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神機(2)
朱聿恆並沒有良心。
他拋下阿南狼藉的屋子,騎快馬到虎坊橋。一直在這裡等待的韋杭之,看見皇太孫殿下如此狼狽地到來,震驚惶惑不已。
而朱聿恆唯一一句話就是——
「把諸葛嘉叫過來。」
臨近午夜,急促的馬蹄聲噠噠響在街上,踏破順天府的夜禁。
神機營提督諸葛嘉,率七十二騎精銳直入順天。
韋杭之已候在城門之內,看見他們到來,便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著自己走。
松明子照亮了黑夜的街衢巷陌,被馬蹄和火光驚動的百姓有幾個膽大的,偷偷開一條窗縫張望一眼,便立即將窗戶緊閉,落好窗栓。
「是神機營的人,好像領頭的還是那位諸葛提督!」
這位凶名赫赫的神機營提督,縱馬直奔短松衚衕而去。
七十二名精銳在巷口下馬,團團圍住六間平平無奇的連廈,各自備好火銃,裝葯實彈。大部分人拿著短銃、長銃,另外有四個身材魁偉的提著碗口銃,就地尋找支架,將碗大的銃口對準房門。
韋杭之看這架勢不妙,便壓低聲音對諸葛嘉說道:「殿下的意思,他要活口,務必。」
諸葛嘉點頭,吩咐下去,碗口銃先不動,僅作威懾,其餘長短銃依舊荷實,對準門窗不準挪移。
「好吵……」阿南嘟囔著,扯過被子捂住自己的頭。
那個沒良心的男人離開后,阿南苦哈哈清理好屋子,剛剛躺下,還沒來得及進入夢鄉,就被吵醒了。
但隨即,她就清醒了,一把掀開被子,凝神靜聽外面的聲響。
馬蹄由遠及近,直奔短松衚衕而來。很快,她家前後門都傳來了吶喊聲,火把的光隱隱透進窗縫來。
阿南跳下床,赤腳跑到窗前,稍稍推開一條窗縫向外張望。
她租賃的房子與隔壁五戶人家連在一起,外邊數十人馬將連棟的人家一律圍住,但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中間這一間——也就是她住的房子上。
阿南皺起眉頭,想起那個潛入自己家的男人,不由得鬱悶至極:「小沒良心的……你是朝廷哪只鷹犬?我都放過你了,你居然還叫這麼多人來殺我?」
再一想,她就更鬱悶了——不能早點來嗎?早知道還有一場大鬧,她為什麼要累死累活收拾屋子?
松明子照亮了黑夜的巷陌,也照亮了圍困短松衚衕的那群人。
青藍布甲白銅釘,每個人的腰間都帶著火銃、錫壺和短刀。
阿南的目光落在領頭的那人身上。火光投在他的面容上,鳳眼薄唇,肌膚蒼白,清秀中透著一股狠戾,正是南直隸神機營提督諸葛嘉。
阿南不由得苦笑出來:「嘖嘖……不得了不得了,我何德何能,值得這位諸葛提督大駕光臨啊?」
像這種大人物,深更半夜率眾來擒拿她這樣一個孤身女子,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而且他居然連攻城略地時用的碗口銃都拿出來,對準她窗口了!阿南思索著,抬手抓過梳妝台上的蜻蜓釵子看了看,皺起了眉頭。
還沒等她理出頭緒,隔壁傳來嗷的一聲尖叫,隨後就是重重摔倒的聲音。大概是鄰家那位年邁的阿婆受不住刺激,嚇暈過去了。
這聲響彷彿是揭開序幕,被圍住的其他幾家,老弱婦孺們紛紛哭喊出來。畢竟,深更半夜一睜眼,看見碗口大的火銃就架在自己家門外,誰能承受得住這種心理壓力?
在周圍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響中,阿南淡定地用蜻蜓釵挽好頭髮,合攏了窗縫,落好窗栓。
屋外諸葛嘉一揮手,旁邊一個壯漢站了出來,聲如洪鐘地大喊:「屋內所有人,統統出來,不許攜帶任何東西!否則,格殺勿論!」
旁邊幾戶人家趕緊抱起孩子、扶著老人,踉蹌出了門,遠遠逃出了短松衚衕。
唯有中間阿南所住的那一間,悄無聲息,連燈火都不曾亮起。
扛碗口銃的人避開一條路,讓其餘人攜帶短刀與火銃進入屋內。但那碗口大的銃口始終對準阿南的屋子,火繩也依舊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亮著。
諸葛嘉看向各處埋伏,所有人握拳表示準備完畢。
一聲唿哨響起。扛著木樁的兩個彪形大漢率先撞破了大門,牆頭上的人同時輕捷地翻入院牆,破開前堂大門湧入。布置在後院的人也一起躍入,闖進後堂。
松明子照亮了堂屋所有角落,裡面空無一人。
諸葛嘉邁入院內,環顧四周。一個士卒將耳朵貼在板壁上停了停,確認了聲響后,踹開東廂房的門。
漆黑的屋內,有一道白色人影快速閃過,衣衫下擺一晃,就隱入了角落之中。
火把的光隨即照入,眾人湧進屋內待要抓捕,卻看見屋內空無一人,牆角只立著一個博古架,緊貼著牆壁,根本不可能藏人。
諸葛嘉示意士卒們慢慢靠近,他們將博古架從上至下敲擊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機關手腳之後,才將架子挪開。
牆角一顯露出來,眾人就看見了懸縮在牆角的一件白色衣衫,被黑線拉著,長長一條懸垂在那裡。原來黑線連接在門上,線上用活結繫上衣服,等他們一開門,衣服便滑進了博古架后,讓他們以為屋內有人藏在了後面。
持火把的一個士卒忍不住問:「對方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諸葛嘉還未回答,伏在檐下的阿南忍不住輕笑出聲,說:「當然是為了把你們引到這間屋內呀。」
她聲音不大,語調輕鬆愉快,和當下這緊張的氣氛簡直格格不入。
神機營所有衛士齊齊打開銃上火門,點燃火繩,呈包圍守護陣型將諸葛嘉護在中間,銃口對準了上方各處。
長長的火繩緩慢地燃燒著,被夾在每一個士卒的手指中。只要有需要,火繩立即便可塞入火門,引發一排亂射。
「這麼多火銃,好嚇人哦!」阿南笑語盈盈,卻並不現身,「我勸你們還是趕緊走吧,這樣大家都能好好的,平安回家不好嗎?」
「需要保平安的人,是你吧?」諸葛嘉沉聲道,「現在屋內屋外對準你的,一共有五十柄火銃、十柄連珠銃、四架碗口銃。只要我一聲令下,所有的火、葯彈丸會全部打在你的身上。勸你不要負隅頑抗,躲躲藏藏沒有用,立即給我現身!」
「哎呀,你們一群大男人半夜闖入我閨房,人家可是未出閣的大姑娘,羞都羞死了,怎麼敢現身?」她語帶笑意,似在調戲諸葛嘉。
諸葛嘉臉色陰沉,緩緩抬起右手,又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揮下去。
畢竟,殿下要的,是活口。
見諸葛嘉不動,潛藏在檐角的阿南笑了一笑,瞥了窗外那群正用各式火銃對準自己小屋的人,同情地「嘖嘖」了兩聲:「準頭和殺傷力這麼差的東西,諸葛提督,你爭點氣,好好改進改進再拿出來對敵吧。」
說完,她並不對他們發動攻勢,只向外一揮手。一線流光直射斜對面的高牆,她拉緊臂環一收一放,火光中只見她身影掠過短松衚衕,沒入了黑夜之中。
如夜梟橫渡,一閃即逝。
縱然門外有零落的一兩個人倉促放了火銃,但也根本來不及對準她的身影,也不知射向了何處。
只聽到她的笑語,漸漸遠去:「聽我一句勸,真的不要動我的屋子,趕緊走吧!」
聲音漸遠,小院內外只剩下一片死寂。
諸葛嘉頓了片刻,緩緩放下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氣道:「先撤出去。」
眾人依舊呈戒備姿勢,一群人警惕地舉著火銃,慢慢向著門口移去。走了不到三步,抬頭關註上方的一人忽然失聲「啊」了出來。
眾人抬頭看去,一條小小的黑影正從梁間躥過,迅捷無比。
不知是誰的手下意識一動,手中點燃的火繩霎時進入火門,轟的一聲,火銃擊發,直射向那道黑影。
只聽得「喵」的凄厲一聲,黑影已經躍上了屋樑,原來是一隻貓。
彷彿被火銃震動,梁間忽然簌簌落下大片的粉塵,迅速籠罩了整個屋內,如同白色的霧氣瀰漫,所有人被包圍在內。
眾人先是個個捂住口鼻,以為是毒煙。但隨即發現,那些沒完沒了落下的粉塵,似乎只是普通的麵粉。眼看麵粉越落越多,瀰漫了滿屋,眾人都下意識地去拍頭髮衣服,口中抱怨。
唯有諸葛嘉腦中一閃念,頓覺額頭冰涼。門被前面的人堵著,他第一時間向窗口撲去,同時大吼:「滅掉火把,快跑……」
話音未落,轟然聲響,整間屋子已經爆炸開來。
劇烈的氣浪將整間屋子震得坍塌,斷裂的木頭磚瓦鋪天蓋地埋掉了留在屋內的所有人。
只有諸葛嘉及時衝破窗欞撲入了外面小院。窗下正是一口小池塘,他在巨震中狠命撲向了水浪和淤泥。
身體陡震,轟然落水。諸葛嘉口鼻中頓時冒出血來。他張口想要減輕耳鳴劇痛,卻忘了自己正撲入水中,淤泥頓時湧入他的口中,臉頰也被水拍得高高腫了起來。
泥塊磚瓦在空中飛了一會兒,才噼里啪啦從天而降,重重砸在身上。諸葛嘉卻沒感覺到疼痛,因為他眼前一片昏黑,整個頭顱都在嗡嗡作響,根本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
留在屋外的人也被震得口鼻流血,趴倒在地,甚至有人暈了過去。
諸葛嘉吐掉口中淤泥,許久才慢慢恢復了神智,看到火光在黑暗中漸漸顯現出來,世界依稀有了淡薄而扭曲的輪廓。
神機營那些熟悉的將士們的臉也終於一一呈現在他面前,嗡嗡作響的耳中湧入黑夜中婦孺的啼哭、人群的喊叫。五間房同時被震塌,整條巷子的住戶都在驚恐吶喊。
諸葛嘉勉強起身,靠在牆上,看著下屬們拚命扒著瓦礫堆,救助被壓在下面的同袍。
劇痛讓他大腦陷入空白。過了許久,他才看到一隻遞到面前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手指極為修長,即使虎口處裹著繃帶,依然無損整雙手的堅韌穩定。
諸葛嘉不敢去握,只受寵若驚地碰了碰,然後用嘶啞的聲音勉強道:「請殿下降罪,微臣……辦事不力,有負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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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把租來的房子炸了,需要賠錢嗎?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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