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重症瘟疫
第二天一早兩人用過早膳后便讓衙役引路,去了東街唯一一家孩子起了風寒的人家。
「就是這裡了。」衙役在一戶人家門前站定,「這家的男人姓錢,前幾天就不見了,他家的兒子生了病,家裡的婆娘怕咱們把孩子當成瘟疫病人關起來所以一直沒敢上報,這兩天聽說神醫研究出救治瘟疫的方子才敢去請大夫。」
「現在這孩子怎麼樣了?」靖竹問他。
「這個……」衙役尷尬地撓了撓頭:「這家人都不是招搖的性格,所以平素與街坊鄰居接觸不多,小人也不知道他們孩子到底怎麼樣。」
謝明端不在意地碰了碰靖竹手臂:「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靖竹想想也是,便由著謝明端推開了院門,隨著他朝院里走進。
正是晨起時分,這戶人家卻一點煙火氣都沒有,顯然並沒有準備早飯。這種情況其實在這裡並不少見,因為只要活在這座城裡就少不得要接觸城中食物,誰能保證食材上沒有不小心沾染到瘟疫患者的病氣?
靖竹還聽驛館的下人提起過,說琿州城裡誇張一些的人家自瘟疫蔓延之後隔十天八天才開一次火,每次都用家裡堆積的白麵攤些干餅以備久用,但凡外面的東西,連碰都不會碰一下,連家門都不出一次。家裡的人不和外人交流,就連糞池都堆出了茅廁之外,在炎熱的夏季里散發出難聞的臭氣,熏得左鄰右舍都煩不勝煩。
其實在琿州這樣的小城裡,百姓們防止感染和維持潔凈的意識還相對淡薄,自然也不清楚在這樣的夏季里閉門不出甚至連糞池都不清理乾淨意味著什麼。
靖竹走進院子,果然依稀聞見一股子臭味,也許是早晨空氣相對清新的關係,臭味還不是很重。
原來這戶人家也是這樣處理的。
靖竹眉目一肅,進門后不著痕迹地打量院中布置,小院里種著各色菜蔬,菠薐菜和其他幾種叫不上名的青菜都泛著綠色,還有一棵矮梨樹上面掛著綠果。
目光一移,靖竹視線落在房門口堆著的一小堆衣物上,眼裡劃過一道暗光。
這時主人已經聽到聲響出了門來,靖竹打眼望去,見是一名看起來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樣貌和善,神態間幾許化不斷的憂愁。
「你們是……」
衙役走在最後,為他們介紹道:「這時京城裡來的欽差大臣和女神醫沈大小姐。」
婦人一臉驚喜之色,忙跪下身要給二人磕頭,靖竹快步上前攔住她的動作:「您不必如此多禮,我們只是隨便過來看看的。」她說著視線光明正大地逡巡片刻:「我聽說,您家裡的孩子生了風寒?」
「是啊。」一提起兒子的病情,婦人的臉色立刻泛起了幾分白:「這都好些天了,昨兒個那女太醫過來瞧,今天早上高燒倒是退了,可是咳嗽卻比之前更嚴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靖竹:「可否帶過過去看看?」
「自然。」婦人聽衙役說起她是女神醫,便知靖竹就是昨天她去請大夫時大傢伙說起的古神醫的徒弟,神態當先恭敬了幾分:「有您幫忙看看,我也能放下些心,我和那死鬼就只生了這一個兒子,若是他死了,我可真沒法子去見他爹和死去的公公婆婆了。」
女人們一生所系,無非是父親夫君與兒子,這婦人與夫君只得一子,不怪現下神態如此憔悴。
一行人進了房門,從外間進去之後便見房間靠窗方向的床上躺著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孩子,靖竹走近去看,先抬手為他診了診脈,片刻后又翻了翻男孩半闔著的眼珠,收回手后才欲開口說些什麼,便見床上的男孩啞著嗓音喚了一聲:「阿娘。」
「哎。」婦人眼裡頓時落下淚來,趴在床沿上為男孩拂開耳邊半濕的頭髮,「山兒,娘在呢在呢,你現在好點了沒?你快醒醒,和娘說說話。」
男孩先是咳嗽幾聲,嗓子里堵得不輕的樣子,臉也很快憋得通紅:「娘……我夢見爹了。」
「好孩子,你爹他出去賺錢了,很快就會回來了,你在家裡等著,等你好了你爹就回來了,啊。」
「我想我爹了,他之前還答應要給我買八寶齋的點心,還有李老伯的冰糖葫蘆,他都沒給我買呢。」男孩又咳嗽了兩聲,嘴角溢出一點笑來,一副嘴饞的模樣:「阿娘,我饞得很。」
「你想吃……想吃阿娘這就給你去買,你……」婦人視線一挪,這才留意到旁邊的靖竹和謝明端以及衙役:「大人,這……」
靖竹動了動唇,朝婦人開口:「夫人,請借一步說話。」
婦人似乎從靖竹神情間覺出了異常,慢慢地站起身,直起腰后細心地為男孩掖了掖被角,語氣柔和地說:「乖,等著,娘這就去給你買啊。」
婦人隨著靖竹出了內室,這才擦了擦臉上的淚道:「小姐您有話就說吧,我都挺得住。」
靖竹微垂著頭,目光帶過婦人隱約漏洞的鞋子上,很快又抬起頭,「這孩子,他之前應是得過輕微風寒,但並不嚴重,只要開一副對症的方子療養幾天便好了。只是他的病症雖微,但一直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漸漸加重,但即便如此,若是救治得好,也是可以痊癒的。只是……」
「只是什麼?」婦人盯著靖竹的臉,目光半分也不肯錯開:「您直說吧。」
「只是近來琿州瘟疫,您為防疫情危及到家中,應是許久沒為家中打掃庭院和清洗衣裳了,這裡的環境不好,再加上城中本就有疫情存在,這孩子身上不知怎的也沾染上了病氣,現下病情已經演變……正是瘟疫重症時期,而且同外頭的疫症又有些不同,我一時,也想不出法子應對。」
琿州的水源都來自於城外五里的一條大河,百姓們洗衣服的水也大多來自那裡,飲用水量少些,來自城中唯一的一口井。但是自從疫情爆發后大家洗衣服就再也不敢去城外取水了,像這婦人家裡這樣謹慎些的,甚至連家門都不怎麼出,家裡的衣服和髒了的衣物都堆攢在一起,琿州不富,一戶人家大人孩子一年到頭能有幾件衣服?還不是換了一件衣服就把舊的扔到一旁堆攢著,等到實在找不出更乾淨的衣服時便換上,更有甚者,靖竹走近時還聞到那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已經隱隱散發出汗臭味,這對於一個身患風寒的幼孩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瘟,瘟疫?!」夫人聞言雙腿一軟,竟直接坐到了地上。
靖竹看著她這樣子實在不忍心,蹲下來靠近婦人,抬手為她診了脈:「按照孩子的病情來看,時日已經不短了,您現在還沒染上疫情已經是幸運,接下來我會請人將孩子單獨隔離,我和師父回想盡一切辦法來醫治好他。」
「隔離?」婦人緩緩地轉了轉眼珠,緊跟著便發瘋一般猛地推開了靖竹:「不行!我的兒子還好好的,他還沒得瘟疫,你們憑什麼把他帶走?!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靖竹未設防,結結實實被對方推到了地面上,臀部被撞得生疼,謝明端沒來得及扶她,現在見她眉心緊蹙頓時氣得不輕,扶著她站起身後便欲發作,靖竹卻拉了拉他袖口,默默地朝他搖了搖頭。
「昨天的那女大夫來的時候說我家娃娃根本沒啥大毛病,養兩天就能好的,怎麼就偏偏你來了就說我兒子得了瘟疫,你這人一定是胡說八道,想要騙走我兒子的壞人!」夫人搖著腦袋靠近她:「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安了什麼壞心,我兒子好好的你為什麼說他有瘟疫!」
靖竹被謝明端扶著,臀部那塊骨頭還是摔得生疼,眼瞧著夫人神色越來越不對,忙推了推謝明端的胳膊:「你快把她打暈。」
謝明端聽話地抬手,手刀落在那婦人後頸上,夫人眼睛一翻,立馬閉著眼睛倒在了地上。
謝明端看了眼那婦人,回眸示意衙役過去扶她,又對靖竹問:「要不要趁著她昏迷,把那孩子帶走?」
「我看她這樣子不對,等她醒來之後看看情況吧。」靖竹對謝明端道:「我看她眼下這個狀態,醒來之後要是發現孩子不在肯定會發瘋的。」
謝明端點點頭,靖竹見衙役猶豫著站在婦人身側不敢上前,稍微愣了愣便明白過來,從袖口裡掏出一個藥瓶,從裡面倒出一粒葯遞給衙役:「吃了這個,就不會被傳染。」
這婦人雖然沒有得瘟疫,但是畢竟和孩子朝夕相處,身上難免過了些病氣,衙役也是俗人,家中妻兒老小要養活,怎麼能做到為了一個陌生人拼上性命,靖竹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衙役道著謝將葯吃了,然後扶著婦人到裡間躺下,很快走了出來。
靖竹看著他:「你可知道那孩子方才說的吃食都在哪裡賣?」
「哦,八寶齋就在這條街中央,現在還開著呢,就是來往的客人少了不少。李老伯的冰糖葫蘆倒是好長時間不見出來了,現在應該買不到了。」衙役如是道。
靖竹抬頭看了看謝明端,謝明端立刻會意地掏出一錠銀子來扔給衙役:「那勞煩你去八寶齋買些可口的點心過來,也算是還了他的心愿。」
「小姐真是心善。」衙役接過銀子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小人這就去。」
謝明端四處看了看,只見外間放著一把木頭小板凳,他脫下外袍墊在上面,然後拉著靖竹坐下,見她屁股才落上去就蹙了蹙眉頭,不由緊張道:「很疼?」
靖竹搖頭:「地面有點硬,但是沒傷到骨頭,回去用藥酒揉揉就好了。」
衙役回來後婦人剛好醒來,情緒倒是穩定了不少,只是看著靖竹几人的神情還是很提防。
靖竹實在沒了法子,只好和謝明端說:「看她這樣子,咱們要是把孩子帶走她怕是要和咱們拚命。」
謝明端:「三種辦法,讓那車夫過來勸勸她,或者強行把孩子帶走,又或是命人來此處守著不讓出去,算是圈地為牢。」
靖竹:「找人過來看著吧,咱們先回去,我去找師父商量商量這事要怎麼處理。」想到先前那孩子稚氣的小臉,靖竹也不大忍心強逼。
這一行倒也沒白來,好在是明白昨天張思出去的確遇見了事情,要不然也不至於連孩子發了瘟疫這麼大的事情都沒能發覺。
謝明端想想還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太醫署的女醫,竟然連尋常風寒和重症瘟疫都分不清楚,她是怎麼進得太醫署。」
「想來是當時心裡想著事情,只看了小孩神色覺得他病情不重就隨便開了些葯吧。」現在張思無論做出什麼事情靖竹都不覺得驚訝了,她聳了聳肩:「指著她來發現疫情,還是得靠我們自己。不過這事也給我們提了個醒,瘟疫期間大家都不敢出門,家裡也應該都和方才那家人一樣,潮濕悶熱又不幹凈的環境極有利於瘟疫蔓延,還是應該派人四處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別的類似情況的病人出現。」
謝明端也早有了這個打算,聽了靖竹此言便笑著道:「心有靈犀。」
靖竹推了他一把,抿著嘴角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謝明端看她走的實在費力,索性直接打橫抱起了她:「是我不好,沒留意那婦人情緒不對,害你受了回無妄之災。」
「遇見這樣的事情,情緒激動也很正常,還是體諒一些吧。」靖竹道:「若是換作我,知道我的孩子得了瘟疫,我也會瘋掉的。」
「渾說些什麼。」謝明端臉色一冷:「我們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有福氣的娃娃,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什麼瘟疫病疾的,沾都不會沾分毫!」
靖竹看著他一本正經的俊臉,臉色不由得黑了黑。
靖竹回去之後將事情經過一一告知了古還春,今日老頭子本來打算帶著大傢伙去各門各戶派葯出診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也不能再去了,便指揮著大夥該幹嘛幹嘛,自己跟著靖竹又去了一趟先前的那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