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3)
第一章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3)
有窮商隊雖然都身經百戰,但近兩年見到的也多是牛毛匪患,罕有這樣近乎軍隊的氣勢。數百人心中無不一緊,一百零八張弓同時瞄準來敵。羿令平張弓搭箭,對準了沖在最前面的騎士,只等父親一聲令下。他眼睛餘光一掃:江離悠悠自嘆,魂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有莘不破神色木然,盯著衝來的數百強盜,就像盯著一群牛羊。羿令平心中大怒:「你們自恃有我們的保護,定然無恙,竟然把這場大難全當做別人的事情。」心念一轉,譏刺說:「剛才不知道誰說輸了要下去給馬踩的?」有莘不破一愣,說:「啊,差點忘了。」順手搶過一個甲士的長戟,呼地跳了下去,連羿之斯也來不及阻止。
雪沙滿弓刀
冬將盡。雪與沙同飛。有窮南疆大荒原外,一邊是銅牆鐵壁,利箭上弦;一邊是獸嘶馬鳴,千蹄踐雪。兩者之間,一個渺小的人影橫戟獨立。
「有窮商隊出來了一個瘋子。」沖在最前面的騎士想。突然耳邊一聲熟悉的怪叫,左邊一匹銀角馬搶先了一個馬頭。接著右邊一聲狂吼,又一匹銀角馬搶先了半個馬頭。「想搶我頭功,沒那麼容易!」雙腿一緊,三人爭了一個平頭。
「踩死他!」「踩死他!」「踩死他!」
「那孩子!台侯救上車的那孩子!」「好!有種!」「可憐。要報恩也不用這樣去送死啊。」矛盾甲盔齊全的銀角馬群已經衝進有窮箭手的射程,但羿之斯仍未下令。
羿令平心中微微一顫,他只是一時氣起,沒想到有莘不破真的跳下去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內疚。他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以前見過的被強盜殺死的路人;想起有莘不破剛才還在那裡大大咧咧的嘴臉;想起了哥哥的豪氣,如果他在這裡……他突然想起父親的嚴厲,不由得有些害怕,自己一句話斷送了一條性命,父親會怎麼責備自己?偷眼看去,羿之斯神色肅然,也看不出他半點想法。
江離卻彷彿對衝過來的上千人馬全沒放在眼裡。當有莘不破跳下車時他也沒有阻擋,眼睜睜看有莘不破向敵群奔去,看有莘不破巍然屹立,看有莘不破橫戟待敵。
江離就像看著一頭調皮的老虎闖進羊群意圖不軌。眼見圓車陣銅牆外,馬蹄亂飛,踏得積雪隨風飛揚。他輕撮嘴唇,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道:「這夕陽紅得倒有點可怕,他一人擋千馬,也算是一幅不錯的圖畫。如果天災剛好是今天來,那就更好看了。」
風乍起,吹亂了江離的頭髮。
強盜的先鋒越來越興奮,陣前那不知死活的小子離得很近了。十丈,五丈!三個沖在最前面的騎士彷彿已經看到片刻后的未來:刀下鮮艷的紅光,蹄下翻滾的軀體,土裡模糊的肉團……他們的眼睛開始發紅,他們的坐騎開始發狂。
「啊嗚嗚……」中間的騎士在怒吼中又搶先了一頭,卻見前面那白袍的小子突然發一聲喊,沖了上來,轉眼到了馬前。他,鐵蹄揚起,銅錘砸下。
「他死了吧。」那一瞬間他想,然後馬上感到一陣晃動,身體某處一涼,整個人飛了起來。在落下來那一彈指間,他看見底下一片亂鬨哄的景象:馬頭、馬血、人頭、人血……衝過來的隊伍就像潮水,到了這個地方被一個漩渦攪成一片爛泥漿。
有窮商隊的箭手、甲士、馭者無不開始對有莘不破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這個少年站在那裡,每一戟揚起就是一次死亡:人的死亡或馬的死亡。到後來,人看不見了;再後來,戟也看不見了。只有敵人持續的死亡證明這個年輕人還活著。
「幸虧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不知誰說了一句。
所有人心中都一齊叫了一聲:「幸好!」令旗揚起。
「射!」
盜群就像一個竹筍,有窮一百零八張硬弓每一聲齊響,它便被剝掉了一層。這個竹筍能不能在它被剝完之前滾到這道銅牆腳下?
戰場依舊,地上幾匹駁(bó)依舊在帶箭掙扎,虎一樣鋒利的爪子刨著大地;空中幾隻人面(xiāo)依舊在盤旋,狗一樣的尾巴在天空中晃動不已……
窫窳旗下,響起了鳴金之聲。
還活著的人不一時退得一乾二淨。讓他們產生這麼高撤退效率的並不是來自後方的撤退信號,而是來自那個在血污中跳舞的少年,來自他身上發出的死亡恐怖。
盜黨盡退,有莘不破這才倒拽長矛,大搖大擺地往回走。戟早就斷了,這根矛是臨陣搶來的。他跳上車來,第一句話就問江離:「怎樣?」
江離沒等他說完這兩個字,早已捏著鼻子遠遠避開,只丟下兩個字:「好臭!」
有窮商隊的三十六銅車中,只有六駕沒有運載貨物的任務,第九車「松抱」就是其中之一。這是有窮商隊的客車。車長是羿普三,但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阿三,一是因為羿普三是他不久前才有的稱謂,二是因為大家覺得這樣叫太繞口。
一場大戰過後,阿三通常會產生恐懼、哀傷、慶幸等諸般情緒,但今天他卻只剩下疲累過後的閑情。
阿三本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奴隸。由於車駕得好,得到羿之斯的賞識,二十五歲成了有窮車隊第九車的御者。在最近一次意外中他奮勇救了第九車車長一條性命,竟讓本來膽小的他成了有窮商隊眾口交譽的勇士。那趟生意結束后,斷了右臂的第九車車長引退前向羿之斯推薦阿三做了他的繼任人。更顯榮耀的是,羿之斯允許他用羿的姓。
這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如今,剛剛養好傷的阿三三十三歲,御鐵尾風馬獸,掌第九號銅車,這是他第一次以有窮商隊第九車車長的身份出商。副手龐流,御者阿采,箭手莫羅、莫音、莫其三胞胎兄弟和甲士矮子龍,他們是阿三以前的戰友、現在的手下,更是他最重要的夥伴。當然,這一刻他最掛在心上的,是他第九車上的兩個客人。
「幸好有他在。」阿三雖然沒說出口,可是對有莘不破這個客人卻充滿感激。面對窫窳寨這樣強大的對手,經歷了如此慘烈的大戰,整個有窮車隊居然是零傷亡,這是以前所不能想象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莘不破,如果讓窫窳強盜衝到跟前,莫羅三兄弟的作用便要退居二線,而他、龐流和矮子龍便得上前和敵人血戰。
「和那樣一群強盜……」一想起他們猙獰的面目,他的頭不禁又縮了縮。
「幸虧有他在。」
兩個客人當中,江離是被阿三看不起的。這個小子光是長得好看,在大戰的時候,連一分力氣也沒出,但當台侯讓他和有莘不破依舊一起住在「松抱」時,他卻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彷彿委屈了他似的。當然,像阿三這樣貧苦出身的人,是很難理解潔癖這種毛病的。
江離有很嚴重的潔癖。本來他是打死也不肯和滿身血污汗臭的有莘不破同居一車的,但無奈,有窮商隊的客車,只有這一駕。
羿令平說:「要不,你到我的車上來。」他是六使者之一,主車是第十三車「反顧」。對於江離,他一直較有好感,不像對有莘不破那樣憎惡。
「算了,」江離說,「我只是一個暫時寄宿的客人而已,亂了商隊的規矩,不太好。」
其實江離除了潔癖以外還有很嚴重的「人癖」。他最敏感的器官是他的鼻子,但是如果要讓他和自己看不上眼的人相處,那比一般人和人魚在一起還難受。「我還是想法子把有莘不破這傢伙弄乾凈吧。」
羿令平聽了目光閃了兩閃,沒再說什麼。
可是,江離要怎麼將有莘不破弄乾凈呢?
服常和狌狌,是大荒原的兩頭極其難惹的怪獸。服常是一種食肉的植物妖,這種怪獸長著三個人頭,能夠把根系延伸到地底深處,吸出地下水和地下火。大荒原最大的那隻服常已經有上百年的修為,雖是植物妖,卻已經修鍊到能夠自由移動的地步。狌狌是一種長著人臉的怪獸,有雙白耳朵,皮堅毛硬,刀槍不入,水火難傷,只要被它盯上就難逃厄運。
每一次經過大荒原,四大長老總要叮嚀一番:荒原中有六種不能惹的東西。而服常和狌狌就名列這份短短的名單之上。有一次在商隊經過荒原時,阿三就親眼看見一頭被狌狌撕裂吞吃的慘狀——這令他當晚被噩夢驚醒了三次。幸好,這些怪獸懾於羿之斯的力量,只要不去惹它們,它們輕易也不會來找有窮車隊的麻煩。
阿三送走少主以後,突然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然後,他發現身邊多了兩個龐然大物。仰頭望去,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株高達十丈的服常和一頭張牙舞爪的狌狌,和他相距不到三尺。阿三呆了呆,麵皮抽動地笑著說:「無緣無故又做噩夢。」他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好疼。」那兩頭怪獸還在那裡。「啊——」在阿三嚇得屁滾尿流的驚叫中,商隊所有人都警戒起來,莫羅三兄弟搭箭上弦,瞄準了這兩頭本不該出現的怪獸。有莘不破好奇地走到阿三身邊,看著這兩頭怪物說:「好奇怪的東西啊。」「別,別碰他們,千萬別惹他們,我去、去請台侯。」阿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要去請羿之斯,卻嚇得連一步也走不動,癱瘓在地上。江離走過來用一種驅奴喚仆的口氣,指著有莘不破對服常和狌狌說:「把這傢伙弄乾凈,你們就可以回去了。」那兩頭怪獸,竟然真的聽江離的話。服常展開一片丈來長的大葉子,形成缸狀;紮下深根,鼓起花苞形狀的血盆大口,陡然間噴出一股水箭射在葉缸上,形成了一個小池子。天氣雖然寒冷,但來自地底的水,卻是熱騰騰的。有莘不破大喜道:「妙極!」拔掉腰間那株迷榖,三兩下脫個精光,跳進了葉缸中。「好燙!好爽!」狌狌伸出兩隻又粗又長的巨手,在有莘不破全身上下揉搓著。狌狌的利牙和血口就在頭頂不遠處,但他卻仍笑嘻嘻的,就像對著自己養熟了的一頭寵物。狌狌又伸出靈巧的尾巴,把他脫下來的衣服放到另一個葉缸里搓洗。
阿三張大了嘴看著眼前的一切,如在夢中。「這,這簡直不成體統!」蒼長老憤怒地向有窮商隊主車——鷹眼
大步衝去。那兩個他原本就不贊成留下的人此刻又做出駭人聽聞的事情了。羿令平跟在四長老後面,心中惴惴不安。他並不喜歡有莘不破,但這次令長老憤怒的卻是江離。
「台侯!」蒼長老側身說話,雖怒火中燒,禮節未失,「那個江離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把荒原妖獸召進了車城!」他怒沖沖地敘述了事情的始末,卻見羿之斯眼光茫然,好像沒有在聽的模樣。
「台侯!」蒼長老高聲叫了一句。
羿之斯回過神來緩緩道:「這件小事先擱著。」他頓了頓,待車中諸人定了神,才又緩緩地說道:「有窮之海不見了。」
當蒼長老看見江離使喚妖獸,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震驚。無論是服常還是狌狌,顯然都不是江離的守護獸,但這兩頭野性十足的怪物到了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夥子面前,立即變得十分溫馴——以蒼長老數十年的老辣,自然看得出這種溫馴不是真正的溫馴,而是一種畏服。這個少年身上,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他馬上想到:留這麼一個人物在商隊,是一個很危險的變數。
但是這一切和有窮之海的丟失比起來,已經不算什麼了。
有窮之海不僅僅是羿家族的傳家之寶,更是有窮商會的鎮會至寶,甚至算得上有窮國的鎮國之寶。它是有窮的象徵,也是有窮商隊上下的精神維繫物。「只要有窮之海還在,就算整個商隊都被搶光了,虧光了,丟光了,我們還是可以東山再起。」這件至寶自有它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但對有窮商隊的決策層來說,更重要的顯然是它對商隊上下的凝聚力。
「這件事情不能讓第七個人知道。」這是四大長老的第一個共識。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四老也沒法估計商隊會產生什麼樣的動蕩。
「要馬上徹查,盡量在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找回有窮之海。」這是四大長老的第二個共識。
剩下的,就是如何行動。
「車城布開,外人難入,既是丟失不久,那一定是內鬼。」有窮之海無疑是窫窳怪札羅最大的目標之一,但連他也討不了好去,可見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內部動手。
「但肯定不是內部人偷的。」因為有窮商隊的成員,甚至有窮國的國民,對有窮之海都有一種頂禮膜拜式的情結,而羿之斯一家則是他們不可替代的守護神。對他們來講,有窮之海屬於羿家族,這層關係和有窮之海本身一樣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