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
耳畔是悠揚的紅塵鏡月曲,面前是似曾相識的玉蘭樹,寶樂從水面走過,留下一串又一串的漣漪,直到身影慢慢消失在幻境中。
一曲而終,謝淮慢慢放下手中玉笛,深吸了一口氣,他與韓子陽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將另一個世界的寶樂送回去,就意味著他們世界的寶樂會回來——尋找了五年都未曾找到的軀體,終於在五年後,可以還以一個全屍。
山上是謝淮和韓子陽,謝家老七慢慢將手放在了棺蓋上,像是撫摸戀人一般,蜷曲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山下是姜衡摟著姜月嬋,這個女人一夜間老了數歲,靠在丈夫懷裡輕輕啜泣著。
大早上的天還沒亮,山上就來了許多的警察。女蘿村的村民不知道這是出了什麼事,他們好奇的圍在一旁。正午前後,只見那滿山的警察,從山上抬下一口棺材,也不知是誰的棺材。
姜月嬋在謝淮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棺材前。
這位母親,突然抱著棺材,哭的撕心裂肺。
那天原本是晴朗的一天,艷陽高照,時值正午,正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朵烏雲突然將太陽遮住,就在女蘿山附近,傾而下了鵝毛大雪。
雪花落在當時每一人的身上,恍惚間聽到了一曲送葬的哀歌。
……
一曲而終,睜眼是艷陽高照,四周是朱牆碧瓦。寶樂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藤椅上。
院子里有棵百年的老玉蘭樹,雖然不是玉蘭的花季,如今枝上玉蘭花卻開得嬌艷欲滴。似有暗香盈袖,沁人心脾。她如今躺在玉蘭樹下的藤椅上,身上穿著從鏡中界回來時的那件羽絨服,手中還捧著那塊辛夷花玉髓。
小姑娘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然後目光落在右側的花壇邊。
謝淮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穿著絲綢做的圓領半袖錦袍,手上捧著一本書,靠在花壇邊兒上,認真的看著。他手上拿著一片玉蘭花瓣,翻頁后便將花瓣當作書籤,夾在兩頁之間,隨後合上書,抬眸看了她一眼。
「我回來了?」
謝淮的聲音溫柔如玉,給予了她肯定的答案:「是的。」
寶樂伸了個懶腰,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肩膀,感覺有些不真實:「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是夢也沒什麼不好。」謝淮如是說。
「沈忘言他們呢?」
「在和我爺爺喝茶,」謝淮頓了一下,隨後看向她手中的玉髓,「你們在鏡中界找到啟神之地了?」
小姑娘認真道:「這個說來話長,你是不知道,鏡中界的你和我竟然是情侶。我還被你的遠親殺了,屍體就藏在女蘿山上的山神廟裡……」
謝淮笑道:「聽起來很精彩。」
寶樂白了他一眼:「我很嚴肅好不好,怎麼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怎麼說也是另一個世界的你啊!」
「另一個世界的我,」謝淮淡淡道,「也不是我。」
小姑娘被這句話嗆到了,總感覺他在內涵她,和鏡中界的自己共情,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寶樂瞬間就不喜歡這個世界的謝淮了,感覺他雖然彬彬有禮,溫潤如玉,卻像沈忘言一樣,只要是與自己無關的事,都異常冷漠。
她的藤椅邊,有一張小石桌,上面擺著茶具,四周有兩張石凳。
謝淮像是專門過來給她解密的,坐到寶樂旁邊的石凳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侃侃而談:「我從小過目不忘,你可能覺得過目不忘是一種很厲害的本領,可其實這是一種病。正常人的大腦開發不足10%,愛因斯坦是13%,而我如果集中注意力的話,最高可以達到15%左右。」
「小的時候不清楚這些,父母只知道我運算速度很快,記憶力很強,所以……對他們而言,我可能更多的是件商品,而不是他們的兒子。他們只知道我與眾不同,卻從未想過與眾不同可能會帶來的副作用。第一流鼻血,醫生就說過,我的凝血很差,而過度用腦,會導致我大規模內出血。可我的父母還是不停的逼我去做各種各樣的事,一次又一次被送進醫院,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到我初中畢業。」
謝淮摩挲著茶杯杯沿,低聲笑了笑:「後來我反抗了,如今是我的反抗成果。你可知,只要有你手中這塊玉髓,謝家以後便都是我的,沒有人可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寶樂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可是他沒有,」謝懷又道,「所以才會這般喜歡那個在黑暗中給他光明的人。」
小姑娘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沒有,可謝淮之後都沒有就這句話再多說一個字。寶樂看著他呷了口茶,順便打量了一會兒周遭,她發現自己現在待的院子,是那種很經典的四合院兒里的院子。
「這是你家?」寶樂問道。
謝淮放下茶杯:「現在還不完全是,這是謝家在帝都郊區的老宅,所有未自立門戶的謝家人都住在這兒。院子是康熙時候賜給家裡的,大小和恭王府差不多,值這個數。」
說著說著,他朝小姑娘比了個手勢。小姑娘倒吸一口涼氣,再看向院子時,彷彿那已經不是院子,而是堆砌成山的RMB。
謝淮笑眯眯道:「現在雖然還不是我的,不過很快就是了。」
寶樂換上畢恭畢敬的表情,恨不得立刻抱上他的大腿。
「大佬,您還缺腿部掛件么?」
……
寶樂從鏡中界回來,卻沒有急著回南京。小姑娘借著沈宴這層關係,找了秦瑤,拉著她的表弟韓子陽,一同吃了個飯。吃完飯,她就從韓子陽那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地址。
新年剛過沒幾天,寶樂在君之的陪同下,來到了女蘿村——只是這是他們世界的女蘿村。女蘿山在上個世紀因為地震的緣故崩塌了,女蘿村也因此遷到了周邊的地區。可當他們到達時,卻發現這個村子的構造和鏡中界幾乎是一模一樣,因此他們很輕鬆就找到了女蘿村中的陽光客棧。
小姑娘站在客棧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邁出一步,卻又自己收了回來。
「我我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然明天再來吧。」寶樂把自己埋進君之的懷裡,尋思著這人身上真香,手感也不錯,尤其是這隔著毛衣下的八塊腹肌。
君之一眼看穿她的把戲,拎著小姑娘的領子,推了她一把。
「有我在,」他說,「進去吧。」
寶樂嘆了口氣,認命的敲開了陽光客棧的大門。
客棧的構造和鏡中界也是一模一樣,大堂、樓梯,甚至是櫃檯上的鈴鐺。客棧的老闆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整個大堂一個人也沒有,小姑娘以一指神功,反覆碾壓著櫃檯上的鈴鐺。
借著第二次按鈴鐺的經歷,寶樂確定了,這鈴鐺的聲音,他們外面是真的聽不到。
鈴鐺沒響一會兒,裡屋走出一個較為年輕的女人,有點眼熟。雖然髮型不一樣了,但勉強看出是之前客棧的老闆,她擦著手上的水,似乎剛才在清洗什麼東西。
「別按了,這不來了么,」客棧老闆抬頭看了他們倆一眼,出聲問道,「吃飯還是住宿?」
寶樂尋思大家都是陌生人,雖然我知道你是誰,但你不知道我是誰。機靈的小姑娘想了一招,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道:「吃飯,老闆您這有什麼特色菜?」
「哎呦,這您可別問我,我就是一打工的,」女人朝著裡屋喊了一聲,「姨,有客人問咱這兒有啥特色!」
隨後從裡屋又走出來一個人,寶樂愣愣的看著她——謝麗華比鏡中界看起來年輕了不少,那頭本該花白的頭髮,如今黝黑黝黑,還做了個造型。
她看著君之和寶樂,和藹的笑笑:「我是這兒的老闆,兩位來這兒旅遊?那不如嘗嘗我們家招牌的滷水面,這大過年的,就當我請你們,不收錢。」
「好。」
小姑娘悶悶的應著。
兩人在大堂等了一會兒。
謝麗華端著兩碗面走了過來,順嘴問了一句:「哎閨女兒,你吃辣不?」
寶樂有些恍惚,很久才道:「嬸嬸,我不吃辣。」
說話間,陽光客棧又來了新的客人。這位啊,也是個熟人,想想大過年的,怎麼可能真有人來這種偏僻的鄉下旅遊,自然都是有目的才來的。
張儉將肩上的雪抖了抖,把雨傘放在門口的傘框里。
「阿姨,外面又下雪了,」張儉朝著謝麗華道,「您這交通也不便利,要不關了客棧去我那兒住一段時間,等元宵節過了再回來唄。」
謝麗華背著他,一邊擦著櫃檯,一邊搖頭:「那可不成,我這兒還有客人呢。我走了,他們吃什麼呀?」
張儉摸摸後腦勺:「哪有客人呀?」
「不就是那兒……」謝麗華回過頭,桌子上的兩碗面都吃的差不多了,可原本坐著的人卻不知去向。雖說是不要錢,可面碗下,還是壓了三四張的百元大鈔。
謝麗華收了錢,喃喃道:「咋地給這麼多錢喲。」
……
寶樂和君之沿著公路,一邊走一邊消食,小姑娘看似心情很好的樣子。
「鏡中界真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小姑娘將手背在身後,「你與鏡中的自己,選擇了不同的路,因此背向而馳。君之,你會有這種時候么,當你在人生至關重要的時候做出了一個選擇,多年之後會不會好奇如果當年走的是另一條路,會是怎樣的結局?」
君之默默聽著她的話,沒有回答。
寶樂便自顧自道:「鏡中界的張儉選擇了逃避,從此渾渾噩噩,一直背負著朱顏的死,甚至要靠吸|毒來麻痹自己。可我們的世界,張儉最後並沒有選擇逃避,出事之後他甚至主動向警局自首。北綜中也沒有隱瞞校園欺凌的真相,盧鵬飛沒有選擇自殺,羅心他們上門親自向謝麗華道歉。還有我的父母……我才知道他們生前一直保持著每年來一次北京的頻率,是為了向謝麗華感謝朱顏當年救了我。」
小姑娘抬頭看著夕陽,眼中盈滿了淚水:「多好啊,在我們的世界一切都那麼完美。」
君之牽起她背在身後的手,夕陽下,兩人十指相扣。
「說起來,我也和鏡中界的我完全不一樣,畢竟她找了個北京的男朋友,而我找了個南京的男朋友。」
君之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寶樂認真的看著他的側臉,如同之前無數次看過的那樣。
「所以君之,」她突然開口,「你的原名,是叫沈臨君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