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出蛋的母雞(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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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那以後是不是我就要叫小叔叔爹爹了?」
晚香被小芽兒的話問得一愣,旋即熱了臉。
「怎麼突然想起來這麼問?」
小芽兒還小,哪懂得掩飾,下意識就看了看坐在一旁,正拿著塊兒布頭練針線的姐姐。
大芽兒也六歲多了,一般女娃這個年紀都要開始學些針黹烹飪之事,雖然晚香也不精,但是教個孩子還是沒問題的。
這不,這幾日大芽兒就練上了,行走兜里都揣著一塊布頭和簡單的針線練走針。
晚香跟著小女兒去看大女兒,大芽兒也不吱聲,只管悶著頭。
還別說,小小年紀能有這麼淡定,也不知道隨了誰。
眼見在大芽兒那兒得不出結果,晚香也就放棄了,摸了摸小芽兒的腦袋,問道:「那你願不願意叫小叔叔爹爹啊?」
小芽兒沒說話,小臉兒上滿是猶豫和彆扭。
到底已經開始記事了,一時半會兒哪有那麼容易就改口,晚香本來也就沒有想強迫孩子們馬上就改口的想法。
「叫叔叔和爹爹都可以,芽兒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娘不強迫你們。」
說這話時,晚香看了看大芽兒,大芽兒半垂著頭,手上動作停了似乎屏息在聽,晚香在心裡嘆了口氣,倒也沒說什麼。
像小芽兒這個年紀,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來得快也忘得快,這茬略過之後倒也沒再提。
到了中午晚香去做飯,古亭跟去了灶房。
「你去玩,我幫你娘燒火。」古亭對大芽兒道。
大芽兒猶豫了下,倒也沒拒絕。
現在古亭已經差不多痊癒了,除了走路慢點,但他說再養幾天就能好,這人身上太多秘密,問了他也不說,晚香也就不問了。
古亭在灶膛前的小馬紮上坐下,橙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晚香憋了半天說了句:「這火其實不用人看著。」
他也不說話,握著鍋鏟的晚香心裡有些無奈又有點窘。
沉默在繼續,只聽得鍋里翻炒的動靜。
晚香拿了鹽罐子往鍋里放鹽,她頭上包著布帕子,以免弄污了頭髮,扭身打算把鹽罐放回去時,撞在古亭的胸膛上。
「你走路不出聲?」
古亭也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把鹽罐接過來放回原位,鍋里滋拉滋拉響著,晚香也顧不得跟他說話,忙轉身照顧鍋里的菜。
翻炒幾下,稍微加了些水,蓋上鍋蓋,晚香這才顯得沒那麼手忙腳亂了。
閑了下來,她也不去看他,裝著要處理菜去案板前忙著。
「這灶房裡缺扇通風的窗戶。」
「我記得你和長安說要起房子,等過兩日我進山一趟,我還攢了些銀子拿來用。」
本來晚香不想理他的,聽到這話有點忍不住好奇心:「你還攢了銀子?」
「平時打獵挖參攢下的。」
晚香也不知這攢下的銀子有多少,不過以她目前手裡的銀子來算,若是起一座房子確實緊張了些,昨天她還跟長安說過這事,要起房子就得一次蓋好,也免得事後後悔,如今有銀子主動送上門,自然不會拒絕。
想到這裡,不禁又想到鄉下的兩口子成親后家裡的銀子都是交給女人保管,又想到這兩日他一口一個夫妻的話,明明想剋制住,還是忍不住覺得臊得慌。
「你往後站站,擋著我做事了。」她小聲道,語氣嬌嗔不自知。
古亭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可偏偏就在這時,院子里起了一陣動靜。
是小山的叫聲,隱隱還夾雜著一個人的唾罵聲。
「你這死狗,離我遠些!」苗氏站在院門外,邊伸手去趕,邊罵道。
楊大志從後面跑過來,拉著她哀求道:「娘,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我來問問,她王香兒憑什麼帶著我楊家的孩子改嫁,連聲招呼都不打?」
灶房裡的晚香和古亭對視一眼,倒也不詫異,只有一種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想法。
晚香也沒慌著出去,將鍋里的菜盛了起來,又往鍋里加了幾瓢水,才擦了擦手,取下頭上的包頭出去了。
「有事?」
晚香一出來,小山就跑了開去,可苗氏和楊大志的目光儼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跟在後面出來的古亭身上。
今日古亭穿了身晚香之前買的夾棉袍,青色的底兒,只袖口和衣襟上滾了道深一色的邊兒,不像他以前都是穿短褐,長長的袍擺下垂,少年身子纖瘦挺拔,越發顯得氣質清冷,斯文俊秀。
苗氏乍一看沒認出來,還是再看了好幾眼,才發現這個人就是那幾次總跟著王長安一同來楊家的山裡人。
第一次見到苗氏著實驚嘆了一下,因為此子肉眼可見生得是極為出眾,可在看清楚對方的打扮后,她心中又充滿了鄙夷,只覺得王家真是越來越窮酸了,竟和個山裡人來往。
且不提這些,苗氏自然也不傻,里正都說了王香兒改嫁了,這種時候古亭跟在晚香背後出來一副不避嫌的樣子,她自然會多想。
「王香兒,別告訴我你改嫁的人就是他!」苗氏指著古亭道。
而她和楊大志一個氣勢洶洶,一個追在後面,這一出自然引得許多村民跟過來看熱鬧,此時院門外站滿了人,聽了苗氏這話,都發出驚嘆聲。
「香兒!」
同時驚詫的還有楊大志,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晚香,可見到晚香沒有當即就否認,他臉上漸漸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楊家大娘,你來就是為了問這個?」晚香微微蹙著眉道。
「你就說到底是不是吧?」苗氏毫不客氣地說。
晚香微微地抿了下嘴唇,坦然道:「是。因我是再嫁,他又傷了腿,就沒有告訴村裡人,只打算等他好了,簡單地擺兩桌酒請幾戶親近的人家來吃酒。」
「你不要臉!」苗氏罵道。
晚香的臉當場就寒了下來:「楊家大娘,這不要臉又從何講?」
「他不是你娘家弟弟的好友,以前可來過咱家,你可比他大!」苗氏顯然激動得不輕,手指來回地在晚香和古亭身上指著。
倒不是說晚香看著老,而是明顯能看出古亭滿身少年氣,而晚香卻是做婦人打扮。
一個再嫁之婦,竟然嫁個比自己小的,且面相如此出眾的人,這件事著實讓人驚詫。
其實說白了也是當下人對女子有先天的偏見,就如同晚香剛和離那會兒所想,一個和離還拖著兩個孩子的婦人,能再嫁個什麼人,不光『配不上』馬丁黑,也『配不上』古亭。
嫁給兩人之中任何一個,都足以引起爭議。
一時之間,院門外站著的村民俱是低聲議論了起來,顯然也詫異得不輕。
「他未婚,我未嫁,又有婚書在此,楊家大娘就不用多為我操心了。如果沒事,我就不送大娘了。」
「那大芽兒和小芽兒?」
晚香冷著臉道:「當初和離,說好孩子跟我走,我既改嫁,孩子自然跟我嫁入古家了。」
「你……」顯然這件事太出乎苗氏意料,她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你了』半晌,才蹦出一句唾罵,「你這個小娼婦!」
本來古亭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聞言如墨色的瞳子當即冷了下來,往前邁了一步。
晚香抓住他的袖子,正打算說話,院門外有人插嘴了。
是毛大嫂子。
這人說話也不避諱,張口就道:「嬸子,你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芽兒她娘既然已經跟你家大志和離了,人家改嫁不是理所應當,你氣勢洶洶跑到人家家裡,又一口一個小娼婦的,也太不把人當人看了,還以為人家是任你搓捏的兒媳婦?」
「可不是。」
「既然都不是婆婆了,就收收吧,別鬧得太難看。」
旁邊有人紛紛附和,因為確實是這個理兒。而且苗氏在村裡向來名聲不好,也沒什麼人向著她說話。
苗氏被說得漲紅了臉,嘴唇翕張了好幾下,才色厲內荏道:「我可不是來管她改嫁不改嫁的,這樣的媳婦我可看不上,我家大志后找的這個比她好一千倍一萬倍,人賢惠也不跟我鬧,我是來……」
是呀,她是來幹什麼的?
苗氏彷彿被突然潑了盆涼水,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要孫女不過是聽了馬丁黑的指使,藉此來脅迫王香兒為了戶籍之事不得不改嫁,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不吭不響就偷偷改嫁了,那她尋到這裡來鬧什麼呢?
是不甘心?是意難平?
苗氏也說不上來到底為何,她就是覺得王香兒不該是這樣,這賤婦既然鬧著離開楊家,就該過得凄凄慘慘才對,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改嫁了,還嫁給了一個這樣的人。
可事已至此,人前苗氏自然不能露底,再加上著急此事辦不成,若是馬丁黑再讓人上門要債該怎麼辦,索性借坡下驢胡攪蠻纏嚷嚷著是來要孫女。
晚香也沒含糊她,冷冷地道:「大娘,都已跟你說了我已嫁入古家,孩子自然也要跟我入古家,有戶籍為證,大娘還是莫要胡攪蠻纏。」
苗氏本就心虛氣短,也不是真心想要兩個孩子,自然也鬧不下去。再加上楊大志一個勁兒在邊上求她快走,她假意罵了兩句便被兒子拉走了。
臨走時楊大志複雜地看了古亭和晚香一眼。
村民三三兩兩地散了。
毛大嫂子走進來,親熱地拉著晚香道:「我本還在操心你的事,卻沒想到你比嫂子想的還有主見,嫁了好,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至於年紀……」她看了古亭一眼,笑眯眯地道:「俗話說,女大三抱金鑽嘛,小兩口好好過,總能把日子過好。什麼時候擺酒,到時候我一定來。」
「多謝嫂子關心了,他傷了腿剛好,等再過幾日吧。」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毛大嫂子才走。
等她走後,晚香才發現自己還拉著古亭的袖子,忙下意識甩手想扔開。還不及她動作,被人反手抓住一握。
袖子低垂下來,掩蓋了暗處的親密,晚香就感覺他捏了自己手幾下,說捏也不是捏,就好像怕捏緊了她會疼,握鬆了怕她會跑。
「我進去做飯。」默了會兒,她忍不住道。
古亭看她半垂眼帘霞飛雙頰的樣子,眼眸劃過一抹濃濃的笑,道:「我陪你一起。」
「又用不著你燒火,你回屋歇著吧。」
說是這麼說,古亭卻彷彿沒聽見似的,像尾巴似的跟在她後面進了灶房。晚香大抵是窘得厲害,忍不住說了幾句用不著有點礙事的話。
「若是我真回屋,你大抵要生氣。」
這突來之言說得晚香一愣,再看他眼神里微微帶了點戲謔,頓時更窘了,捏緊拳頭就想打他,卻被他伸手一帶進了懷裡。
「香兒。」
晚香半垂著頭想繃緊臉,卻沒忍住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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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鍋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