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謝旼直到坐在船上,還是止不住的懊喪。
怎麼突然就心軟了呢?
怎麼就突然覺得這小子要能繼續對謝昭好,也不錯了呢?
忘川河水冰又冷,他不是第一次搭乘,卻還是不適應,瞧著船頭那盞晃晃悠悠的人間來的燈火將前方一小塊河面照亮,偶爾隱隱約約地有人臉劃過,甚是可怖。但謝旼的心思全都不在上頭,思前想後,又悔又惱,轉了身用手中的扇子用力一敲在船尾勤奮划船的小人兒的肩膀。
「不去了,回去吧!」
划船的是山鬼阿魓,臉上悲憤未盡,先瞧了謝旼猶疑不決的臉色一陣,再看謝旼身後的李容治——李容治的手中捏著它的山鬼牌子,原本是給謝昭的,後頭居然到了他的手上。
凡人真是愛搶東西。
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不劃了不劃了!」阿魓將船槳一扔,氣憤委屈皆有,「你們能不能商量好了啊?!一時說去一時說不去,拿我山鬼取樂是嗎?!」
自京城出發已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之中謝旼反反覆復的,一會兒同著李容治說去西北見了謝昭你可別嚇壞了,一會兒又改了主意,說著不去了,謝昭不想見你,你去了她倒恨上我了,一會兒又說就是要帶你去見謝昭,叫你後悔。
這會兒,又說調頭回去了。
山鬼阿魓也是被李容治用牌子叫過來的,原本么,牌子在誰手上,它就得聽誰的。可偏生它在稗羋城一事上莫名其妙就欠了謝旼一大筆銀子,這一路糾結的就是該聽哪一位大爺的。
若是有法子,它也不想來,花三在京城法華寺中,正是緊要的關頭,雖說有蘇渙和尚在看著,但它這幾日右眼皮總跳得厲害,生怕花三過不了這一劫。
謝昭的眼睛還在花三眼中,若是花三過不了這一劫,那謝昭的眼睛也就沒有了,它山鬼阿魓好借好還的名聲,也要跟著沒有了,那以後天上地下的還有誰肯信它?
它也是多餘,想著謝昭萬一還有能用得上它的地方,才將牌子給謝昭,誰成想李容治會將那牌子拿了去?牌子在誰人手,它就得聽誰人調遣,這也是它自己放話出去的,怎可能不好遵守?
山鬼阿魓氣呼呼的,蹲在船尾一側,像只從水裡蹦上船的河豚。
一沒人划船,那船也不停,仍舊被水流推著走,去的還是西北的方向。
船槳被扔到水裡頭,原先撐船的小鬼坐在阿魓另一側,瑟瑟發抖瞧著船上兩位大爺,哪一位都不敢惹。
一個是陰間將軍的夫君,一個是陰間將軍的二哥。
陰間將軍前段時日也還抽空在九泉來回,肅清了忘川河裡的大部分陰鬼,順帶差鬼差和無常們將第九層的九泉之主宅子給修葺了,宅子擴大,一直擴到將原先宅子旁邊一個山牆破洞那兒,將破洞囊括了進去。
撐船鬼雖然沒法下到第九層,沒見過那個山牆的破洞,但也從鬼差們的閑聊之中聽說,山洞後頭是天人藏起來的一個太陽。
一個太陽怎的能落到九泉之中?撐船鬼年紀不大,這種話就不太信。
前段時間它得撐過謝昭,謝昭回京城,也不知道是去看誰。回程路上謝昭立在船頭,雙手背在身後,背影蕭索得很,好像在世上無牽無掛,可以就此去了,簡直比黃泉之中的死魂還要無欲無求。
撐船鬼聽說,陰間將軍過不了幾日就要下第九層去住了,九泉之中也開始有傳言,說是同九天的大戰,大概要開始了。
「噗」
水面有個氣泡,緩緩浮上水面,氣泡破開之後,在水面盪出一圈一圈漣漪,船槳從那漣漪中心被一隻青白腐壞的手高高舉著,遞到船尾一側,正是阿魓的位置。
謝旼仍舊兀自在那兒糾結。他鮮少有糾結的時候,這一回卻是舉棋不定猶豫不決,不太像他。
李容治也不理他,這一路上他一言不發,氣場氣壓低得很,牙關咬得死緊,要緊緊咬著才能不叫心內澎湃的情緒泄露半分。
他直覺謝昭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他的心跳得很厲害,很重,又不像是吞了阿魓那能隔絕人氣的藥丸產生的副作用。
他只是,慌得厲害。
撐船的小鬼不敢去接沾了忘川河水的船槳,那陰鬼十分固執,沒人接它就一直舉著,跟著船前行。
山鬼阿魓啐了一聲,「但凡能將謝昭的眼睛還給她,我跟她也就兩不相欠,跟你們自然也就兩不相欠。」
說罷認命接過陰鬼遞來的船槳,奮力划船。
划吧,划吧!京城離西北,走忘川也就兩個時辰,它上次見謝昭也是三個月前了,總得去看看這位「債主」如今如何了。
它上次見她的時候,情況就很不好,若然它也不會回京城,想法子叫花三的眼睛早些好起來,早些將謝昭的眼睛還回去。
謝旼後頭也還是反反覆復的,但李容治總也不理他,他反倒安靜下來。
帶著李容治出現在軍營外頭的時候,別說軍營裡頭的人震驚,謝晅簡直就是出離的憤怒了,舉著長槍追著謝旼,要將謝旼一槍扎死。
李容治要進,謝晅也不許。
「謝昭已經決意留在西北州,請九皇子高抬貴手,還謝昭自由!」
李容治瞧見謝晅身上的甲帶血,此地已經是蠻夷境內,想來他們今日剛結束了一場惡戰,也是才選了營地扎帳。
動靜十分大,但來圍觀查看的人之中,並沒有謝昭。
李容治緊緊咬著牙,不說話,從懷中抹出自己的金令牌,往謝晅面前一遞。
亮了身份,謝晅還是不知好歹的話,便是以下犯上了。
謝晅不甘心,但也只能率眾跪下,迎皇子。
山玉龍行了禮,從隊伍中起身,示意李容治跟他走。
李容治一言不發,跟在山玉龍後頭,先見繞著一頂軍帳盤著的燭九。
燭九見來人,龐大的蛇頭直立,上身一昂,往側邊一退,露出軍帳的門。
山玉龍替李容治撩起了軍帳的門帘,卻不忍往裡看,轉身沖著外頭,立在帳門一側。
一眾人只見得李容治止步在門外,瞪大了雙眼,怔怔瞧著裡頭,下頜線緊繃著,雙拳死死攥著,手背青筋凸顯,仔細瞧,整個人還輕微發著抖。
半晌,一路的隱忍終究是泄了,在軍帳的門口咳出一口血來。
肝膽俱裂,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