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用之人

謝明端和府醫的對話傳入靖竹的雙耳，她抓住床邊的帷幔對謝明端一笑，「謝……」深夜般純澈的黑席捲而來，她的手指依舊緊握在一起，另一隻牢牢抓住帷幔的手卻霍然鬆開，清澈動人的眼眸徐徐闔在一起，再沒了知覺。

……

再醒來時已是晌午時分。

頭頂淡藍色的床幔質地極佳，身下柔軟的被褥讓人幾欲昏睡，靖竹掙扎著睜開眼眸，正對上床頭謝明端了無波瀾的雙眼。

「端王殿下……」

謝明端壓了壓她的被角，阻止住她要起身的動作：「大夫說你的身體需要靜養，先躺著吧。」

靖竹抿了抿嘴唇，輕輕地「嗯」了一聲。

空氣靜了一瞬，謝明端又道：「剛剛府醫說，你身體里有一隻蠱蟲。」

靖竹答：「是。」

「是什麼蠱？」

「端王殿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本王想聽你說。」

靖竹垂下眼，避開謝明端略帶壓迫性的眼神，乖順地答道：「絕情蠱。」

絕情蠱是只在孤本奇書上出現過的奇毒奇蠱，其實太醫診治時也沒有多大的把握，謝明端出口問詢也是為了確認。他發問時也已經做好被對方糊弄過去的準備，卻未想到對方會據實以告。

太醫說過，孤本上只對絕情蠱記載過兩點內容：一，毒性奇特烈性。二，與奇毒怨離殺相生相剋。

謝明端打量她，「你似乎對中蠱之事十分坦然？」

「左右不過小病小痛，又沒有性命之虞，有什麼可擔憂的。」

「你懂醫術，那你應該也知道，本王的毒並非無葯可解。」

「的確知道。」

「那你為何不告訴本王？」

靖竹淡定地注視他，「怨離殺之毒確實有法可解，但卻要以絕情蠱的蠱毒作藥引，這世間唯一的一隻絕情蠱養在我的君主之官，要救殿下，難道要我冒死以心頭血來為您解毒嗎？」

靖竹用十足絕情的神態道：「人性本來就是自私的，我雖為醫者，卻沒有先賢們那等捨己為人的博大胸襟，要我捨去這條命來救人，何苦來哉。」

謝明端早料到她不願意救自己，卻沒料到她竟敢如此坦蕩地剖白內心的想法，覺得有些意外，又想到她寧可截掉自己雙腿也不願相救之事，又覺得心口發堵。

「……你說得對，你與本王素昧平生，的確沒有義務捨命相救。」

靖竹詫異地看向他。

謝明端苦笑一聲，「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也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想成為一個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殘廢。」

他自降身份，沒有自稱本王，也沒有多麼高高在上的態度，靖竹定定地看著他，忽然輕笑問：「王爺莫非以為，就因為你如此說，小女就會捨出性命救您嗎？」

「我不怕死。」謝明端直言道：「我十三歲上陣打仗，十幾年馬革裹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此刻生死一線，那我定然不會強迫你為我做什麼，但……」謝明埠氣哀痛地道：「本王不想做無用之人。」

「就因為王爺不想做無用之人，就要讓我為您赴死嗎？」靖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王爺應當知道，若是今日您截去雙腿，頂多是後半生腿腳不便，但若是我為您解毒，那我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靖竹：「……用一條性命去換您一雙完好的腿，王爺覺得值得嗎？」

謝明端閉口不言，眉目之間淺淺的憂愁飄散其間，卻再不肯多發一言。

靖竹頹然地閉上眼，心口的蠱蟲不斷地噬咬著她的心臟，那一刻她居然覺得，這世間最厲害的疼痛，大抵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