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廟是一進廟，不大，有個院子。
院中有棵樹，夜裡暗，這會兒月亮躲在重重層雲後頭，沒多少月輝落下，謝昭只看得那樹生得十分高大，露出一截頭。樹榦長得十分筆直，樹頂枝丫四散，不算茂密，樹葉也有些稀少，但好歹枝丫交叉團了起來，在模模糊糊的夜色之中顯出一個尚算繁盛的樣子。
但若說是有人吊在這上頭，這樹枝之中影影憧憧的，她其實也看不清楚。
「有人？」
謝昭小聲低喃一句，扒開草叢再往前幾步，想要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咯啦」，一聲清脆的骨斷，響在謝昭腳底，在寂靜的夜裡聲音傳得有些遠，甚至在廟中上空有個迴響。
廟中的樹因這個動靜簌簌抖了兩下，好似清醒回過神來的人，將團著的樹冠稍稍散開了一些。
兩對綠點在枝丫之間被點亮，又馬上被熄滅。
像人睜眼瞧了謝昭這頭一眼。
謝昭立即蹲下身，低頭去看自己踩著的事物，對上一個骷髏頭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
一隻長又肥的蜈蚣被謝昭的動作驚動，正從骷髏頭的眼中洞慌裡慌張往外爬，百足像小船的槳快速滑動著，但不管怎麼扭著身子就是出不得來。
謝昭也不知道它有多長，但估摸著底下一截是被她踩在腳下的頸骨壓住了。她無意踩到了一具白骨的頸子，踩斷了，這會兒腳還百無禁忌地踏在上頭。
她不是很想放開，蜈蚣有毒，這麼粗的一條蜈蚣，若是翻身朝她咬上一口……
「謝昭，謝昭！」
謝旼在謝昭身後用氣聲喊叫，大概是覺得謝昭發了這些動靜，又突然蹲下不動了，十分疑惑。謝昭聽見他蹲低了身子蹭著草的聲音，他小心移動，走了兩步，又在看到謝昭搖著背在身後的手時停下了。
「怎的了？」
謝旼氣聲輕輕問。
雲散月明，謝昭垂眼看著頭骨上的蜈蚣掙扎著嘔出一灘毒液，想了想身後的謝旼，一邊低聲道：「沒什麼，有死人，你先別過來。」
一邊不動聲色揀了一截斷口尖利的骨頭，往那蜈蚣頭上用力一戳。
沒兩下，蜈蚣死了，謝昭順手將戳穿蜈蚣身子的骨頭往地上用力一插。
「這麼大隻蜈蚣，你怎的殺死了？多可惜？賣到藥材鋪得好幾兩銀子呢！」謝旼終究還是忍不住心裡的好奇，跟上來蹲到了謝昭身側，沖著謝昭戳在地上的蜈蚣可惜嘆道。
「你不怕這個？」謝昭有些無言。
謝旼挑眉，「你怎的會覺得我怕這個？」
謝昭想一想，「小時候，小娘說你——」
突然就不說了，看著謝旼捏著那根人骨，用力拔出來，帶出上頭的蜈蚣屍體，左右尋沒有個能包裹的東西，便往後遞了一遞，遞給無名，交待道：「收好了，回去泡酒。」
無名也不出聲，接過來就往懷裡的暗袋放。
謝昭無言看著這主僕二人，拉了一把謝旼的手，繞過她踩斷的白骨，往另一個方向迂迴過去。
往前沒走多遠，又是一具白骨，並方才那具完整的還要更凄慘一些，手腳全數都斷了，頭骨也是發黑的，看樣子是生前被人下了毒，又打斷四肢死的。
「謝將軍，仔細些，這兒都是和尚鬼殺過的人，少有人能走到廟門口的。」
守墓人提醒謝昭，腳下的步子也有些踟躕。
謝旼也有些猶豫，「咱們白日再來不成么？」
守墓人道：「這廟夜裡鬧鬼，蠻夷狗賊最怕鬼，夜裡都不來，只有白天在附近巡邏。等到了白天，這兒被照得亮光光的，方圓一里只有一叢雜草可以躲藏，實在是太過冒險。」
謝昭自然知曉守墓人的擔憂和懼怕，同謝旼道：「你同這位留在這兒吧，我自己去看看。橫豎也只能這會兒進去找黑土，若是找到了，咱們還得想法子運出來。」
謝旼不依她，輕哼一聲，「你瞧不起誰啊？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不成？」
便說定了，守墓人留在草叢裡頭等候，萬一有個什麼長短，守墓人尚且能接應一下。謝旼和無名跟著謝昭一同近前，順著地圖所指進廟找黑土。
如人高的草叢之中不知道掩藏著多少遺骸，光是謝昭一路上碰到的就有十二具，有年久了化成了腐朽白骨的，也有新近死的。
新近死的那個穿著蠻夷兵的鎧甲，看樣子還是個小少年，模樣還算周正，死了不過一兩日的樣子，草叢之中寒涼，他還沒有腐壞，看著栩栩如生，起初將謝旼嚇了一跳，又晦氣踢了他一腳，將這蠻夷少年兵的屍體踢得翻了個身，身子底下叢叢盤著的蜈蚣驚得四散，場面甚是噁心又可怖，叫謝旼差些又忍不住到喉頭的尖叫。
無名面無表情，拔劍斬殺往他們這個方向竄來的蜈蚣，一時之間地上滿是黏膩的液體和蜈蚣的殘骸。無名問謝旼：「這些蜈蚣要麼？」
謝旼作嘔半晌，橫他一眼，不出聲。
經過這個小插曲，謝旼再也不敢隨便踢翻草叢中的東西，那些百足之蟲喜陰涼又喜潮濕，保不齊哪具屍體或是石塊下頭就藏著這種一尺長三指粗的長蟲。越是粗大的蜈蚣毒性越大，他雖然有無名和謝昭傍身，但若是無意被咬一口，他多年經商所得不得拱手讓人？
謝昭有些遺憾，「也不知道燭九吃不吃這些東西，若是帶燭九來，也能叫他飽餐一頓。」
她至今也不知道燭九吃什麼，但是蛇也吃蟲子的吧？
這般遺憾著，三人就走到了草叢邊緣，往前十尺，就是那冷氣森森的廟。如今近了看，那廟在月照清輝之下更是破敗，絲絲涼氣自裡頭透過門窗的縫隙滲出來，正門的縫隙比較大，謝昭透過那縫隙隱隱看得小廟的小院，月色之下隱隱有金子的映射光透亮出來。
謝昭蹲在原地，聽了一陣子，確定院中除了偶爾被風撩撥得枝葉沙沙響的樹聲，沒別的動靜了。
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也不能只靠無名的劍，謝昭就近找了一具白骨，取了人家一截大腿骨，權當做防身用的大棒槌，同無名點了點頭，示意一同前去。
「謝將軍~」
恰那時候，一個被拉長的凄慘的聲音從廟裡飄逸出來。
「謝將軍，是你來了嗎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