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依著他看,哪裡是入宮討教食譜?分明是要帶著小廚娘去遊玩一番。王爺正熱乎的功夫,他楚盛才不會沒眼色去立甚麼規矩呢!
結果一干婆子訕訕地從管家房裡出來時,心內都是納悶著這瓊娘什麼來路?怎麼一向嚴苛的管家這般優待於她?
那妙菱躲在房裡抽泣了半夜,也不見管家派人,自也忐忑起來泄氣不提。
第二日,瓊娘起了個大早,打水梳洗一番后,便換上了昨日衣箱里翻檢出來的衣裙。
幸好送來的衣裙都是淡雅的顏色,未見眼下京城時興的奼紫嫣紅。昨日晚上,試了一件豆綠的繻紗散褶裙后,瓊娘又拿了針線將裙子的腰身和袖子改了改。那裙子變得服帖雅緻多了。
正值豆蔻年華,正是怎麼穿都青春妙華時,瓊娘本身就是個極愛美之人,只是重生之後,沒了穿華衫美裙的機會。今日得了裙,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打扮一番。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到底還是收斂了些。
挽了個高堆雲鬢自己美上一會後,又拆卸了頭髮,梳了個簡單的腦後盤髻,只是額前鬢角的碎發用了心思,編了細碎的髮辮,一併歸攏到髮髻里,顯得額頭光亮而乾淨。臉部線條愈加柔美。
至於那箱子髮釵,瓊娘只選了朵帶櫻花的髮釵簪上,連耳鐺都未帶,胭脂水粉也未施用,只背了裝筆墨的小書箱,就這麼青澀活潑地出門了。
因為今日乞巧節,大沅朝的習俗是未婚的皇家貴胄子弟都可入宮同慶。
畢竟這些個貴女們及笄后,便要各自尋了人家定親了。若是定親前,趁著乞巧節,彼此有了底細,知曉了那些個貴女的才藝品貌再下定,也免得生出幾多怨偶。
既然是變相的相親會,琅王原本是不欲參加的,不過突然興緻所至,便應了邀約。雖然要面聖,但是不是朝堂,不必著朝服。只選了件灰白的寬鬆細麻衫長袍,外搭灰紗的裲襠,也未束腰帶,搭配玉冠高髻。
若是換了旁人,這副打扮恐怕是要散了架子,太多邋遢,奈何他身材高大,眉眼裡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有了些魏晉散人,閑雲野鶴的鬆散瀟洒。
待他走到了馬車前時,才瞟了一眼立在馬車旁的那顆青蔥綠豆。
「怎麼這麼素淡?」他微微皺眉問道。
瓊娘看著琅王不滿意,自覺沒有將琅王的財大氣粗掛得滿頭都是,失了珠光滿髮釵的霸氣,泄了五錢銀子身價的底兒,便道:「要不,奴家再回去帶些釵?」
琅王又上下瞟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認,就不算不帶釵子不塗脂抹粉,這小娘也是美得叫人移不開眼。於是邊上馬車邊道:「不必,快些上馬車入宮。」
坐在琅王馬車後面的小車裡,瓊娘隔著車簾眼望熟悉的街道。
在前一世里,她無數次走過這條街市,乘坐馬車入了宮中大門。只是以前每次前往時,都無心窗外景緻,一心只想著待得入宮時與人說話的禁忌尺度。
而現在,她坐在王府下人丫鬟的布車裡,倒是心無負擔地眼望著街市熱鬧景象。
正值乞巧佳節,滿大街的妙齡少女,彩燈飛揚,簪花滿目,只是那些少女們皆有爹娘陪伴在身旁。而自己卻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回到崔氏夫婦的身旁……
待入了宮門,瓊娘下了馬車,只算充了琅王的貼身侍女跟隨在了他的身旁。一路由引路的宮人帶了毗鄰花園的紫熏宮中。
入了紫熏宮,滿眼的霓裳金冠,宮中左右分席而坐。而那些個未婚的才俊兒郎都坐在左側偏堂里。
「忘山兄,怎的才到?就缺你一個才成佳宴!」只見一個瘦高的紫衫公子站起身來沖著楚邪招手。
瓊娘循聲望去,那出聲喚人的公子她也認得。此人叫盧卷,現在只不過是有些落魄的衛文侯侯府的二公子。可是此人十年時候可不得了,身為兵部侍郎,手握重權,掌管京城與陪都兩地兵馬,更是她前世夫君上尚雲天在朝堂上的政敵。
只是前世這時,她一心只想著該如何展示才藝,倒是不曾留意,盧卷與楚邪的交情甚篤。
盧卷和幾個青年坐在東殿最偏的角落裡,而這一桌里坐著的,除了盧卷是日後叫得上名頭的外,還有二皇子劉剡位列其中。
盧卷招呼琅王坐下后笑道:「聽人說忘山兄這幾日只在京郊的別館消磨度日,就是不肯入得京門,怎麼?是怕了『那位』給你的下馬威?」
琅王見了兒時夥伴,少了些人前的淡漠,自坐定后便嘴角一撇道:「倒不如說是怕本王入京找了人的麻煩!」
盧卷自然知道這位江東王的張狂德行,不由得咧嘴笑開,沖著琅王一眉眼道:「『那位』可一直都在看你呢!」
瓊娘借著立在琅王身後的便利,循著盧卷的眼色望去。正看見當朝太子劉熙面含微笑,狀似無意地飄向這裡。
見琅王回頭,太子便舉杯含笑示意,飲盡了杯中之酒。
無意中的一個來回,看得瓊娘有點心驚肉跳,再次篤定自己是入了禍根的府宅。這個江東王素來行事張揚,加之與二皇子劉剡交情甚篤,更成為了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現在再想那次芙蓉鎮的馬車事件,瓊娘覺得這給車馬下毒之人,說不定就是那位舉杯含笑的太子委派的……
快些賺取銀子脫離苦海!定要離這個叛臣賊子遠遠的……瓊娘再次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就在這時,西殿傳來了鶯聲燕語,只見今日乞巧的主角們紛紛錦衣霓裳,花枝招展的入了場來。
盧卷伸著脖子瞟了一眼那些個妙齡貴女們,來回巡視了幾圈,不無失望道:「私下裡聽人說,柳家的嫡女才貌無雙,怎麼爺放眼這一望,沒一個出挑的……」
話說到這,他又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琅王身後的那一抹豆綠道:「不過,忘山兄倒是不愁了,這是哪裡尋來的美人?」
瓊娘眉眼不抬,覺得物以類聚,這位將來的兵部侍郎大人年輕時竟然這般言語不羈。要知道十年之後的他,在宴會上與自己相見,可從來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呢!
桌子上的其他人聽了盧卷這麼一說,也紛紛抬眼去看瓊娘,不由得皆是眼前一亮,可不是嗎?這位江東王向來是會享受的,食鮮羮,品佳人,怎麼天底下少見的好東西皆入了他的府里?
琅王卻轉頭對瓊娘道:「上一旁候著。」
琅王說的一旁,是在長殿廊下,各位貴人們的隨從侍女大多在此候著,因為是乞巧佳節,講求的是熱鬧喜氣,在廊下候著的下人們因分得茶盞糖果。
瓊娘接過宮人分發的糖包,坐在廊下的長椅上配著茶水喝。借著長廊庭柱,正看見柳萍川一臉春風得意地立在雍陽公主的身後。
宮中乞巧開宴,以詩畫助興,乃是大沅朝的慣例。往往詩畫之後,就是東西兩殿在一處把酒言歡。再然後就是宮中王忘憂河畔燃放蓮花燈。
為顯皇家的公允,這才藝的排位出列,以抓鬮安排順序。就算是皇家貴女也是如此。
那柳萍川抓了鬮后,看排位靠後,心裡頓時一松。前一世瓊娘入宮便是排在了最後。而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最後一名的好處,就是讓人為之驚嘆,成為了壓軸好戲。
心情這麼一放鬆,抬頭放眼四望,這一眼竟然看到了廊下的一抹豆綠。
竟然混得這般落魄的地步?當柳萍川看清瓊娘與那些個下人們一起候在廊下時,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梢。
待得兩位貴女展示了書畫才藝后,她便借口去寬衣方便,離開了坐席。走到廊下時,有意無意瞟了那瓊娘一眼。
過了一會,她從貢房出來時,果然看到了瓊娘立在不遠處。
「姐姐怎麼會在此?」柳萍川瞪圓了眼睛,狀似不解地問道。
瓊娘抬眼望向了自己這位「妹妹」滿頭的珠光,微微一笑道:「沒甚麼要緊事,只是想提醒妹妹一下,髮釵戴得太多,難免帶著街巷裡的俗氣。」
既然前世里二人也姐妹情深,相處過一段時日,瓊娘自然曉得這位昔日崔萍兒的痛腳為何。
這「俗氣」二字一出,果然讓柳小姐臉色一變。
柳萍川盯看著瓊娘,雖則她粉黛未施,卻自帶著別樣的風流。兩廂比較,自己滿頭的花釵,果然顯得刻意,落了下乘。
柳萍川恨極了瓊娘處處壓著自己一頭。沒想到昔日高傲的瓊娘已經淪落的淪為婢女了,還是這般高人一等地鼻孔看人。
柳萍川懶得再虛以委蛇,只嘴角勾笑道:「都是娘親的嫁妝舊物,自然沒有姐姐通身的氣派,聽聞琅王對美人最是慷慨,如今一看,當真不假。卻不知姐姐如何討了琅王的歡心,才帶你入宮開開眼界啊?」
瓊娘被諷,卻絲毫沒有動氣,只是笑了笑,耳里聽聞了那紫熏殿堂上隱約傳來陣陣驚嘆叫絕聲,才不急不緩道:「聽聞妹妹才情逼人,出了詩集不算,還要在聖上面前揮毫潑墨。若是身在芙蓉水鎮,當然只能空悲嘆,沒成想琅王恩典,肯帶我入宮長長見識,自然要看看妹妹若是沒人代筆,畫功當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