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謝昭走在大雪裡頭,腳下儘是「咯吱」「咯吱」,積雪被踩踏擠壓的聲音。
原本么,西南雀州這樣的地方是很少下雪的,四季如春,只是多雨水天氣。
但謝昭住的這個昌水城在地勢較高,同雀州別的高山一樣,入了冬就開始下雪,城周遭幾座山山頂的積雪更是長年不化,遠瞧著倒是一副好景色。
「咯吱,咯吱」
謝昭踩著雪,慢騰騰往家裡走。
她在昌水城郊佔了一處破房子,原先的房主在幾年前的戰亂裡頭失蹤了,留下一間兩進的鬧鬼的宅子。謝昭不怕鬼,這一住也住了快一年了。宅子後頭是大片的田地,也是前房主留下的,還算肥沃。挨著她的田地的是郁善的葯田,郁善在裡頭種了一堆在中原不能活的奇異藥草,還居中搭了個簡單的房子,他這會兒正將今年入冬曬好的草藥收成拿到京城去賣,走了也有快一個月了。
「也不知道郁善賣得多少銀兩,這地得算我租給他的,我給他照看他的葯田,他也得給我銀子才是。」
謝昭在進家之前繞了個彎,去看自家的旱地、水田,和郁善那蓋了稻草的葯田。入冬了,葯苗若是不耐寒,郁善的心血可就全都白費了。
謝昭不敢輕易翻積雪下的稻草,只是站著看了一陣,才回家。
家中自然是無人的,只有桌上一盞一燈如豆的燈火安靜燃著,平平穩穩的,就算是謝昭開門時帶了一陣風進來,那一燈如豆也還是四平八穩地亮著,連個跳動都沒有。
她的魂燈,如今已經不需要用人的心頭血供著,只要人間的燈油就好。
想到那人的心頭血,謝昭心裡好像有隻手,狠狠攥了她的心一把。但這絲情緒很快被她甩開,進門之前跺掉鞋上的雪,將門關好,走到那燈前,仔仔細細用針挑了一挑一燈如豆的燈芯。
只有一根燈芯,謝南山早就不需要固魂了,魂燈之中只有謝昭的燈芯。
發了好半晌的呆,謝昭才從今日進城採買東西的袋子里,開始一樣一樣往外掏東西。
紅燭,喜字,紅布,棗子栗子桂圓米,合巹酒用的酒壺和酒杯。
樁樁件件,擺上桌子,又發了一會兒愣。
應該是沒了。
謝昭又發了一會兒愣,才想起要將喜字貼好,將紅布掛上。
新郎的喜服說是會自己準備,紅蓋頭他也要自己蓋。
謝昭聽媒婆那會兒說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愣愣重複了一句「自己蓋紅蓋頭?」
媒婆笑得十分喜慶,道:「是的呀!他說雖然是入贅的,但是拜堂的儀式可不能少。既然是入贅的,那紅蓋頭由他蓋著就成,謝姑娘只管迎娶他進門便是。」
謝昭咋舌,不想雀州男子也有喜歡嫁做人婦的儀式感的。按照對方要的五兩銀子買夫錢,給了媒婆轉交,又賞了媒婆的媒人錢,便開始準備迎娶上門夫的事宜。
越快越好,她的獠牙可等不得呢。
對方也是這麼想的,越快越好,說是家中早就無人了,每逢逢年過節,孤家寡人一個,十分難捱。
謝昭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山鬼阿魓辦妥了事情,早又雲遊四海去了,榕樹伯被帶上了九天,逍遙自在去。山鬼和妖怪走之後,她就一個人。郁善雖然住得近,但他也不常來往。
兩方都著急,婚期就定在了,明日。
謝昭坐著發了一晚上的愣,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又好像是沒有在想什麼,紛紛亂亂的,總有一個人的影子,看不清晰,也想不清晰。
等到天亮,謝昭還愣著,若不是由遠及近的敲鑼打鼓聲由遠及近地來了,她還不知道要呆坐到什麼時候。
門外有人喊,將新郎送來了。
謝昭從座上跳起來,匆匆忙忙換了一身簡單的紅衣,也不是嫁衣,就是一身平常紅衣,開了門,迎蓋著紅蓋頭的新郎進來。
謝昭都沒想過要迎親,這買來的新郎倒是找了支迎親的隊伍,自己將自己送上門了。
蓋著紅蓋頭的人將手中喜球的一側遞給謝昭,謝昭忙不迭接過,引著人進門,二人才進來,宅門就被迎親的人妥帖一關。
謝昭怔得厲害,想著這些送親的可真是體貼,連她不喜的熱鬧都不必她操心,自動自發地就銷聲匿跡了。
「仔細台階。」
謝昭出聲,提醒蓋著紅蓋頭的人。
他真高啊,行走之間腰背挺得筆直,看著氣質不俗,怎的淪落到要賣自己做入贅夫婿的?
謝昭很想掀開紅蓋頭看一看,看看底下那張臉是不是真像媒婆說的那麼好看。雖然,她也不是為了好看才買他的。
謝昭只是意思意思一下,但那新郎卻好似鄭重得很,二人拜了堂,謝昭便伸手想掀紅蓋頭。
手還沒摸到,就被新郎一把捉住。
「胡鬧,蓋頭是這般隨便掀的么?進房去,咱倆的合巹酒還沒有喝。」
這聲音有些低啞,約莫是這兩天大雪,溫度降得厲害,他著涼了。
謝昭有些恍然,總覺得這聲音十分熟悉,從善如流拉著他進房,路上還交待:「昌水不比別的地方,氣候冷一些,你往後可要注意穿衣保暖。」
謝昭沒聽到身後人回話,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
進房,坐妥,掀蓋頭。
謝昭抬頭,仔細研究那張臉,高鼻薄唇,劍眉星目,他這雙眼微微低垂,多情且深地瞧著謝昭,隱隱溫潤。
這張臉著實是不錯,恰到好處地長在她對美的感知的極限上,恰恰好在那個點上,多一分覺得他油膩,少一分覺得他不夠俊朗,就那麼恰好地用那張臉撩動她的心弦。
恰到好處的恰好。
謝昭多看了兩眼,將手中才掀開的紅蓋頭又蓋回去。
「做什麼?」
李容治就著她的手,一把扯下,將謝昭的手和那方紅蓋頭一齊緊捏在手中。
謝昭道:「找媒婆退錢去。」
怎的給她這樣大一個夫君?她承受不起。
李容治又氣又好笑,笑出聲,「已經拜了堂,你還想著退貨?」
謝昭嘟囔,「也沒人瞧著咱倆拜堂,再說那合巹酒——」
話音未落,就直覺手被鬆開,眼前人一空,再掀一陣風坐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杯酒,一杯塞到謝昭手裡,拿著另一杯的手一挽謝昭的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謝昭怔怔看著他往下滑又複位的喉結,十分想一口咬上去。
還沒回過神,他又來就著她的手喝她那杯,含著沒吞,一捏謝昭的下巴,雙唇壓上來,將那一口烈酒哺到謝昭口中。
「上一次欠你的合巹酒,這一次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