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你喝酒了?」傅芷璇一坐進馬車就聞到了濃濃的酒味,連他呼出的熱氣也帶著酒氣。
陸棲行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腰,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馬車裡黑漆漆的,沒有點燈,視線比較模糊,傅芷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興緻不是很高,也不知是因為喝多了身體不舒服還是那些煩心事。
她抬起右臂,按在他的左邊太陽穴處,輕輕地揉捏,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小的馬車,被溫馨與祥和所包圍。
過了一會兒,陸棲行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坐直了身,把傅芷璇攬入懷裡。
傅芷璇放下手,抬頭望著他堅毅的下巴,輕聲問道:「今晚怎麼喝這麼多?」
陸棲行是個很自律的人,傅芷璇認識他這麼久,還沒見過他喝酒的樣子,更逞論喝成這樣半醉的模樣。
「有喜事,太高興了。」陸棲行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可真是一點都聽不出任何的高興。都開始說反話,顯然是氣得不輕,傅芷璇放在腿上的手往他那邊一摸索,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柔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陸棲行語氣的嘲諷笑意收了起來,冷冰冰地說:「蕭氏準備立后。」
「立后?」傅芷璇驚訝地念出這兩個字,有些難以置信地說,「可是皇上,皇上他才六歲……」不過還只是個孩子。
陸棲行冷笑,向傅芷璇解釋了蕭氏為何會讓皇上在這時候立后:「她不過是想拉攏大臣罷了,若非皇上還只是個小孩子,估計她會一口氣給皇上把妃子也給立了,把朝中重臣的貴女、孫女都一網打盡了。」
傅芷璇目瞪口呆,這蕭太後果然是個人物,這種法子也想得出來。
她按住陸棲行的手,輕聲安慰:「彆氣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
「嗯。」陸棲行悶悶地點了點頭,說起了今日之事,「蕭氏這麼做,也不過是提防我罷了。她應該已經發現賈鑫利失蹤了,擔心落入我的手裡,因而想先下手為強,用聯姻這種方式擇一強有力的親家,綁上他們的船。所以今晚安排了一場宮宴,召了幾個重臣和我一起商議此事。」
傅芷璇點了一下頭,問道:「那蕭太后可是有了目標人選?」
陸棲行沒瞞她:「她最滿意的目標應該是定國公的五歲的曾孫女。不過定國公老謀深算,應該不會願意蹚皇室這趟渾水,他家的女兒還沒有進宮的先例。」
定國公此人聲名赫赫,連傅芷璇這個婦道人家都聽說過他的豐功偉績。他是大燕的開國功臣,曾隨大燕第一任皇帝南征北戰數年,立下赫赫軍功,因而被封世襲罔替的定國公一職。
現如今,他雖早就退了下來,十幾年不問朝事,但餘威仍在,家族中出仕的子弟不少,在朝中勢力頗深,蕭太后野心勃勃,竟盯上了他。
「那你也不必太過憂慮,皇上還小,能擇入宮中的姑娘與他上下不會超過三歲。等正式成親生子,差不多是十年之後的事了,十年的變化太大,很多人都會慎重考慮,這一搏到底值不值。」傅芷璇安慰他。
陸棲行笑笑,傅芷璇能想到的,蕭氏如何想不到,她也是廣撒網,先通過今夜的幾個重臣把風聲放出去,然後再慢慢挑選。國丈的誘惑力可不小,總會有心動的大臣。
「也好,正好趁機看看,究竟那些是不可信的牆頭草。」陸棲行話音一轉,撇開了這個話題,「你我難得一見,別提這些掃興的人了。」
「嗯。」傅芷璇應了一聲,玩著他硬邦邦的手指頭,隨意地說,「你想見我,為何不讓聞方知會我一聲,他突然把馬車開到這邊,嚇了我一跳。」
陸棲行伸出手,摸著她的頭,思慮半晌,開了口:「聞方事先也不知情,他把馬車使出苗家后才接到我的通知。」
傅芷璇抬起頭,疑惑得盯著他在夜色中顯得很模糊的輪廓:「我沒看到聞方停過馬車,與人接觸過啊。」
陸棲行揉了揉她的頭:「他們斥候自有另一套傳訊的辦法。」但究竟是何辦法,他卻沒細說。
傅芷璇聽得吃驚,感嘆道:「他們還真是神秘。」
陸棲行沒理會她的感嘆,握住她的肩,把她推開半尺,然後頭一低,抵著傅芷璇的額頭,熱乎乎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向傅芷璇,熏得傅芷璇面紅耳赤,頭暈目眩。
「你放開我,這樣咱們沒法好好說話。」傅芷璇無奈地推了推他硬邦邦散發著灼灼熱氣的胸膛。
陸棲行的手往上移,捧著她的臉,聲音退去了暖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凝重:「阿璇,我是匆忙從宮宴中出來的,因為盯著徐榮平的人臨時得到了消息,他準備今天在你回家的路上動手。」
陸棲行本不想把這事告訴她,但轉念又一想,她本就不是溫室里的花朵,與她說了實話,也好讓她對自己的處境和徐榮平的為人有更深刻的認識,免得無意中錯估了形勢,做出錯誤的判斷。
傅芷璇大為錯愕,馬車裡的旖旎頓時蕩然無存,她昂起頭,驚詫地說:「可是,可是我一直與聞方在一塊兒。」
她就是提防著徐榮平下毒手,因而從不單獨出門。以聞方的身手,普通的混混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而他們一直在城裡活動,徐榮平就是再囂張,也不敢派人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對他們動手。
陸棲行捧著她的臉,低頭在額上印下一記輕吻:「傻瓜,聞方再厲害,雙拳也難敵四手,徐榮平花重金請了一群亡命之徒在路上伏擊你們,這些人身上都背著人命,下手極狠,不會有任何的顧慮。」
「那聞方呢?徐榮平既然盯上了我,他一個駕車回去豈不是很危險。」傅芷璇擔憂地問道。
陸棲行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蹭著她嫩滑的小臉,安慰她:「放心,我另外安排了人跟在後頭,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也就是說要受些皮肉之苦了,傅芷璇心裡很自責,是她連累了聞方,害他受累。
陸棲行猜到了她的心思,把她的頭按入自己的懷抱:「這是聞方自己要求的,前幾次,沒能保護好你,他一直很愧疚。況且,憑他的身手,他未必會受傷。」
「那咱們這次能抓住徐榮平的小尾巴嗎?」傅芷璇抬頭問道。
陸棲行搖頭:「除非我出面。徐榮平身後有一個三品侍郎的岳丈,這些人本身又都是亡命之徒,光憑他們的一面之詞,並不足以給徐榮平定罪。」
他的意思是除非以勢壓人了。傅芷璇本來也沒對此寄予太多希望,因而聽聞是這樣一個結果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只是有些不甘地說:「還真是便宜這傢伙了。」
陸棲行按住她的頭,聲音泛起冷意:「徐榮平這人膽大心狠,很危險,讓我來。」
徐榮平今天的行為真的是觸到了他的逆鱗。他后怕地摟緊傅芷璇,眼睛里戾氣橫生。
「不用。」傅芷璇輕輕地搖了搖頭,陸棲行現在也是焦頭爛額,她不想給他添麻煩,「我以後會倍加小心的,他要的不外乎是苗家的玉印,我把這東西處理好就是,以後他就不會主動來找我了。」
「處理,你怎麼處理?」陸棲行低頭看著她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眸子。
傅芷璇輕笑了一下,聲音裡帶著俏皮意味:「不告訴你,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陸棲行知道她並不是個胡來的人,索性不再吭聲,輕聲道:「好,有事不要瞞著我。」
「嗯,」傅芷璇乖順地點了點頭,抬起一隻手,掀開帘子往外瞧了一眼,黑茫茫的一片,陌生得很,她扭回頭問陸棲行,「你帶我去哪兒?不送我回去嗎?」
陸棲行瞥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理直氣壯地說:「宵禁了,不宜在外行走,等天明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傅芷璇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抹淺笑。睜眼說瞎話,宵禁還攔得住他不成,別以為她不知道,五品以上的官員,還有一些特殊人員,如太醫之類的手裡都有通行令,能在宵禁后隨意在街上行走。
馬車駛入一條陌生的巷子,然後停在了一座院子的後院,趕車的人走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後門打開,陸棲行拉著傅芷璇走了進去。
這應該是他的一處別院。
馬上有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上來,朝陸棲行一躬身:「王爺,夜宵已經備好。」
陸棲行點頭,吩咐道:「端到我的書房來。」
管家錯愕地瞥了他一眼,又飛快地垂下了頭,應聲道:「是。」
陸棲行沒再理會他,拉著傅芷璇去了他的書房,帶入內室,然後指著一方小桌說:「你在這裡吃些東西填肚子,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有事叫我。」
說罷,走了出去。傅芷璇這才有空打量他的書房。
陸棲行的書房分為內外間,外間是他處理公務見客的地方,內里是藏書室和臨時歇腳的地方,除了書,還有一張軟榻供他累了時休息一下。
「夫人,請用宵夜。」管家的聲音拉回了她遊離的思緒。
傅芷璇回過神來,放下手裡的書,朝他一點頭:「放在桌上吧。」
「是。」管家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番,態度帶著若有似無的討好,「夫人若還有需要的,儘管吩咐小人。」
「好。」傅芷璇點頭,坐到了桌前,抬頭看著他說,「你讓廚房準備些醒酒湯送過來,王爺今晚喝了酒。」
「是,小的這就去。「管家退了出去,內間頓時只剩她一人。
給她送上來是一碗金絲燕窩粥,米粒粘稠,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傅芷璇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放入嘴裡。
還沒來得及咽下,她忽然聽到一道急促的腳步聲走入了外間,緊接著,一道帶著喘氣的男聲在寂靜地室內響起:「常輝見過王爺。」
陸棲行抬起頭,指了指書桌左側的椅子:「坐下說,何事如此著急,連夜趕來見本王?」
常輝瞥了陸棲行一眼,低聲道:「王爺,聽說蕭太后欲立定國公的曾孫女為後,可有此事?」
陸棲行放下筆,抬起頭,打量著他:「你聽誰說的?」
「這麼說是真的了?下官是今夜與光祿寺的幾個同僚一起喝酒,聽他們說的。」常輝一臉著急,「殿下,定國公乃當世僅存的開國一等國公,絕不能被蕭家拉攏了過去。」
陸棲行輕輕點頭:「本王心中有數,你無需憂心。」
身為堅定的辰王黨,常輝如何能不憂心,他一咬牙,站到書桌前,雙腿一彎,跪地道:「殿下,蕭家能想出拉攏定國公的辦法,咱們也可以,他家還有一個九小姐,正值適婚之齡,還沒婚配……」
「閉嘴!」陸棲行突然拉下臉,疾言厲色地打斷了他,「本王說了,本王心裡有數,此事你無需再多言。」
常輝咬緊牙關,盯著他震怒的目光,不怕死的繼續說道:「王爺,你不讓下官說,下官還是要說,王爺欲成大業,不可無子嗣。這一天遲早會來,定國公家的九小姐……」
啪……
一本書砸到常輝頭上,一滴殷紅的血珠從他的唇角滾落下來,常輝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錯愕地看著陸棲行幾欲噴火的眸子,心裡很是疑惑,他不過是提了提成親一事罷了,王爺的反應為何這麼大,莫非他的癖好比較特別?
常輝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難怪這麼多年來,不管什麼樣的美人,王爺都不會多看一眼,甚至,見了幾次都還記不住對方的長相。偌大的王府,空蕩蕩,孤零零的,連丫鬟都沒幾個,更別提女主子了。
這可如何是好,王爺還沒有子嗣,以後誰來繼承大業?
「滾,本王還沒淪落到要靠女人,出賣自己的地步!」
一個帶著怒喝的聲音打斷了常輝天馬行空的腦補。
他一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神色複雜地看著陸棲行,硬著頭皮勸道:「王爺,陰陽相合方為正道……」
這都是什麼鬼東西,陸棲行擔憂地瞟了一眼內室,再沒耐心應付常輝,不耐地一揮手,大喝道:「章衛,送客!」
章衛如鬼魅般從外面閃了進來,拱手道:「常大人,請。」
常輝不甘心地站了起來,邊往外走,邊苦口婆心地說:「章統領,王爺最是信任你,平日里你也多勸勸王爺,咱們王府都還沒有小主子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可是關係社稷的大事。」
你再這麼天天瞎攪和,壞王爺的事,他們的小主子更是遙遙無期。章衛翻了個白眼送常輝,待走遠一些,才好心地勸道:「常大人,王爺的私事他心中有數,咱們做屬下的就別瞎操心了,處理好公事即可,時候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哎,這怎麼能叫瞎操心呢,章統領,王爺以後若是……」
回答他的啪啦的關門聲。
常輝摸了摸差點被門撞上的鼻子,不滿地嘟囔道:「野蠻人,就是這野蠻人帶壞了王爺。」
章衛在門內聽到他的自語,輕嗤了一聲,書獃子就是書獃子,連王爺的私事也敢管,多事。
他扭頭看了書房的方向一眼,思量了一番,招來管家,命他吩咐下去,今今夜誰也不許去書房附近。
***
這廂,趕走了常輝,陸棲行就心急火燎地走入了內間。
今天這事實在太巧,他前腳才與傅芷璇說了定國公家的事,後腳這該死的常輝就跑來給他出這樣的餿主意,傅芷璇聽了,只怕還會誤以為這是他故意做給她看的,以逼她讓步妥協。
內室,傅芷璇挺直背脊,坐在桌前,手裡還握著銀勺,面前的燕窩粥剩了大半碗。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沖他一笑,若無其事地問道:「我讓管家給你煮解酒湯,可送來了?」恍似沒有聽到外面那一番動靜。
內外室只有一牆之隔,中間相連的門都沒關,送沒送來她不知道嗎?
為何要在他面前掩飾她的真實情緒?陸棲行又氣惱又憐惜,蹙緊眉頭,走了過去,一把奪走她手裡握得死死的銀勺,看著她手背上的凸出的青筋,知道她心裡並不如她表明上的這般平靜后,心裡的惱怒和擔憂都化為了一句無可奈何的輕嘆:「相信我就那麼難嗎?」
只這一句就成功地瓦解了傅芷璇臉上的偽裝。她垮下臉,笑得像藤上結出的苦瓜條:「我相信你。我不願意麵對的是自己,說好不妨礙你,任你自由選擇的,但這一刻真的可能來臨時,我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拿得起放得下。」
她抬起頭,為難的小臉映入陸棲行錯愕的眼神中,狡黠一笑:「所以我再給你最後一次選擇機會,你這次若仍不改初心,以後可都沒機會了哦。」
陸棲行心中一片狂喜,彎腰一把抱住她,頭一垂,炙熱地唇落到她的唇瓣上,用力咬了一口,霸道的說:「我不要這樣的機會,你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這一刻,他的心彷彿才真正的安定了下來。
他似乎把所有的激動和熱情都傾注到了這個吻里。但唇才剛探入她的嘴裡,立即嘗到一股鐵鏽味。
陸棲行連忙退了出來,緊張地看著她:「你受傷了,何時的事?」
他一問起這個,傅芷璇就羞赧地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喝粥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喝個粥也能咬到舌頭?陸棲行的目光落到面前那碗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燕窩粥上,心弦一動,忽然就明白了。
他又好氣,又覺心酸,伸手點了一下傅芷璇的鼻尖:「下次還逞強,還裝大度嗎?嘴張開,讓我看看。」
被他挑破,傅芷璇的臉頓時紅得堪比天邊的紅霞,閉上眼,張開了唇:「小傷而已,要不了多久就……」
她的話還沒說話就被含住了,接著響起一道帶笑的調侃聲:「金津玉液可消炎止痛,我替你消消腫!」
這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
傅芷璇被他火熱的唇吻得渾身發軟,無力地靠在他的胸口,雙手緊緊攥住他胸口的衣領,錦衣都被她抓皺了。
過了許久,陸棲行終於放開了她,兩人相對而視,看著她濕漉漉的眸子和艷紅的唇,陸棲行的眸光不自覺地轉熱,裡面似有小火苗在跳動。
傅芷璇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不自覺地紅了臉,緋紅沿著耳根一路往下滑,沒入胸口,消失在白皙細膩的鎖骨處。紅與白,極致的對比,令人心顫,陸棲行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會把持不住,忙別開了眼,倉皇尋了個話題轉移自己的主意力:「常輝今日會來,我完全不知。」
「我知道。」傅芷璇敷衍地回了一句,關切地目光盯著他,「你不舒服嗎?嗓子怎麼變嘶啞了?」
陸棲行的喉結滾動了兩下,臉上泛起苦笑,匆匆站了起來:「你先等會兒,我去洗個澡。」
傅芷璇瞥了一眼擺放在牆角的冰塊,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嘀咕道:」這室內還好啊,不是很熱。」
聽到她的自語,腳步匆匆的陸棲行忽然停下,扭頭瞥了她一眼,眉宇之間閃過一抹狐疑,在情事上,她表現得太過生澀,似乎是半知半解。
不過一想季文明長期待在安順,這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