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黃昏日落,秋風颯颯,巨鳥盤旋于山頂,走獸疾奔歸巢。
蒼翠山巔,青峰腰佩長劍行於山中,所經過之處鳥獸瑟然,滿山寂靜。行至山林深處,楓林繁茂,周圍再無鳥獸,似對此處避之不及。
重重疊疊的楓樹后,掩藏著一座簡單的院落,院中央載著一株楓樹,在夕陽的餘暉下顯現出耀目的火紅。
天色已暗,青峰推開房門,牆角懸挂的青銅八角燈燭火隨之亮起自亮,盈盈照亮了整個屋子。
屋內簡潔樸素,床上被褥鋪得柔軟,躺著一名身著白袍的俊美青年,漆黑長發如墨般潑灑在床上,蒼白病態的面容並未使他精緻俊秀的五官黯然失色,反而讓他眉宇間那有些微上挑的眉眼多了一分柔和。
兩道細細的鐵鏈牢牢地捆在青年的雙腕上,陷入沉睡的青年對此毫無所覺,面容平靜安寧,如同陷入一場永遠不會蘇醒的夢。
青峰眼神柔和了下來,端來溫水錦帕,坐在床畔為青年凈面。
沾水的錦帕輕拭過青年的臉頰脖頸,水滴落在青年的唇畔,指腹拂過之後更顯紅潤,青峰眼神微沉,如被蠱惑一般,微微俯下了身——
俊美青年睜開了眼。
兩人四目相對:「……」
「這位朋友。」俊美青年的聲音有些沙啞,「趁別人睡著偷親偷摸是不好的。」
青峰微微睜大了眼。
俊美青年眨了眨眼,茫然地環顧四周,只覺得周圍景象無比陌生,只覺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人也是分外陌生。他有些茫然道:「你是誰?」
不待青峰迴答,俊美青年又茫然道:「我是誰?」他腦中一片空白,試著回憶,卻發現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的姓名、身份、包括為什麼躺在這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
俊美青年扶著額頭緩緩坐起身,仔細地打量了眼看一眼青峰,試探著問道:「你是……我的跟班?」
下一瞬,他就被人緊緊的抱住了,青峰的力道幾乎要將他按在懷裡,他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俊美青年無奈地嘆了口氣,「朋友,雖然我可能是個人見人愛的人,但你也不用這麼激動。」
青峰抱了好一會才鬆開,沉黑的眼定定的望著眼前的人,眼裡似包含著萬千情緒,「我是青峰,是你的……道侶。」
*
一覺醒來不僅什麼都忘了,還多了個道侶?
風催雪現在心情十分複雜。
哦對,青峰說他叫風催雪,名字倒挺好聽。
風催雪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鏡中人露出輪廓精緻的側臉來,鳳眼微微上挑,鼻樑挺直俊秀,他的唇天生帶著一絲笑意,恰到好處的抵消了眉眼間的凌厲,顯出幾分優雅高貴來。
這種長相,絕對是生而不凡的話本主角沒錯了。
風催雪頗為滿意的照了半天鏡子,才抬頭看向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道侶——
道侶身材修長挺拔,身穿藏藍色雲紋箭袖,發冠梳得一絲不苟,面容雖年輕但鬢角處卻生有些許白髮,他五官深邃,臉部輪廓分明,劍眉星目,一副凌厲的模樣。
風催雪心情複雜,疑惑的脫口而出,「我怎麼會找你這麼平平無奇的道侶?」
青峰:「……」
風催雪意識到他的話可能傷了青峰的心,連忙補救:「抱歉,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會有些失落的。」
青峰眉毛一抖,風催雪補充道:「不過,我還是會努力接受現實的,你不要難過。」說完,風催雪猶豫的伸手,猶豫的拍了拍青峰的肩,表示安慰。
「……我不難過。」
「我就喜歡你這樣心寬的好人,不愧是我的道侶。」不甚走心地誇讚完,風催雪才想起更重要的事,「你再說說,我是幹什麼的來著?」方才青峰說的時候他只顧著照鏡子,完全沒把青峰的話聽進去。
青峰雖然仍是一張冷麵,但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耐心的跟風催雪解釋:
風催雪原本是個普通書生,幾年前風催雪上京赴考,與身為修士的青峰因緣際會,結為道侶。
但風催雪因身體虛弱,不慎染上了重病,一病就病了幾年,這次醒來還忘記了之前的所有事。
「不對啊。」風催雪捏著下巴喃喃自語。
青峰面色不變,但呼吸微微停頓了一瞬,語氣平穩道:「哪裡不對。」
風催雪攬鏡自照,鏡中人的眉眼五官無一處不完美,「我生得如此卓爾不群,怎麼可能是個普普通通的趕考書生……」
青峰:「……」
風催雪又疑惑的舉起手腕的鐵鏈,「這又是怎麼回事?」
青峰面色不變,「你生病的時候除了睡覺就是暴起傷人,我怕你傷到自己,就用鎖鏈將你鎖了起來。」
風催雪大受打擊,得知自己是個病秧子書生也就算了,還貌似是個瘋子,還……還有個沉默冷酷,一看就很兇的道侶,怎麼看怎麼不是話本主角的標配,反而像那種出場不到半章回就死的路人角色。
想到這裡,風催雪看向鏡子時也覺得鏡中人有些病懨懨的,遂認真的撫摸側臉輪廓,唉聲嘆氣,「看起來有些瘦,頭髮好像也有些長……」
「我備了許多靈草為你補身體,很快就能養回來。」青峰安慰道。
「但這並不影響我的美貌。」風催雪慢悠悠的補完了下半句。
青峰:「……」
風催雪側過身子,示意青峰看,「我發尾有沒有枯?稍微剪一剪吧。」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修剪。」青峰已經完全接受了風催雪跳躍式的說話方式,側身坐到床畔,攏起風催雪垂在肩上的黑髮,「你若嫌長我幫你紮起來。」
風催雪點點頭,又伸出手腕,「我既然醒了,現在該幫我解開鏈子了吧。」
「不行。你的病會複發,發作起來連我也控制不住,所以我不能解開。」青峰柔聲道:「別怕,我會照顧好你的。」
還有這麼厲害的病?風催雪呆了呆,「那我得這個病多久了?」
「五年。」青峰聲音低了低,兩手將髮帶打了結,「好了。」
風催雪側過臉對著鏡子看了看,青峰用髮帶將他的頭髮半扎了起來,金色髮帶流光璀璨,隱進鴉色的髮絲間若隱若現。
「金色的?我喜歡。」對自己喜歡的顏色如此了解,看來這個青峰確實是自己的道侶。
「這麼說你照顧了我五年?」風催雪半信半疑,他完全想不起來之前的事情,如果真如青峰所說的這樣……
風催雪感慨道:「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和你結為道侶了。」
青峰有些意外的挑眉。
「雖然你長相普通,但著實是個好人。」風催雪感動道:「果真是患難見真情,你放心,就算我日後發達,也絕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青峰眼裡冰雪化開,唇角彎了彎,露出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好,你說的,絕不會離開我。」
「嗯?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算了差不多。」風催雪擺擺手,側頭看向窗外,「這是哪?」
日落月升,秋風卷著楓葉打著旋兒飄進窗來,風催雪伸手接了,他看著手中猩紅的楓葉,俊秀的面龐上浮現一絲茫然,「我還是想不起來,你能與我說說之前的事么?」
風催雪側著臉,沒有看到青峰看向自己的眼神。
——是與方才的冷靜截然不同的痴狂。
青峰眼底深邃,在風催雪看不到的地方,抬手欲撫上風催雪側臉,指尖有些微顫抖。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眼前之人有如此鮮活的表情了。
——風催雪從醒來開始就一直說個不停,偶爾還會手舞足蹈的配合一下,會動會笑,看起來是那麼的活潑生動。
而不再是一具躺在床上彷彿永遠不會醒來的,冰冷的屍體。
……活的風催雪。
他等了五年,既想讓風催雪醒來,又想讓風催雪永遠沉睡下去。
如今風催雪醒了,如他所願忘記了一切。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
風催雪自青峰口中了解到,此地名為蒼翠山,因為風催雪生了病,適合靜養,青峰便帶風催雪來到蒼翠山巔住了下來。周圍環境極好,從院中往外望去,能看見漫山遍野火紅的楓樹。
但現在天色已晚,看不到窗外景色,月上瓊梢,屋內綴著數盞燈,將屋子裡照得明晃晃的。
風催雪完全沒有睡意,見燈內無火自亮,有些好奇翻身便要下床,腳還未落地,青峰便已拿了靴來,指腹觸到了風催雪冰冷蒼白的腳踝。
青峰的指腹溫熱,因為有練劍形成的薄繭,所以略有些粗糙,風催雪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緊接著溫熱的手掌就堅定不移地握住了他的腳腕,動作輕柔地為他穿襪穿靴。
青峰的動作熟練,彷彿已經不下千百回來照顧他的起居。
穿好鞋襪,風催雪剛下地,還沒邁出腳,腳下便是一軟,身體猛地失去了平衡朝前栽去,被青峰穩穩的接在了懷裡。
「小心。」青峰扶著風催雪的肩,半抱著他站立起來,改換攙扶他一側手臂,引導著風催雪往前走,「你躺得太久,一時站不起來很正常,多走走就好了。」
風催雪點點頭,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有青峰扶著,倒也不用花什麼力氣,風催雪便安心的倚靠在了青峰身上。
鎖鏈極長,足夠風催雪在室內活動,風催雪取下一盞八角燈,燈內無火卻充滿了暖黃的光,風催雪好奇地將手指伸進暖光里,光芒跳躍了一下,將風催雪的手指包裹住,冰冰冷冷卻沒有一絲溫度。
「這是你用法術變的?」風催雪略有些驚奇的睜大眼,笑吟吟道:「你們修士的東西都這般有意思?」
「往燈內注入靈氣,便可讓燈長久不滅。」青峰說完,黃色的暖光便順著風催雪的手指攀到風催雪的手心,凝成了一個胖乎乎的小人,還在風催雪手心裡打了個滾。
風催雪伸出一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燈人,那燈人便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攀著風催雪的食指一盪,盪到了風催雪的肩上。
「當修士也太好玩了。」風催雪感嘆道,「唉?」
燈人跳起來,抱著風催雪的臉吧唧了一口。
「當修士還能做什麼?」風催雪拎著燈人脖頸把它放回手心,這回燈人老老實實的坐著不動了。
青峰耳尖有些紅,「修士集天地靈氣用於己身,以降妖除魔為己任。」
聽起來厲害極了,風催雪望向青峰滿眼期冀,「修士可能上天入地?」
「千年前靈氣充沛,修為高深的修士能上天入地,羽化登仙。絕地天通之後天地相分、人神不擾,神州境內靈氣逐漸稀少,修士便再不能做到這般了。」青峰認真答道。
風催雪一個字也沒聽懂,只大概聽明白青峰的意思是不行。
「那也無妨,單能降妖除魔就聽起來厲害極了。」風催雪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能——」
「有我保護你。」青峰語氣平靜的打斷溫聲道:「你身體太弱,不適合修鍊。」
風催雪心說我就隨口一問,倒也不必如此認真。
風催雪頓時只覺無趣,想了想,又換了問題,「那我以前是哪裡人?有沒有別的親朋好友?我為什麼不等來年再考?」
「沒有。」青峰對答如流,「你父母雙亡,親人也俱都不在了……朋友?沒聽你提起過,許是沒有。」
一個都沒有?風催雪心中覺得怪異,卻又說不出來,遂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你之前說。」青峰慢悠悠道:「有我一個便夠了。」
說完,青峰好似反應過來什麼似的,「哦對,你忘了。」說著眼裡還帶了一絲黯然。
風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