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他雖然在笑,傅芷璇卻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毛骨悚然。想到他當初毫不猶豫地拉過苗夫人擋刀,一回京后又能若無其事地接近苗錚,打著幫他的旗號,想要奪取苗家產業的信物,進而侵吞苗家,傅芷璇就知道這並不是她的錯覺。

因而,她不敢有任何的鬆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輕笑了下,一臉的茫然:「大人不說,民婦如何得知,還請徐大人明示。」

徐榮平之所以親自出馬,一是因為急切,他迫不及待地想取得印信,二來則是因為上次讓史密來找她空手而歸了,想必再派一人來,除非是硬搶,否則也不可能事成。

此乃燕京重地,人多眼雜,未免惹上麻煩,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傅芷璇,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開個價吧,要怎樣才肯把玉印給我。」徐榮平懶得跟傅芷璇兜圈子,她要的不外乎是好處而已。

傅芷璇死死掐住手心,嘴往上勾起譏誚的弧度:「你害死了苗夫人還想謀奪她的家業,就不擔心午夜夢回她會從墳地里爬出來找你嗎?」

她這可不像是肯配合的樣子,徐榮平拉下臉,陰沉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樣,射向傅芷璇:「傅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玉印留在你一個婦人手裡也沒什麼用處,趁著我心情好,還願意給你補償速速把東西交出來,否則休怪本官不客氣!」

「怎麼,我不給你還準備搶了?天子腳下,我就不信還沒王法了。」傅芷璇昂起頭,不避不閃地直視著他,「想要玉印,可以,在苗夫人出殯之日,你從苗家一路跪到她的墳頭,三步一磕頭,向她懺悔,我就給你!」

苗家的墳地也在城外,十幾里的地,一路跪過去,要不了半天,他的「名聲」就會傳遍全城,這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傅氏提出這種要求,分明是故意刁難他。

徐榮平也來了火氣,冷哼道:「傅氏,你弄錯了,殺姜氏的可不是我,就算我當初沒拉她擋那一刀,她一個弱質女流也沒法躲過梁軍的大刀。遲早要死,我只不過是讓她的死變得更有意義罷了。」

傅芷璇遍體生寒,大夏天的,涼意從腳底往上蔓延,沖入腦袋,令她無端端地打了個寒顫。在徐榮平的眼底,似乎一個大活人跟個死物也沒什麼區別,人盡其用才是他的原則。

這樣一個沒有良心的極致的利己主義者,只要對他有利,沒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她還真是低估了他,幸運地是她發現得還不算太晚。

傅芷璇杏眸噴火,用憤怒掩飾住了心底的震驚與了悟:「徐大人真是口才了得,我頭一次聽到有人把殺人奪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你若真覺得你沒錯,你有理,是否敢把今天這番話拿到金鑾殿、六扇門前講他一講,讓世人來評評理!」

徐榮平自是不敢,他眯起眼,朝傅芷璇走近:「傅氏,不識好歹,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語畢,黑影期近傅芷璇,如鉗子一般的五指猛地伸向她,顯然存了強奪的心思。

他快,有一物比他更出其不意。啪地一聲,一條漆黑的鞭子快如閃電,從半空中落了下來,直抽向徐榮平。

徐榮平眼疾手快,飛快地側了側身,但鞭子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緊追著他不放,鞭尾擦過他的小臂,留下一條三寸長的紅痕,這才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火辣辣的辛痛感從徐榮平的手臂傳到大腦里,他咬緊牙關,抬頭怒瞪著揚鞭者。

馬車上,拿下了草帽的聞方笑得很是欠揍:「不好意思,手滑了!」

語氣輕飄飄的,眼底的笑充滿了挑釁意味。

徐榮平擰緊眉,盯著這個明顯「與眾不同」的車夫,眉頭打結,目光帶著審視與探究:「你是何人?」

聞方翹起腿,笑嘻嘻地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沒辦法,我這人平生最見不得畜生橫行。」

他最後一句指桑罵槐的意味太濃,徐榮平想忽視都難。他怒極反笑:「很好,很好,傅氏,果真是我小瞧了你,還帶了這麼個傢伙,難怪這麼有恃無恐,咱們走著瞧,我遲早要你跪下來求著我收玉印。」

知道今天討不了好,語畢,他憤怒地一拂袖,揚長而去。

小巷子里頓時陷入了一片靜默,過了幾息,車簾輕輕被拉開,一道壓抑地聲音從里傳了出來:「上車,回去。」

傅芷璇扭過頭,看著苗錚憤怒扭曲的臉,長長地嘆了口氣,她這做法無異是又把苗錚的傷口挖開用鹽水沖了一遍,但若傷口裡殘餘的泥沙石子不除,以後更有他受的。不過苗錚今日能聽她的,見識了徐榮平的無恥嘴臉后都還能沉得住氣,著實大有長進。

「上車!」見她沒動,苗錚又說了一次,每吐出一個字,他額頭上青筋就一根根地凸起,跳動,說不出的瘮人。

傅芷璇知道他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剛才所聽到的消息,因而沒再多言,安靜地坐上了車。

馬車掉頭,駛回苗家。返程如同來時一樣,兩人相顧無言,車裡一片寂靜,空氣似乎都被凍住了。

就在傅芷璇以為苗錚會這麼一路沉默著回去時,他忽然開了口:「夫人,今日多謝你,若非你,我還不知道母親死得這麼冤,還不知仇人是何許人。」甚至跟仇人把酒言歡,更甚者把苗家祖宗幾代積累下來家業拱手讓人。

傅芷璇想安慰他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說:「你不必感謝我,苗夫人於我有恩。至於徐榮平,多行不義必自斃,他遲早會遭報應的。」

苗錚一臉猙獰:「報應,若真有報應一說,為何有的好人不得善終,而惡人做了惡事卻能逍遙法外,盡享榮華?哼,我不會把報仇的希望寄托在報應身上,就算有報應,徐榮平的報應也應出自我的手。」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有這種想法是理所應當,傅芷璇沒有勸他,只是跟他說清楚了目前他們所處的狀況:「自古官不與民斗,徐榮平是正五品的轉運使,實權在握,背後又有泰山大人做靠山,根基深厚,要搬倒他,談何容易。你不要衝動,此事咱們從長計議。」

「我明白。」苗錚眸光發冷,他只是迂腐,並不是腦子不靈光,不明白自家現如今是前有餓狼環伺,後有猛虎虎視眈眈,形勢並不樂觀。

馬車在苗錚充滿憤怒和仇恨的嘆息中重新回到了苗家。

早已等候在側的米管家看到車停下來,連忙小跑幾步過來,湊近馬車旁,正欲問是什麼結果就看到眸光含恨的苗錚下了馬車。一口氣衝進了靈堂里,抱住苗夫人的牌位,悲慟地大哭了起來:「娘,孩兒不孝,孩兒無能,竟不能手刃仇人替你報仇。」

米管家見了,心知不妙,回頭瞧了一眼隨後跟過來的傅芷璇,一臉的難以置信:「傅夫人,這,這……」

傅芷璇回頭瞧了他一眼:「你莫非還不信?」

米管家搓搓手,訕訕地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沒有,我只是沒想到他那麼狠而已。」

傅芷璇明白,他指的是苗夫人與徐榮平那層特殊的關係,有時候不止女人,就連男人也會以為有了私情就會怎麼樣,殊不知對於極度自私自利的人來說,什麼都比不得自己的利益重要。更何況,他與苗夫人的私情當中還摻雜著太多的利益,現在想來,苗夫人需要他,他又何嘗不需要苗夫人,兩人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半個時辰過後,苗錚終於停止了哭泣,放下牌位,就地磕了三個響頭,如誓言一般道:「娘,孩兒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隨後,他站了起來,走下台階,張口就問:「人呢?查出來是誰給徐榮平通風報信了嗎?」

米管家點頭,飛快地把盯梢的結果告訴了苗錚:「你們離開后,總共有三個人出過府,其中一個是廚房的採買,每日這時候都要去採買府里的瓜果肉類,他的行程小人亦讓人打聽了,確實是去了市場無疑。另一個後院打掃的婆子,她出去是因為她男人摔傷了,小人亦讓人去查證了,確有此事。」

頓了一下,米管家瞥了苗錚一眼,聲音無意識地放低了一些:「最後一個是夫人院子里的丫頭虹旎,她說要去蘇記買一些夫人最愛吃的糕點回來,但蘇記在東街,她出門去的卻是西街。要小人把她拘起來問一問嗎?」

「是她!」苗錚自嘲一笑,連驚訝都沒有了,白皙的臉上一片冷然,「母親待她不薄,她竟是如此回報的,你把她叫來,我倒是想問問,徐榮平究竟許了她什麼好處,能令她忘恩背主。」

「慢著!」傅芷璇連忙叫住了他,「問清楚原因又如何?並不能改變任何結果。」

苗錚看向她:「那你什麼意思?」

傅芷璇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徐榮平可以利用她傳遞消息,咱們也可以,就像今天一樣。剛才你做並未露面,徐榮平還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了他做的好事,勢必還會想辦法拉攏你,騙取玉印,咱們先別打草驚蛇,暫且跟徐榮平虛與委蛇一番,爭取時間,想辦法找到他的軟肋。」

要他跟仇人言笑晏晏,苗錚氣得一拳砸到牆上,發出像是野獸負傷時的那種咆哮聲。

米管家看了,心疼不已,勸道:「夫人,可否另想他法,我家公子素來是個實誠直爽的人,哪會是徐榮平的對手,只怕見不了一回就會被他識破。」

苗錚聽了,一扭頭看著他,倔強地說:「不用,我能做到,只要能給娘報仇,我什麼都願意做,也能做。」

傅芷璇見了,微微點頭:「米管家多慮了,苗公子不用親自去見徐榮平,他若來了,尋個借口避開就是。」

這倒是不難,米管家放心了:「那好,虹旎那邊,小人先派人盯著,一有消息,小人就通知你們。」

傅芷璇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嗯,我讓聞方先派人去查一查徐榮平的岳父,你們這邊安排人去調查一下徐榮平的妻妾。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咱們無法從正面搬倒徐榮平,只能另闢蹊徑,我就不信,他沒有軟肋。」

如今也只能先這樣了,苗錚沒有反對,他抬頭望著靈堂前明明滅滅的燭火,輕聲道:「當務之急,是先讓我娘入土為安,娘一天不入土,我就一天都不安心。」

「你擔憂的不就是苗家那群老頭子嗎?這有何難!」傅芷璇輕輕一笑,對他們道,「三叔公一大把年紀了,除了貪財,最要緊的就是惜命,畢竟再多的銀子也要有命才能花。我有一計,能讓三叔公求著你讓夫人早日下葬,今晚,你讓守夜人……」

苗錚越聽,眼睛越亮,激動得滿臉通紅:「我怎麼沒想到呢,還是夫人主意多。此事成后,苗錚必重謝夫人!」

傅芷璇扯了一下嘴角,淺笑道:「你不用謝,畢竟我們現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過有的事先講清楚為好,苗錚,這玉印是苗家的傳承之物,代表著苗家巨大的財富,是你拿著還是我拿著?」

這絕不是誰拿著這麼簡單,輕飄飄的一句話里代表著無盡的深意。苗錚有一瞬的遲疑,旁邊的米管家見了,忙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袖口,用眼神提醒他接過玉印。

苗錚錯開眼,沒理會他的暗示,想了許久,白凈的臉上閃過某種決然:「既然母親信任夫人你,苗錚自然也信,夫人,我欲聘你為苗家的大掌柜,在你掌柜期內,此物給夫人,將可調動苗家絕大部分的產業。待母親下葬后,苗錚會尋來幾個信得過的掌柜和里正,做個見證,定下契盟。」

只有這樣,傅芷璇才能長長久久名正言順的為苗家辦事,替苗錚出頭。否則她一個非親非故的婦道人家,為他人強出頭算什麼事。

他會這麼快就答應傅芷璇並不意外,苗錚並不是個善謀之人,但他有一個優點,還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不說信任,單憑她給苗家辦的這幾件事,就足以令他把玉印交給她。傅芷璇眸光帶笑:「定不負東家使命!」

***

當天夜裡,苗家就出事了,聽守靈的丫頭說,昨夜陰風陣陣,半夜,冷風吹過,她似看到一拖著長長紅裙的人影飄過,等她驚醒過來,一揉眼卻不見了人影的蹤跡。

她講得繪聲繪色,不過苗家的下人都是將信將疑。畢竟只是衣冠冢,棺材里也不過是夫人曾穿過的一套衣物而已,大大減小了世人的恐懼之心。

不過苗錚聽后,卻像發了瘋一樣,撲到棺木上,悲慟地大哭:「娘,娘,莫非是你回來了?你為何不來看兒子?」

他哭得太傷心,米管家見了,一邊垂淚,一邊讓人去拉他:「少爺,你別哭了,許是夫人有什麼心愿未了,咱們就別給她添亂了,讓她走得安心吧。」

苗錚不動,雙手死死扣住棺木,目光欲狂。

奴僕們不敢硬拽他,皆回頭看著米管家。

「拉走,拉走!」米管家一揮手,索性親自跑了過來幫忙,有了他帶頭幫忙,底下的人再不敢消極怠工。

苗錚死扒著棺木不放,身後的人拖著他猛拉,一個使勁兒,棺木上發出沉重的嘎啦聲,棺蓋錯開,驚得大家都住了手。

米管家見了,走過去,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公子,咱們還是別打擾夫人的清靜了。」

苗錚站著不動,目光沉沉地盯著露出了一個巴掌寬縫隙的棺木,旁邊一欲邀功表現的丫頭藉機走了過去,輕聲勸道:「公子……啊,那是什麼?」

剛吐出兩個字,她就變了音,鶯歌燕語變成了驚恐猙獰的尖叫。

「何事大驚小怪!」米管家斥了她一句。

那丫鬟慘白著臉,捂住嘴,一臉受驚不小的模樣,指著棺木上的那道縫:「米管家,裡面,裡面有一個骨灰罐!」

怎麼可能,誰不知道夫人只是衣冠葬,裡面應該只有夫人最喜歡的一套衣物而已才對。大家都下意識地認為是她眼花了。

米管家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往前一探頭,朝縫隙里望去。

慘白的燭光擠進棺木,照亮了一小方天地,在光亮的最明處,一隻灰色的骨灰罐孤零零地矗立在柔軟的綢緞上。

米管家大駭,驚得往後退了兩步,忙招來幾個膽大的:「快,快,打開棺蓋看看。」

兩人合力,沉重的棺蓋被推開,棺內之物在燭光的映照下無所遁形,裡面真如那丫頭所言擺著一隻圓形的骨灰罐,而原本那件紅裳卻不翼而飛了。

「這,這,這……」米管家倒抽了一口氣,字不成句,顯然嚇得不輕,「是何人的惡作劇?」

守靈的僕役丫鬟皆搖頭:「沒有人來過,更沒人動過棺木!」

苗錚沒理會大家的驚詫和不解,彎腰抱起罐子,拿到燭光前,轉了一圈,發現罐身上,刻著幾個潦草的字體「京城苗姜氏」。

「娘,娘,娘……」苗錚痛苦地把骨灰罐按入了他的懷裡,似乎就像是在摟抱著自己的親娘一樣。

眾奴僕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驚駭與震驚,難道這真的是夫人?

可夫人的骨灰盒是如何回京的?它總不能自己長了兩隻腳跑回來吧?況且官府通知他們的時候,可是說了,因為船上皆是死屍,登記在案后,他們把整艘船連同這些屍首一起給燒了,也就是說夫人骨灰應沉入了河底才對。可瞧公子的模樣,又不像有假,在場的人連同米管家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里。

當天,這個消息就像自己長了腳一樣,不翼而飛,很快就傳遍了京城,成為京中的一樁奇聞。

旁人聽了,只當獵奇和故事來聽,驚過,嘆過,笑過之後就忘了,但有關之人就沒那麼鎮定了。

苗伯生牙關打顫,盯著父親眼底的青紫,囁喏著說:「爹,咱們家昨夜出現的那個女鬼會不會就是姜氏?」

「女鬼,什麼女鬼?」苗伯余轉過眼望向三叔公,「三叔,六弟說的鬼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府上鬧鬼了?」

他一語就猜中了,三叔公卻不肯服輸,昂起脖子輕斥道:「哼,故弄玄虛罷了,不過是一介婦人,她又死在千里之遙的安順城外,有何可怕的?」

若是他精神不那麼憔悴,這句話還有些說服力。

苗伯余看了看他,沒有多言。

第二日,三叔公眼底的青團更大更深了,似乎一夜未睡。

見狀,苗伯余忍不住有些擔心,問三叔公:「莫非那女鬼又出現了?」

三叔公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像是河蚌的嘴,緊閉不開。

苗伯生把苗伯余拉到一邊,低聲解釋:「二哥,自昨晚日落之後,父親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晚上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折騰了大半宿,今早天沒亮,他就起來了。」

這可不行,三叔公可是他們家手裡最重要的一張牌,他的輩分擺在那兒,沒了他,他們如何以輩壓人?

苗伯余素來鬼點子多,他眸光一閃,輕輕地說:「三叔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聽說城外太平觀的道士最有名,你今天去請一個回來,讓他看看家裡,尤其是三叔的房間,有妖除妖,有鬼收鬼,也好安了三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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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婦歸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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