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路蒔想了想,起身兌了溫水扯了條看著最乾淨的毛巾給錢向東從頭擦到腳,腋下肘窩等地方著重多擦了幾遍,這時候才感覺錢向東身上的溫度好像降了些。
洗乾淨毛巾擰兩把搭在錢向東額頭上,路蒔便坐在炕邊靜靜等著。
邊等邊時不時看看錢向東,給他換額頭上的毛巾。
大約十點多左右,錢向東終於從昏睡中醒過來,陽光透過窗戶紙打進來,不是很亮,還是刺得錢向東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一隻手擋著眼睛,一條胳膊撐著從床上坐起來。這一坐額頭上的毛巾就掉下來,錢向東看著掉在被子上的毛巾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這錢家還會有誰在乎他,照顧生病的他。
微微轉過頭,看到一張意想不到的臉。竟是路蒔。
原來路蒔等得實在無聊,竟然坐在炕邊困得時不時點下頭。
炕頭凳子上有一個水盆,遠處柜子上有水和撲熱息痛。
這人竟是一直在照顧他。
錢向東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別說一個發燒的小毛病,就是鬧到住院手術的病,他身邊也從沒有這樣一個人時時刻刻守著。見得最多的就是助理那張臉,然而助理是拿錢辦事,和有人心甘情願精心照顧永遠是不一樣的。
路蒔猛一個點頭驚醒,立刻轉頭看向錢向東,驚喜道:「四哥,你醒了!」
錢向東壓下心底那股莫名其妙搞不懂的情緒,點點頭,人卻不那麼冰冷拒人千里之外了。
「嗯,是你一直在這照顧我了?」他昏睡這陣也不是全然沒有感覺,還是知道有一個給他擦身體換額頭上的毛巾喂葯,只是就是醒不過來,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睛。
路蒔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明晃晃的求表揚。「對呀,你不知道你燒得可嚇人了,額頭老燙了,我估計得有39度多,你要是這陣還不醒,我就打算去你家地里叫人送你去衛生院了。幸好我給你喂葯擦身體還是很有用的,沒一會兒你就降溫了。」
見多了辦差事後來他跟前求賞賜的人,可那些人和路蒔都不同,那些人從不會這樣明晃晃的寫在眼睛,都是委婉的暗示,似不經意。只有路蒔大喇喇的這麼明顯的求表揚,而且不是想從他身上要好處,只不過求幾句不痛不癢的表揚。這並不令錢向東反感,反而徒生趣味。
路蒔忽然想到什麼,忙從自己褲子口袋裡翻出一個雞蛋來。
「四哥,我聽說你病了,特意帶個雞蛋過來看你,給你吃。」路蒔拿著雞蛋有點捨不得,可還是給了錢向東。
七零年代還是資產集體制,家家戶戶是不允許有私產的。但農村裡每家都是允許養幾隻雞鴨下蛋給自家人吃,數量也不允許超過三隻。所以這雞蛋可以說是正正經經的好東西,營養品,不亞於肉。
錢家這種大戶人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窮不窮的就不說了,但肯定做不到人人都能吃上雞蛋。
這身體肯定是缺營養的,要不也不會他穿過來這麼幾天,就生了兩場病。
錢向東看著路蒔的眼神更奇怪了,路蒔被瞅得發毛,差點以為錢向東看出他心底那點小九九了,忙討好的往前湊了湊。
錢向東想了想還是要了,剝開深黃色的蛋殼,裡面是白嫩嫩的蛋青,看著就有食慾。錢向東一口咬掉半個雞蛋,黃橙橙的蛋黃就被咬掉一半了。路蒔喜歡吃雞蛋,更喜歡吃蛋黃,看著黃燦燦的蛋黃,路蒔饞了,下意識咕嚕咽下一大口唾沫。聲音大得驚動了錢向東,把錢向東弄楞了。
錢向東竟露出片刻恍惚瞪著路蒔,路蒔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錢向東似乎明白了什麼。
「還剩下半個,要不給你……」
路蒔實在饞得不行,就覥著臉道:「那我就嘗一下,就嘗一點點渣渣。」
路蒔當真就是呡了一點點渣渣在嘴裡,只沾到了嘴唇,他伸出粉嫩的小舌尖在唇瓣上一勾,就將蛋黃渣舔進嘴裡,幸福地眯上眼睛。
「好吃!」
錢向東喉結滾動了下,看著路蒔雙手捧還回來的雞蛋有點口乾舌燥,他舔舔許是因為高燒而乾澀的嘴唇,輕聲道:「你吃吧。」
「那怎麼行?」路蒔瞪著眼睛,「這本來就是給你帶的,我怎麼能和你一個病人搶東西。」
突然想到什麼路蒔問:「你是不是因為我剛才的樣子才不要了的。」路蒔有點委屈,「我就是太饞了,實在沒忍住。你不知道我家裡這個月寄給我的糧票都吃完了,這個蛋還是我上半個月沒捨得吃,省出來的。看你生病了,我才捨得拿出來給你吃,我是真心實意的。」
路蒔這幅委屈巴巴的樣子,錢向東拒絕不了,接過剩下的半個雞蛋,一口塞進嘴裡。在路蒔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時候他從褲兜里摸出一塊奶糖。
「給你。」在農村,一塊大白兔奶糖絕對比雞蛋難得。
「是大白兔。四哥,你哪裡弄到的?平時供銷社裡也不常見,還貴,我去了幾次都沒看見,後來好不容易看見了,卻捨不得買。有一斤奶糖錢,都夠買兩斤粗糧了。」路蒔就是順嘴一說,也沒真想錢向東回答他。
仔細剝開糖紙,只露出一點點奶糖頭,路蒔伸出舌頭舔了舔。甜得眯起了眼睛。
「真甜。」路蒔道:「要是能每天吃糖吃到夠,應該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吧。」說著竟將糖紙又包上了。
「怎麼不吃?」錢向東疑惑地問。
他看路蒔的樣子分明是很喜歡的。
路蒔搖頭,「我捨不得。從來到這裡我都好久沒吃過糖了,我想留著以後要是幹活累了在吃,這是好東西,要是頭暈身上無力吃一塊就好了。況且我身上沒錢也沒票,也許這就是我後半個月唯一的零嘴了。」
「那你還把雞蛋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向來心思深沉堪比黃河的錢向東竟然會直白的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不是你病了需要營養,我就是嘴饞,怎麼能一樣!」路蒔瞪著鼓鼓的眼睛,氣的小青蛙一樣,「四哥,我是真心把你當四哥,你怎麼能這樣質疑我。」說完,氣呼呼的把身子轉過去背對著錢向東。然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偷瞥向錢向東,生怕他真就不哄自己了。
半晌過去沒等來錢向東的哄,路蒔不開心的癟癟嘴巴,委屈兮兮的想要自己找台階下。
但路蒔剛一撩眼皮就看見前方一隻大手靜靜張開,一塊白白胖胖印著只胖乎乎小白兔的奶糖躺在布滿粗繭的手掌中。
路蒔頓時眼睛一亮,伸手拿起奶糖,高興問:「給我的。」
「嗯,給你的。」一時間,錢向東辨不出心頭那抹情緒,似一種他從沒體驗過的欣喜,來不清細辨,就被路蒔再次吸引去了神奇。
路蒔緊緊攥著糖果,欣喜的像個孩子,其實他也還算是個大孩子,十六歲的年紀又能大到哪裡去。
不過就是一塊奶糖,就哄的路蒔將之前的什麼都忘掉了。他稀罕的看了好一會兒,沒吃,又揣進兜里了。
「這塊怎麼也不吃?」錢向東問。
「留著以後幹活吃,現在休息吃都糟蹋了。」路蒔樂得眯著眼睛,錢向東說什麼是什麼。
錢向東心被扎了一下,就聽自己脫口而出,「吃吧,吃掉了我這裡還有。」
「還給我啊」路蒔驚的把眼睛都瞪圓了,發自肺腑的歡喜,「四哥,你真好,你怎麼對我好了。」
「不過一塊糖我就這麼好了?」錢向東調侃道。
「給我糖吃還不夠好,這東西這麼稀罕,誰有不是死死藏著,也就四哥你肯給我吃了。」
說完想到錢向東對金桂枝的大方勁,有什麼都給金桂枝巴巴送去,沒有自己省下口糧也要給金桂枝吃,心裡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平時對金桂枝大方慣了,都習以為常了,心裡立刻不得勁了。金桂枝那種女人憑什麼得他四哥這麼對待!
想到這裡,路蒔拿出忠臣冒死進諫的可貴勇氣道:「四哥,你可再不能弄點吃的就巴巴都給那女人了,那女人根本不值得你那麼對待。」路蒔鼓了鼓腮幫子,「即便娶回家她也不是好賢妻良母。」
錢向東有些好笑,「你又知道了,你腚毛長齊了嗎?」
這可是事關男性尊嚴的大事,路蒔挺了挺瘦骨嶙峋的小身板,「當然長齊了。」只不過這聲音怎麼聽怎麼發虛。
錢向東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沉沉的震動著胸腔,路蒔不由自主的吞口口水。
「那什麼,現在說你的事呢,你往我身上扯什麼。」路蒔乾巴巴的,「總之,你不許再給她東西了,哪怕一口水也不行。」
「一口水都不行」錢向東逗弄路蒔,「這麼小氣!」
「這不是小氣,這是原則。」路蒔肯定的點點頭,「原則。當然如果你要是有實在多餘的糧食,可以給我。」這才路蒔主要說的。
錢向東被弄的哈哈大笑,差點把眼淚笑出來,點頭保證道:「行,我知道了,下次有好吃的給你留著,誰也不給。」
「嗯。」路蒔重重點頭。
看他那慎重的小樣,錢向東又想樂了。
路蒔看了眼外面的天,「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好吃午飯了,他們也該下工了。」
錢向東感受下身上的氣力,覺得好多了,便穿鞋下地,「你也照顧我一上午了,不下地?」
路蒔噘嘴,不答反問,「你才好就要下地?」
「不下地吃什麼。」錢向東經過的苦可多了,縱然後來有了錢,也不是什麼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相反最苦最累的活他都干過,知道這會兒農民賺的都是公分,沒公分就吃不上飯。「你去不去?正好一起過去。」
路蒔道:「不去,去了我也幹不了什麼,再說今天好不容易請的假。」
「那行,你回知青宿舍躺著吧,別瞎跑,省得讓人看見說瞎話。」錢向東穿戴整齊,和路蒔一同往外走。這會兒家家戶戶也不鎖大門,村裡來往都是瘋跑的孩子,一般不會丟東西。
路蒔眼珠子轉了轉,「四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請假不下地了嗎?」錢向東奇怪問。
「我不下地,你下。我陪你,雖然我不能幹啥,但可以給你加油打氣。反正只要跟著你也沒人敢說閑話。」主要路蒔怕錢向東再見到金桂枝受不住敵人的美□□惑,雖然他並不認為金桂枝有啥美色,長的還不如他好看。但他知道不是這麼比的,就像竇維晟說的人家金桂枝好歹是個女的。路蒔撇撇嘴,心想,他要是女的就沒有金桂枝什麼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女的一定嫁給錢向東,窮點沒什麼,能幫他幹活就行,只要不讓他做那累死人的農活嫁人怎麼了。
知青點裡有多少女知青受不了,就為了不下地嫁給本村的漢子,也不想著回城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