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遠遠走來的傅南陵臉色略顯蒼白,狹而長的丹鳳眼微微上挑,雙唇薄而唇色淡,看上去有些病態,卻絲毫不影響其容貌,反而增添一股羸弱之美,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身上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圓領長袍,上綉著祥雲狀的暗紋,陽光的映照下猶如行雲流水。長發用白玉冠束起,腰間掛著塊龍形玉佩。雖然裝扮簡單,卻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低調的奢華」。
傅南陵嘴角含笑,道:「阿嵐,你若想知曉,可直接問我。」
李旺見狀連忙行禮,道:「阿旺見過表少爺。」
季翎嵐目光微垂,學著李旺躬身說道:「阿嵐見過公子。」
「阿旺,你先下去,我有話與阿嵐說。」
李旺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季翎嵐,道:「是,阿旺告退。」
見李旺離開,傅南陵靠近季翎嵐,看著他的丹鳳眼裡閃閃發光,道:「阿嵐,我叫南陵,你叫我阿陵便好,那日你捨身救我,卻昏死過去,未能通報姓名。你的身子現在可大好?」
「多謝公子關心,我的身子已無大礙。」季翎嵐始終垂著頭,他不想與傅南陵有太多的瓜葛。
「阿嵐,為何你與我這般疏離,明明那日我們……我們已有肌膚之親。」傅南陵的語氣裡帶著委屈。
季翎嵐一怔,連忙解釋道:「公子,那日所行所為皆是為了救你,並無他意,公子莫要誤會。」
「娘親說那般……那般所為只有夫妻之間方可,你我已有夫妻之實……」
「公子!」
季翎嵐連忙打斷傅南陵的話,好傢夥,這『夫妻之實』都出來了,他要再不打斷,這孩子指不定說出什麼驚人之語,那他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公子,那日所行之舉,確實只為救人,且我們皆為男子,又怎會有夫妻一說?夫人所說,是指男女之間,並非我等。公子若是不信,可問一問李公子。」
「阿嵐,此等私密之事,我如何問的出口?」
「那你還問你媽?」季翎嵐忍不住在心裡腹誹。
「公子,一切皆是誤會,那日之事我與公子已然兩清,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公子若無其他吩咐,那阿嵐便去忙了。」
季翎嵐邊走,邊忍不住在心裡吐槽:果然封建思想害死人,這都怎麼教育的孩子。
傅南陵心裡一揪,呢喃道:「兩清?怎麼可能兩清?」
季翎嵐往前走了一陣,才想起沒有李旺,自己根本不認路,剛想往回走,就見傅南陵一直跟在身後,眼睛看著季翎嵐,眼底滿是失落,一副想要靠近又不敢的模樣,就像被遺棄的寵物狗。
季翎嵐愣了愣,心裡有些不忍,但想到傅南陵的身份,他又生生頓住了步子,狠狠心繼續往前走,想著這麼大的別院,總會遇到個下人,可走了半天,也不見半個人影。
季翎嵐身上有傷,本就虛弱,這裡的路又是彎彎繞繞,走了這麼久,已經累出了汗,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打算去旁邊的游廊歇一歇。
季翎嵐剛坐下,傅南陵便跟了上去,在距離他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季翎嵐看他額角帶汗,臉色更顯蒼白,呼吸急促,唇色有些發紫,不禁皺緊了眉頭,連忙走上前,問道:「公子可是有心疾?」
傅南陵眼中閃過詫異,道:「阿嵐怎知我有心疾?」
季翎嵐不答反問:「公子可有帶葯?」
「帶了。」傅南陵從衣袖裡掏出一個白色瓷瓶,倒出一顆褐色的藥丸。
季翎嵐看了看藥丸,應是草藥煉製而成,單看看不出成分,但他心裡清楚,這種病人隨身帶的葯,應該是長期服用的,倒是不用擔心,道:「公子快吃了吧,以免心疾發作。」
「阿嵐關心我。」傅南陵狹長的丹鳳眼眯起,笑的很開心。
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季翎嵐有些好奇,傅南陵是怎麼在大戶人家生存的,除非他在家裡很受寵,養成了這天真的性子。
「這裡沒有水,公子可是吃不下?」
「吃得下。」傅南陵說著便吞下了藥丸,那麼難聞的藥丸,他臉上甚至連個表情都沒變過。
季翎嵐見狀心裡不禁生出憐憫,只有常年泡在藥罐子里的人,才能做到吃藥如喝水,完全面不改色。
「公子可知廚房在哪個方向?」
傅南陵搖搖頭,道:「我從未去過。」
季翎嵐看了看天色,微微皺眉,道:「那公子可知為何這院中連個侍從也沒有?」
「這別院本是表哥為了躲清閑建的,平時侍從本就不多,或許都在忙吧。」傅南陵有些慚愧地說道:「都怪我,剛才便不該將阿旺趕走,阿嵐對不住,耽誤你正事。」
躲在暗處的侍衛、被敢走的侍從、提心弔膽的李旺、還在等飯菜上桌的李向晚……
「公子言重,怎能怪你?是我平日里懶惰,沒出過院子,對這裡不熟悉。只是按說我們方才也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就算再大的院子也該走出去了,為何這附近除了游廊還是游廊,連個院子都沒見到?」季翎嵐問出心中疑惑。
「阿嵐,我們應是走進了迷陣,表哥平日最喜研究奇門八卦之術,這別院的花園也是按照奇門八卦所建,若是不懂之人進入,很難走出去。」傅南陵有些赧然地說道:「表哥教過我,只是我對這個一竅不通,所以……」
「迷陣?」季翎嵐看看四周的花草樹木,頓時恍然大悟,他還奇怪為什麼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原來是走進了迷宮,這周圍的花草樹木,以及迂迴婉轉的游廊,都是迷宮的一部分。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面對奇門八卦這種玄學,季翎嵐這個知識分子也只能自認是文盲。
「只能等他們來尋。」似是生怕季翎嵐不耐煩,傅南陵馬上加了句,道:「應不會太久。」
季翎嵐一陣無奈,只得重新坐了下來,道:「也只能如此了。」
「聽表哥說阿嵐父母早亡,家中可還有親人?」
「應是沒了,即便有,我也識不得。」在原身的記憶里,他從小就被定了娃娃親,女方似在宛城,是他父親的故交。
「阿嵐不必傷懷,以後我們便是至親。」
眼看著傅南陵蒼白的臉上浮現紅暈,季翎嵐一怔,隨即無奈地說道:「公子,阿嵐與公子云泥之別,以後這話可說不得。」
季翎嵐心裡無奈腹誹: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小古板!
「阿嵐,娘親說……」
「公子,你誤解夫人的意思了,也誤解當時我之所行,若是當時換成旁人,或幼童,或女子,或老人,我亦會如此之做,並無輕薄之意。」季翎嵐怎麼說怎麼彆扭,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和一個十四五歲的熊孩子說這些。
「阿嵐,你曾那般救過別人?」季翎嵐似是沒聽明白季翎嵐這番話的重點。
季翎嵐一怔,隨即說道:「那倒是沒有,只是以後或許會有,畢竟性命大過天。」
傅南陵勾唇一笑,道:「阿嵐,聽阿旺說你想讀書識字,我來教你可好?」
「公子事忙,不敢勞煩,況且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季翎嵐現在只想離傅南陵遠點,他發現這孩子腦袋一根筋。
「不忙,最近正好有幾日的空閑,想在這別院住下,正好可以教阿嵐讀書識字。」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季翎嵐真的很想翻白眼,可他深知兩人身份懸殊,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那倒是不巧,我正打算今日和李公子辭行,打算明日便離開別院。」
傅南陵微微蹙眉,道:「離開?阿嵐的傷還沒好,為何著急離開,是這裡的下人伺候的不好,還是阿嵐在這裡住不習慣?」
「我已在別院叨擾多日,現下傷好的差不多了,也該離開了。」雖然內傷還沒徹底恢復,到底是好轉了不少,未免惹上麻煩,季翎嵐還是儘早抽身的好。
傅南陵眼底浮現難過的神色,站起身說道:「阿嵐若是這般討厭我,那我現在便離開,阿嵐還是等傷好了再走吧。」
傅南陵小狗般可憐兮兮的神情,讓季翎嵐心裡一軟,道:「公子,我並無他意,只是不敢過多麻煩公子,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我救公子一命,公子也救我一命,我們算是扯平。我雖出生貧賤,卻也知分寸,懂進退,還請公子莫要誤解。」
「阿嵐若不是厭煩我,為何一見我便躲著,卻和阿旺那般親近?可是也如他人那般,厭惡我這病弱的身子?」傅南陵鳳眼下垂,一副情緒低落的模樣。
季翎嵐聞言心裡莫名湧起愧疚,道:「不是,公子莫要誤會。」
「我知我身子孱弱,自小泡在藥罐子里長大,周圍之人當面噓寒問暖,背地裡卻叫我病秧子,甚至賭我何時會死……阿嵐能和阿旺那般相處,不計較他的身份,把他當成朋友,我以為你也能不計較我的身子,現下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傅南陵頓了頓,接著說道:「阿嵐放心養傷,我現在便走。」
季翎嵐聽完,心裡更加愧疚,道:「不是,公子,你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