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這聲音十分耳熟，謝昭還記得才入七月那一天，這聲音的主人大半夜趴在她同李容治的院子圍牆上喊魂似地叫她，長長的舌頭被塞到嘴巴里，說話有些囫圇，挑著一盞有長流蘇的燈籠，燈籠探到院子里，謝昭真的被他們二人叫出來的時候，他們二人還有些詫異和驚慌。
這一晃也才短短兩個月有餘，謝昭經歷了這許多，竟有江湖夜雨十年燈的錯覺，還以為是過了小半輩子。
大概是人死之後，再活過來，時間會被拉得很長。她又九泉府底、人間山月地穿梭走著，看似比平常人經得更多一些。
這樣看來，長生也沒什麼好的，每一天都是諸事繁雜，要歷經千百年甚至萬年不老不滅的日日重複，那得多煎熬啊。
謝昭聽見鬼差丁甲的喚，謹慎之中不敢立即回應，靜待等著，看看因鬼差丁甲的突然出聲會不會有什麼變故。腦中先胡思亂想了一陣，想起方才樹上突然如人睜眼閉眼一樣的兩對綠光，會不會是鬼差丁甲的眼。
鬼差眼在暗夜之中是發綠光的，這一點她老早在九泉底下見識過了。她上次落九泉，就聽說鬼差丁甲和丁乙這一趟辦事花的時間特別長，那些鬼差還碎嘴，說只是從忘川河走丟的一個陰鬼而已，何至於要去這麼長時間，後頭還找了周朝年支援？
謝昭聽的那幾耳朵閑碎話裡頭，就有說鬼差丁甲丁乙可能是逃到人間享福去了，畢竟他們還沒想起來自己的名字，走在外頭也不會被夜裡的月輝侵蝕，能長長久久地在外頭遊盪下去。
謝昭最近一次落九泉，周朝年還沒回來，她之前也沒叫得出周朝年，再往上推上一次，周朝年支支吾吾的，面上儘是難色，說是鬼差丁甲和丁乙在稗羋城碰到了謝不留，這多的好似也沒說。這兩次之間，也已經隔了很久，且不說鬼差丁甲和丁乙生前在朝堂當值，做事滴水不漏又講究圓滑的手段，謝昭也是隱隱見識過的，不至於事情辦著就叫自己陷進去了。周朝年乃是謝家軍出身，謝家軍處事講究雷厲風行，丁時能辦完的事情向來不會拖到卯時。但這麼久了，兩個官場出身的鬼差、一個戰場出身的鬼差，竟然都還沒將事情辦妥，謝昭自己也沒聽說他們後頭還有穿什麼消息到九泉下頭去，哪怕是個求援。
方才那綠光有兩對，鬼差丁甲和丁乙向來形影不離，這難道是一起被吊到樹上去了？那周朝年呢？
「謝將軍，是我啊，鬼差丁甲！」
好似怕謝昭沒聽出來他的聲音，鬼差丁甲又急忙喊了一聲，聲音晃晃蕩盪的，好似站得不穩，又著急又沮喪，帶了點兒哭腔。
謝昭四周探望了一陣，風平浪靜，廟裡頭沒別的動靜。
謝旼悄聲問她：「你還要進去？」
謝昭拂開他好似怕她立刻衝進去，揪住了她手臂的手，沒回頭，「你跟無名在這兒等著，我進去看看。」
謝旼氣急敗壞一樣低聲道：「你瘋了？你沒聽到那是鄔承志的聲音？」
「鄔承志？」謝昭一怔，覺得名字耳熟，但一下子沒法跟鬼差丁甲的臉對上，「哪個鄔承志？」
謝旼惱怒道：「還有哪個鄔承志？他那個聲音，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忘了你那年正月十五被他拐了，賣到青樓里的事情？」
謝昭更是發愣，「他？拐了我？不是嬤嬤把我弄丟了，然後有個人販子……」
謝昭還記得小小的自己站在一家人門前，她要吃糖人兒，嬤嬤說街上人太多了，她抱著她不好走動，把她放在一家人的台階上頭，囑咐謝昭在這兒等她。半盞茶的功夫她就被一個人販子帶走了。他用糖人誆騙她，喂她吃了一碗迷藥，她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廣譫侯府，中間的事情都沒印象。她老舅好像一夜老了十歲，都長出了白頭髮。
更何況，鬼差丁甲此前曾說。他生前拜在廣譫侯門下，是謝昭她老舅廣譫侯言昆的門生，做到正五品的通政司參議，是得罪了宸妃的胞弟，在他外出公幹的路上被偽裝成土匪的宸妃的人殺死的。
「老管家同我說那人販子是被老舅砍斷了雙手，失血過多而死的，鬼差丁甲說他是在外出公幹的路上被土匪殺死的。」
謝旼道：「你那時候太小了，沒法跟你說。這鄔承志遇人不淑，染上了好賭的毛病，沒幾個年頭就將家裡的家產敗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有人叫他去拐你，賣遠一些，還許諾了一大筆錢，他為了錢，還真的就犯了這樁鋌而走險的事情。若不是後來阿爹封了城門，他沒法帶你出去，你斷不可能只被他賣到青樓里這麼簡單。」
謝昭咋舌。
謝旼瞧她一眼，涼涼道：「廣譫侯家的管家你還不知道么？總覺得你該是天真無邪的小娘子，人世間的污糟事情巴不得你都不要知曉，做個安安靜靜的待嫁女子不就是他和廣譫侯最大的期望？當年廣譫侯和他依照線索尋到青樓裡頭，廣譫侯暴怒砍人，砍的何止是鄔承志的雙手？鄔承志在狡辯之中先是被廣譫侯扯出舌頭，砍了腦袋，再砍了他作姦犯科又好賭的雙手的，管家也是在場的，也看著的，他還衝鄔承志的屍身補了幾刀泄憤。但是這種事情，他老人家怎麼好跟你說？」
謝昭瞠目結舌，沒想過斯文的老舅和老管家也會暴戾至此。
謝旼道：「他如今再現身，貿貿然叫你進去，你就不怕他是自覺因你而死，對你記恨，同廟裡的和尚鬼布了一個陷阱？」
謝昭奇怪看著謝旼，「二哥哥，你怎的老是將人想得這麼壞？鬼差丁甲之前幫了我不少忙呢，說是救過我的命也不為過的。更何況，他只記得自己生前官至正五品參議，別的，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那他怎可能還記得我謝昭這樁事情。我看他也是讀過書做過官的，但若真如你所說，他是當年拐我的那個，這件事情的根源也不在我身上，在教唆他拐我的那個人……對了，當年是誰要他將我賣到很遠的地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