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章 風雪夜不知何處是歸途
李仕的一聲「爹」讓他自己,李鈺和杜素箋都明顯的愣了一下。
在李鈺那裡,是眼睛發亮。幾個月了,李仕雖然對他比過去親近、乖巧得多,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讓他傷破了頭的頑童,可是,卻一直沒有當面叫過他,這無疑讓他糾結了很久。李仕為他挨過打,為他在王家眾多老爺面前慷慨陳詞,這些都讓他覺得非常的感動,但是,似乎都沒有這一聲「爹」叫出來,讓他覺得貼心。他先是眼睛發亮,繼而,一股在最痛苦最茫然的時候都忍住了的熱淚,滾滾流淌了出來。
在杜素箋那裡,則是會心的,微微一笑。她也一直很奇怪,李仕這個孩子好像突然就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原來那個混蛋,可以說,讓大家都高興了一陣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變得離他們有點遠,他的笑容,他的字體,都有一種讓她捉摸不透的東西。他對她有親近也有疏離,這不奇怪,可為什麼連他的父親也疏離了起來呢?
而在李仕自己這裡,則是在內心深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鬆了一口氣。他已經接受了現實,可是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總是抗拒著把自己完全當做這個時代的人。好吧,現在,曾經的一切真的煙消雲散了,也不要再想回去的事情了。這裡很好,儘管他不知道今後會怎樣,但是,至少,他有了兩個至親的人。
他們可以收拾的東西並不多,當然,更沒有什麼余財。本來李鈺想著走的時候還可以從王家拿走他多年以來辛苦奔波的酬勞,現在,卻是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下一些日常開支留下來的小錢,這些錢,不要說為他們再買一個安身立命的小院,就算露宿荒郊,只買些吃的,也撐不了多久。
老媽子是杜素箋娘家帶過來的,是她的奶媽。奶媽什麼也不說,她的小姐在哪,她就在哪,即便是乞討要飯,她也不打算離開她。
至於阿貴嘛,李仕對阿貴說:「阿貴,以後你就不要再跟著我了。你本來就是王家的人,以後留在這裡,不管怎麼說,總有你的一口飯吃。」
阿貴點點頭,說:「不管怎麼樣,你總是我的少爺,以後多保重吧。」說完,阿貴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仕忍不住在心裡靠了一句,丫的也太沒義氣了吧?至少,裝模作樣的,你也應該向人家奶媽婆婆學習一下才對啊。
當然,他知道,他是沒有任何理由去責怪阿貴的。
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也沒有多少可以收拾的。王若愚王大老爺雖然沒有規定他們什麼時候離開,但是認真負責的大管家王福已經過來了。
需要說明的是,經過一番折騰,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半夜了,而且,外面還是典型的雨雪交加的天氣。
而看到王福大管家帶著幾個家丁來監督他們離開的時候,剛才還淚流滿面的李鈺,看了看李仕和杜素箋,然後,三個人竟然都笑了起來。
說真的,是一種開懷大笑。
笑得王大管家莫名其妙,甚至以為他們瘋了。
李仕突然詩興大發,順口吟道:「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盜版,又是盜版,可是,此情此景,雖然是盜版,卻沒有讓他感覺到絲毫的慚愧。
小杜姐姐微微點頭,說:「有點味道。」
李仕就有點小暈,怎麼宋朝的人都這麼拽啊,好像不管是納蘭哥的詞,還是伯虎兄的詩,在他們看來,都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味道而已。不是吧你們?
小杜只是微微點頭,卻有一個人站在門外,拍手叫了一聲好。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來監督他們搬家的王福王大管家,之前在李仕他們面前趾高氣揚的王大管家聽到這個聲音,趕緊跑過去,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二少爺、三小姐。」
李仕扭頭看去,看到的是踏著風雪走來的王家二少爺王舜臣和三小姐。後來李仕才知道,三小姐的芳名叫孝淑。
王舜臣對大管家王福只是微微了點了一下頭,然後徑直走到了李仕的面前,說:「仕表弟,長輩面前,無我說話之地,請仕表弟不要見怪。」
比起王堯臣來,這個二少爺總是死酷死酷的,李仕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而且,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二少爺的話裡面沒有任何的虛偽。
所以李仕也很客氣的說:「多謝二表哥的好意。」同時心想,那個三少爺不是平常和他關係最好嗎?剛才不站出來說句話沒什麼,也沒有想過要來看看他嘛,倒還是這個一向住在京城,和他沒有什麼交往的二少爺要厚道些。
三小姐王孝淑的娃娃臉上則還是帶著她那微甜的笑容,問:「姑父和仕表弟以後有何打算呢?」
李仕回頭看了看李鈺,李鈺由杜素箋扶著坐在了門邊的一把椅子上。這是他們小輩之間的交流,他是不打算來參與的。
李仕沒有說什麼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一類的狂話大話醉話,剛才他們三人開懷一笑,只不過別無他法,苦中作樂罷了。他想了想,說:「我父親腿受了傷,當務之急,是先找個跌打大夫給他治傷。然後嘛,找個地方租佃一間屋子,再看看能做點什麼吧。」
王孝淑看著李仕,神情有點緊張,又有點擔心的問:「剛才聽仕表弟做的詩,狂放不羈,想必仕表弟不會是個酸腐之人吧?」
李仕呵呵一笑,反問:「三表姐是想接濟一下小弟嗎?」
王孝淑趕緊說:「說什麼接濟!我們兄妹這次到大伯父家裡來,一路都有家人安排,也沒有帶什麼盤纏。不過,哥哥有塊玉佩,我這裡有一枚金釵,合在一起,至少能當十二三貫錢,多少能助仕表弟暫且安頓。你可不要推辭啊。」
李仕心想,我推辭什麼啊,現在我們缺的就是錢呢。他裝不成高風亮節寧死不受嗟來之食的儒家君子,乾脆很大方的說:「那可就多謝二表哥和三表姐了。」
王孝淑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王舜臣。王舜臣死酷死酷的臉往王福那邊轉了一下,說:「福官家,我有話要和仕表弟說,請你暫且迴避一下,如何?」
王福自然不敢多說什麼,招呼著他那幾個手下退出了小院。
看著王福走了出去,王舜臣才說:「仕表弟,我大哥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你多次頂撞他,讓他下不來台,他想必是不會就此就此罷休的。我看,你們儘可能的,還是搬到別處去住吧。」
這是實話,李仕也知道,王家雖然因為某些隱情不願去報官,這一次的損失,也以把李鈺一家逐出家門而告終。但是,憑藉李仕和王堯臣打過的幾次交道,他也深知這個人是個絕對不肯吃虧的主。他們搬出了王家,只要還留在下邑,他早晚都會找上門來的。可是,如果不住在這裡,又往哪裡搬呢?
這些問題想起來有些頭大,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管怎樣,王舜臣兄妹都是雪中送炭,做人要恩怨分明,這些人情,他是一定會記住的。
王舜臣兄妹也是王家的人,自然也不能過多的站在他們這一邊說話。也再沒有什麼可收拾可留戀的,李仕和杜素箋一左一右攙扶著李鈺,老媽子陳婆婆手裡拿著寥寥可數的行囊跟在他們的後邊,一家人,就這樣走出了那個寄人籬下的小院。
再往前,沒有走多久,就出了王家的大院。王福似乎等不及他們走遠,就在他們的腳步剛剛邁出院門,就「嘎」的一聲,把那兩道大門給關上了。
這時候,夜很黑,風很大,雨雪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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