我怎麼能在驛館里閑著?何況那些太醫對百姓們的情況不太了解,我去了好歹還能幫上些忙。」靖竹收拾了一下衣衫,又將空碗遞到謝明端手上:「你去把碗洗了,然後咱們就出發。」
謝明端擔心她一個人去路上不安全,每日都親自送她到地方再去府衙,今天也不例外。
兩個人到了之後才發現今天來的委實是晚了些,幾位太醫已經都坐在了位置上,就連餘下幾位沒能在棚子中排上位置的太醫也都在棚外擺了位置,細心為百姓們診脈開藥,好不熱鬧。
古還春坐在棚子的木桌旁,見靖竹二人來了忙招了招手:「丫頭,這兒呢。」
靖竹看了眼謝明端,兩個人並肩走進去,謝明端掃了眼忙碌碌的人們朝古還春笑道:「這回您老人家可算是能得閑了。」
「是啊,這還多虧是你來了,要不然我老頭子這身骨頭都要忙活散架了。」古還春樂呵呵地晃了晃手裡的蒲扇,扇了兩下動作忽然一頓,對著靖竹道:「不過丫頭,這裡雖然不忙了,傳染的情況也大多得到了抑制,但是得了瘟疫的人們情況卻多不樂觀,根本上解救瘟疫的法子,咱們還是得好好尋思尋思。」
「我這幾天也在研究,大體上琢磨出了幾個方子,但自己看著看著就覺得也有紕漏,總覺得藥效上應是有什麼問題。」靖竹從袖袋中掏出一小沓寫滿字的紙遞給古還春:「師父你先看看,藥性上是不是有什麼相衝的?」
古還春眯著眼睛接過那沓紙,嘴裡還不住地謙虛:「丫頭你莫不是在逗你師父不成?你在藥理上的造詣可不比你師父差,你要是都瞧不出什麼毛病,我哪成啊?」
「那你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啊?」靖竹撇著嘴看他。
「看看看,小丫頭脾氣還不小呢,你師父我都一把年紀了,一點都不懂得尊老愛幼,你那師兄除了毒術啥也不行,你就不和他學點好。」
嘴裡叨叨著不停,眼睛卻眯著縫仔細看著上面的內容,靖竹看著謝明端還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連聲催促,「你趕緊去衙上吧,不用在這裡陪我了。」
謝明端還操心她月事疼痛,擔憂她難受的時候自己不在,任憑靖竹怎麼勸說都不肯走,靖竹最後莫奈何,便打發了下頭的人去取了京城裡加急送來的公文,又單獨辟出了一塊地方給他,這才又去尋古還春商議方子的事情。
謝明端批閱公文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側頭看看那邊靖竹狀態是否安好,一個時辰過去也沒忙活出什麼成果來,低頭的時候無力地嘆息著,不知怎麼的,又忽然想起了夜裡出現的那個黑衣人。
那人一直盯著的是靖竹房間的方向,想來目標亦是她,只是靖竹在京中閨秀圈子頗有良名,在各府之中的名聲一向很好,應該很少有仇家,便是真的得罪了什麼人,也總會留下痕迹,仔細查一查,總能查到些什麼。
但是如此,昨晚的事便不能瞞著靖竹了。
這樣想著,案上公文上一道陰影倏地蓋了上來,謝明端瞧出人影頭上戴著女子朱釵,以為是靖竹,心中甜絲絲的甜意便不由自主地蔓了上來,抬起頭欣喜地看過去,卻見張思緊張地抓著桌角,目光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
謝明端臉色的笑意登時散了個乾淨。
「你來做什麼?」
「端王殿下,我……我是想,……下官是問一問,您腿上的傷,好了嗎?」
「與你何干?」謝明端四處掃了下,豈會瞧不出女子眼裡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情意,想起靖竹似乎和眼前的人有些交情,頓時像吞了蒼蠅一樣為靖竹噁心得慌:「是誰的眼神這麼不好使,什麼人都敢隨意放過來?」
有侍衛現身於謝明端面前:「殿下,屬下只是想著,張太醫她從前曾經為您看過診……」
「有靖竹在,本王身邊何時還需要旁人來照看?」謝明端冷聲覷了那侍衛一眼,睨向呆立在張思:「滾下去!」
張思吶吶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想到殿下竟然連如此氣惱,更沒想到他居然連一點顏面都不肯留給自己。
張思使力咬住唇瓣,流連地朝謝明端看了一眼,忍著要留下的淚水跑了出去。
除卻許多年前被族人凌辱的日子,張思這輩子還沒有被這樣下過面子,偏生下了自己面子的人還是那位她心儀已久的心上人,這讓她如何能不心生絕望?
為什麼?
難道就因為靖竹容貌比她更美,才氣比她更甚嗎?
可是她比靖竹安分守己,比靖竹善解人意啊,似靖竹這般整日在外行走的大家小姐,難道就真的那麼討人喜歡,而自己這般無才無貌的女醫,就真的這麼不招人待見?
她從來沒想過去爭,她只想默默地守候他,從不做痴心妄想可以得他心許憐愛的,可是為何事到臨頭,被他那麼疾言厲色地斥責驅逐,她的心卻還是那麼的痛呢?
張思深吸著氣蹲在地上,望著腳下泥濘的土地,嗚嗚地哭了出來。
……
靖竹午時和謝明端用膳時聽他說起了這樁事情,他畢竟是男子,說起這種話題難免有些不自在,靖竹聽完只是驚訝於一向知書達理的張思竟然會做出這麼逾矩的事來,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對了。」謝明端夾了塊紅燒肉到靖竹碗里,彷彿隨意地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昨天晚上你睡后我在你房前發現了一個黑衣人,好像瞄準的是你。」
「黑衣人?」靖竹眉梢輕挑,還真思考了一番自己得罪過什麼人,「和我有齟齬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我卻想不通誰一定要我非死不可。」
「你府上的人呢?或許誰和你有利益衝突,又或者是當年在你身上種蠱的人出來作妖也說不定呢?」
靖竹抿唇思量。
「你在府上這麼多年了,有沒有覺得哪個人有問題?」謝明端又問。
靖竹好笑地看他:「瞧你說的,我從出生起就有記憶,若是真的知道是誰害的我,我怎麼可能不提防著他?」
謝明端無奈。
「不過,若是細細想來,倒也不是沒有可懷疑的對象。」靖竹面露深思。
謝明端都快被她一口氣一個停頓給急死了,放下筷子催她:「你說。」
「府里的話,明面上和我不睦的只有陳氏,可是她雖蠢,卻從未想過置我於死地,沈靖敏被我下了蠱,諒她也不敢背地裡耍心眼,所以說,明面上的仇人未見得是真正害你的人,我想著,倒是有一個可能有問題。」
「誰?」
「太后之前為了幫我,特特將我掛在了父親原先的妾室李氏名下,我原本以為她只是有些小聰明,心裡還曾經暗自欣慰,可是時日久了,我才發現原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她會在一點小事上和我耍心機,也會費盡心思地將家裡掛在郢州的鋪面保留,我怎麼想怎麼都覺得她在背地裡一定做過些我不知曉的事。」
謝明端:「有什麼具體的事情可以證明你的想法嗎?」
「幾句比如說,她在祖父面前極力勸說不要將郢州的鋪子遷回京城。我後來細加思索,沈氏名下的鋪子生意都不差,無論在哪裡都能賺到錢,李氏那麼堅定地請求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靖竹:「我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猜測,李氏如此做,其實是為了留住府里在郢州的生意,以便日後郢州某些人的消息傳到她的手上,可以以鋪面里的生意為借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倒是不無可能。」謝明端中肯地道。
「她安安生生地在沈國公府這麼久了,從來不聲不響的,明明心思智謀都遠在陳氏之上,卻從來不爭寵不耍計謀,更極少在父親面前露面,陳氏欺侮於她,她事後就好像沒事人一般不聲不響,除了郢州的那件事上,我幾乎沒在她身上看到過任何破綻。」靖竹腦海里閃過李氏那張沉靜的面容,一股子寒意不由得從後背爬到心尖:「若是此事當真與她有關,更甚至在我身上下蠱的人也是她,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一切還只是猜測。」謝明端拍拍她的手臂,「若是事後真的證明你受苦多年是她所為,我一定不會教她好過。」
「那你以為,」靖竹眸光一轉:「黑衣人的事情,和那往來客棧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謝明端和她視線交集,思緒頓開:「又或者,那兩撥人根本就是一夥的?就連李氏也都是北臨人安插在東明的手下。」
「只可惜啊,我們現在說什麼也是白說,一點證據都沒有。」說了半天也有些累了,靖竹打了個哈欠,眼睛里浸了點水意出來,她放下筷子:「我太困了,你讓我休息一刻鐘,到了時辰你記得叫我。」
謝明端任由她進了裡間,看著桌上尚算豐盛的菜肴,卻無論如何都沒了胃口。
「這幾天這麼貪睡……」謝明端低喃道:「若不是知道咱們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都要以為你懷孕了。」
習武之人耳力好,靖竹在床上自然也聽到了謝明端這句話,話音一落就不受控制地笑出了聲,外間謝明端放下筷子走進來,坐到床邊看著緊閉著雙眼的小姑娘:「你剛剛在笑,我都聽到了。」
靖竹睜開眼,腮幫子跟著鼓了鼓:「你剛剛說什麼我也聽到了。」
「聽到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就是想成親,就是想生孩子,你難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謝明端厚著臉皮看著她,指尖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幫子:「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學什麼小姑娘耍小脾氣了呢。」
他嘴委實是損,靖竹翻了個身背對他,決定不理他了。
謝明端曉得自己又戳中了她的某根敏感神經,從前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處理起來也駕輕就熟。畢竟她比自己多活了好多好多年,心思上就免不了敏感一些,自己每次說她年紀大她都會止不住地想這想那,偏偏他還嘴賤,每次說完之後寧可費儘力氣哄人也要氣死人不償命地說出口。
「生氣了?」謝明端貼在她耳邊,語氣低沉地問道。
靖竹沒吭聲。
謝明端使力翻過她身子,笑嘻嘻地:「我逗你玩呢。」
靖竹嗤了一聲,還是沒搭理他。
謝明端趴在她頸上:「我這人啊,就是喜歡年紀大的,那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又幼稚又無知,我看著就煩。」
靖竹諷刺地道:「是啊是啊,您還當自己是香餑餑呢,以為全天下的女子都要巴巴地湊到你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