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兵行險著
就連沈懷安都這樣說,魏釗也只好贊同。
兵行險著可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不假,可是面臨的也將是巨大的風險。
謝長華近日研究了東明和北臨自開戰以來的所有戰事,發現万俟空的戰術看起來毫無規律可言,其實自有變化寓於其中,並非完全摸不清頭腦。
万俟空也是人,是人就總會有破綻的。
被派去打探釗城情況的探子隔了半日才歸,竟將釗城的內部情況全都打探到手,盡實盡詳。
趙沖聽完探子的稟告大喜,立刻向万俟空請示:「將軍,現在釗城的軍事布防盡在我們掌握,攻城正是良機啊!」
「不急。」万俟空朝回話的探子們走去,在一行人面前站穩腳步。
此行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一共有五人,俱是軍中精銳,本也是愛國忠君的好男兒,被魏釗抓起來之後更是負隅頑抗了許久,魏釗無法,最後將情況稟告給謝長華,謝長華取了先前從靖竹處要來的折磨人的蠱蟲,放在了那幾個探子身上。
那是真正能鑽心蝕骨的毒藥,若不是極度忠誠的臣子,是決不能熬過它的折磨的。
起碼那五人里,就沒有任何一人能熬過。
是以在接受了東明太子的命令后,幾個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士兵在對上將軍通透的眼眸時,都不由得有些心口發虛。
「你們不過是到釗城外圍打探,為何連城內的消息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万俟空問。
「回將軍的話,屬下等恰巧遇上一行要從郢州到釗城的東明商隊,暗中潛藏在其中混進了釗城,暗中在城中打探了許久。」那五人中的一人強作鎮定地回答說。
「既然進程不容易,你們又是如何出來的?」万俟空冷道:「可別告訴本將軍你們又是混在什麼商隊里逃出來的。釗城已經封城,只能進不能出,這條命令從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執行了。」
東明失了郢州,卻不能拋棄尚在郢州的百姓,有的百姓捨棄不了故國,拋家舍業地要往東明國內跑,釗城便每日午後大開城門,仔細檢查百姓們的身份後放行,入城便不得出。
「自然。其實是屬下等趁著夜色中避過東明重重關卡從鄉野小路上逃出的。」士兵還煞有其事地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此為屬下發現的從城外進入釗城的地圖,請將軍一觀。」
万俟空打量他片刻,將那張紙接過來,放在手中看了片刻后又道:「既然是從城中小路逃出,你們又為北臨立下大功,為何目下卻盡然是一片心虛神色,並無半點邀功請賞之意呢?!」
他此問一出,無名士兵面上霍然顯出驚慌之色,都是沒什麼城府的尋常兵士,就連撒謊時也難免流露出驚慌失措之色,万俟空又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他們有問題。
「將軍恕罪!」為首的一人跪倒在地上,其餘幾人也隨之跪下:「屬下等在釗城城外被東明太子的人抓了個正著,那太子心狠手辣,在屬下等體內種下了奇異蠱毒,屬下等受他脅迫,才不得不受他驅使。」
万俟空一怔,聽到心狠手辣這四個字,他幾乎沒法把它和那位看起來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混為一談,可是在凌雲山千多年的經歷卻告訴他,這四個字於凌雲山主來說,實在是名副其實。
「既然你們中了他的蠱毒,又為何還要將事情真相告訴本將軍呢?」万俟空表情舒緩了些許,盯著跪倒的幾人問道:「就不怕對方惱羞成怒之下催動蠱蟲殺了你們嗎?」
「屬下等不怕死。只是那蠱蟲邪性,鑽心蝕骨的滋味實在太過難捱,是以才會答應他們的要求。即便今日將軍沒有發現屬下等人的不對,屬下等人也會在事發之後以死謝罪,以報將軍提攜的恩情。」
甭管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說出來都是很好聽的。万俟空不否認自己對中直的手下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偏袒,因為這世上聰明人不少,但正直無私的人卻是數也數的過來。這一點從他身邊安排的下屬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趙沖是他手底下的頭一號虎將,戰場上廝殺的本事自是了得,腦子在面對事情時卻總是轉不過彎兒來,若不是有他在上頭頂著,北臨人不知會割地賠款給東明多少次。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人,在戰場上曾經救過他的命。
忠臣良將實在太難得了。
「話說的漂亮沒用,本將軍還要看到你們的誠心。」万俟空抬手命他們起身:「你們身上的蠱蟲,本將軍自有法子為你們破解,但你們要將事情經過全都講出來,一絲一毫都不能落下。」
幾人原本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乍一聽万俟空的話還愣了好一會兒,還是為首的那人喜滋滋地向万俟空拱手:「屬下等定當知無不言!」
五人七嘴八舌地將被抓被被放的經過說了出來,其間還穿插了一些他們被抓進城時對城中布防偶然間的觀察,待他們言罷,万俟空和趙沖齊齊陷入了沉默。
他們派出去的人眼力和耳力自然都是不差的,可是按照他們方才所言,城中的軍隊部署竟然和方才他們交上來的布防圖中的情況並無大的不同,這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東明太子總不會是個傻子,將城內的布置全都照實交到敵人的手裡吧?
「將軍,這幾個人說的情況和圖紙上有些許重疊,那是不是說明,這張圖紙對我們來說是有用處的?」
靜了一會,趙沖朝著万俟空低聲問了一句。
万俟空沉沉目光落在布防圖上,沒有吭聲。
他雖然看管雲宮多年,但其實和山主雲陶然的情況了解的並不多深,一則是他向來沉默寡言。二則,他雲陶然也從來都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對雲陶然的那些了解也僅僅是從雲竹三言兩語的描述中亦或是自己無意間的觀察里發覺的。
總而言之,雖然他們對戰的雙方將領已經相處過幾千年,但其實對對方的了解委實不深。
万俟空原以為東明會派出來的將領是端王謝明端,卻沒想到此番直接和太子長華對上,先前一戰告負已經打得他措手不及,眼下的這一戰,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北臨來說,都顯得至關重要。
「再命人暗中打探一番。」万俟空不敢情意下結論,只覺得此事真真假假不好判斷,「東明太子在故意給我們布迷魂陣,日後再派人出去一定要謹慎。」
「是。」趙沖對於万俟空的命令向來是唯命是從,這次也不例外。
……
晾了那富安一日夜后,謝明端親自去審問了他。
「姓甚名誰。」
「沒有姓氏。我叫富安。」
謝明端抬眼看去,昏暗處坐著的,是一名看起來有些頹廢的瘦弱男子,他的五官並不多好看,但是眉眼卻很耐看,若不是知曉對方的來歷,謝明端一定會以為富安一個閱盡詩書的大才子,而不是心腸歹毒的殺人兇手,又或是殺人兇手手中的刀。
「人生下來即有姓氏,你為何只有名字而無姓氏?」
「這件事似乎與欽差大人調查的事情無關。」富安面無表情地道。
「有沒有關聯,本王說的算。」
富安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嗤笑謝明端的冷漠還是自己的愚蠢:「我是孤兒,從小就無父無母沒有姓氏,連爹娘都找不見的人,怎麼配有姓?」
看來也是個可憐人,只是可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謝明端頓了一下,繼續問道:「本王問你,一月多前在西街離世的那十六條人命是否是你所為?」
「是。」富安點頭。
富安的坦率出人意料,謝明端沒新意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殺他們?」
「因為他們得了重症瘟疫,我卻是無病無痛的好端端的人,我擔心被他們傳染,所以就親自了結了他們。」
聽起來有些邏輯的回答,卻經不起半點推敲。
謝明端沒有駁斥他的話,而是繼續問道:「那指使錢姓車夫運送死屍到臨州城中的人是否也是你?」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你為何要指使女醫張思在井口投毒?」
「這件事與我無關。官府無憑無據就到家中拿人於理不合,也與法度不合,小人也希望欽差大人能給小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個人從開始到現在,從入獄到被提審,就一直冷靜的不像話。謝明端被他淡然的神色和平淡的言語驚住,抬頭對上富安死水無波的雙眼。
那是一雙沒有半點光亮的眼睛。
謝明端抿唇,想要繼續問他些什麼,語氣頓了頓,最後卻住了口。
……
謝明端傍晚時提審富安,不到一個時辰就回到驛館,靖竹見了他還覺得奇怪:「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想到謝明端此行的目的,「是那富安不肯配合?」
「哪裡是不配合,他是太配合了。」謝明端揉著額角坐下:「從始至終我問什麼他答什麼,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眼珠子半天都不轉一下,我都懷疑我的對嗎坐的到底是一個大活人還是一鬼魂了。」
靖竹輕輕笑起來:「他若是鬼魂,你和他面對面說了半晌話,那你又是什麼?」
謝明端揪起她臉上的一塊軟肉輕哼:「我這是遇上難題了,你竟然還挖苦我。」
「好了好了。」靖竹瞪他一眼,把他粗糙的大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你之前不是好說要晾著人家的嗎?怎麼晾著晾著,最後卻把你自己氣惱了呢?」
「我是真沒想到這個富安竟然是這麼油鹽不進的一個人。」謝明端欷歔著奪過靖竹手中的筆,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我是在和你說話,你有沒有認真聽!」
「我這不是聽著呢嘛。」靖竹嗔他一眼,無奈地點點頭:「好好好,我幫你想想主意好不好?」
「你能有什麼主意?」謝明端不信任地看著她。
「嘿,你瞧瞧讓我幫你想法子的是你,現在信不著我的還是你,你到底要不要我幫忙,要是不用的話我可要繼續忙我自己的事情了。」靖竹碎碎念:「整日里幫你們謝家的江山勞心勞力,到頭來半點好的落不著,真是枉費了我這麼久的辛苦。」
「是我錯了我錯了成不成?」謝明端簡直怕了她這張嘴,但凡惹了她半大不快她就能用這張小嘴把你念得恨不得撞牆,「小祖宗,您倒是說啊。」
「謝明端,我從前可沒見你為了誰這麼著急。」靖竹覷著他疑心重重:「那富安該不會是女扮男裝的絕色佳人吧?你見了她一見傾心,所以想盡辦法要她對你臣服?」
謝明端嘴角一抽,側過身道:「我還是自己想想主意吧。」
「不逗你不逗你,我這不是在幫你想主意嘛。」靖竹重新抽出一張紙,毛筆在紙張上筆走龍蛇,沒多會一張寫滿字的紙就遞到了謝明端面前。
謝明端接過來看了看,好不容易才認出那飄逸筆法下的字跡,乾咳一聲問:「這是什麼方子?」
「你不是在氣惱審問不出那個富安什麼的嗎?」靖竹道:「是人總有弱點,他既然有血有肉就一定會有痛感的吧?既然有痛感就一定有弱點。這張方子是最折磨人心智的一種,你讓人煎了葯給他服下,就算是大羅神仙也總會吐出一兩個字出來的。」
謝明端半信半疑,最後還是拿了這張方子熬成的葯命人給富安服下去了。
第二天他被人領著再去大牢,富安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濕透了,卻是一臉冷笑地望著他道:「沒想到端王殿下也是以刑訊逼供的宵小之徒。」
「面對非常之人,就要使用非常的辦法。」謝明端看著富安終於露出表情的臉,終於舒了一口氣:「怎麼樣,你可想說點什麼?」
「沒什麼可說的。」富安趴在地上乾咳兩聲,最後抬起頭大笑。「端王殿下,我不服你。」
「哦?」謝明端坐下來,氣定神閑:「有何不服?」
「我該說的話明明都已經說了,你大可以依照例律將我處死,卻在我臨死之前對我施以重刑,連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都不肯給我,你要我如何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