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年自進入炎夏以來,氣溫一日比一日高,最近一個多月一滴雨都沒下過,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燕京城似乎都被籠罩在了一個巨大的蒸籠中,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范老夫人年事已高,苦夏得厲害,入夏以來,食量大減,每日頭都昏昏沉沉的。她身子骨又弱,不宜用太多冰,因而范夫人與范尚書商量一番后,把范老夫人送到了浮南山腳下的別院避暑。

未免范老夫人在別院里呆得太無聊,范夫人又把家裡兩個正值妙齡的女兒送了過來陪她說說話,解解悶,自己則留在家裡操持中饋,打理家族裡的一應事務。

這一呆就是一個月,因為乞巧節快到了,前幾日又下了一場雨,氣溫有所降低,范夫人這才特意從城裡趕過來把祖孫三人接回去。

哪知一過來就聽說隔壁侯家的別院今天來了人,獨獨的一輛灰撲撲的小馬車,隨從也只有車夫一人,輕車從簡,來的應該是侯家小一輩的公子。

范夫人一聽就來了精神,侯家是大燕的勛貴之一,門風端正,家教甚嚴,族中弟子在同輩人中多出類拔萃,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

她的兩個女兒正是待嫁之年,但高不成低不就,又要顧忌丈夫在朝中的立場,這麼一撇下來,合適的人選寥寥無幾。而侯家正是其中之一,兩家人探過口風,也有這麼個意思,因而今天聽說有人來了侯家的別院,她才會特意帶著兩個女兒過來打招呼,也好讓兩個女兒相相這來的侯家子弟,看看合不合心意。

大燕皇室因為有異族血統,因為較之前朝更加開放,男女大防並不嚴,未婚男女,在長輩的陪伴下,見上一面也算不得多過分的事。范夫人疼愛兩個女兒,生怕她們婚姻不如意,因而才有了這一出。

哪知過來就吃了個閉門羹,對方不但沒出來拜見她,甚至連請他們進去坐一坐的意思都沒有,從頭到尾就只有那個車夫打扮的隨從走出來敷衍了她們兩句。

范夫人有意打聽來的是侯家哪位公子,這車夫也支支吾吾推脫不願道明。

作為長輩,屢次受挫,范夫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倔勁兒也跟著上來了,她倒要看看,來的是侯家的哪位公子,這等目無尊長的狂妄之徒,絕不是良配。哼,看來侯家也不過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娘,算了吧,天氣熱,咱們還是回去吧,一會兒就要啟程了。」范大小姐捏著一把團扇一邊替氣得火冒三丈的范夫人扇風,一邊柔聲勸道。

范夫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悅地說:「算什麼算,今天我一定要看看這侯家的子弟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如此目中無人,長輩來了都拒之門外。」她可不能把女兒嫁給這樣的傢伙。

范二小姐脾氣更像范夫人,拿起手絹替母親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附和道:「娘說得對,不看到他,咱們就不走。大姐,你就是氣性好,明知咱們兩家有意……他還對母親避而不見,咱們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了,多丟人。」

范大小姐性子好,見勸不動母親和妹妹,只得吩咐奴僕回去取些解暑的湯水來,免得中暑了。

就這樣,母女三人就站在荷園外的大楊樹下,搖著團扇做出一副賞景的模樣,注意力卻全部放到了荷園的門口。

等車夫把馬車駛出來,停在門口時,母女三人的目光齊齊投向這一方。

下一刻,她們就看見緊閉的門扉從里打開,一個身著玄色錦衣,身材挺拔,相貌出眾,面色淡然的男子從內走了出來。見到她們,他嘴角那一絲淺淺的弧度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令人心悸的凶眸,只一瞥就令人心驚膽戰。

范大小姐和范二小姐兩個閨中女子,麵皮薄,膽子小,被他的含著凶光的眸子一掃,臉色一白,趕緊低下了頭,局促不安地捏著手指,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范夫人雖然老練許多,但一看是陸棲行也傻眼了,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后連忙垂眸曲膝福身。

陸棲行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母女三人,眉心一皺,愉悅的心情蕩然無存,他理都沒理范夫人,只是用寬大的衣袖擋住緊隨其後跟出來的傅芷璇,然後飛快地把她扶上了馬車。

他沒叫免禮,范夫人也不敢起身,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向馬車,結果只看到一截淺藍色的裙擺和那隻別緻的荷葉提籃在車簾前閃動,轉瞬即逝,消失在了深色的帘子後面。

竟是一個女子,辰王殿下這是特意到這裡跟那女子私會?范夫人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對馬車裡那個女子的身份好奇極了,不過剛才陸棲行已經用眼神警告過她了,她也不敢明目張胆地窺探,只能帶著兩個女兒退到路邊,默默恭送他的馬車離去。

等馬車開出老遠,范二小姐才回過神,抬起頭,美麗的圓眸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她絲毫沒察覺到范夫人的僵硬,拽著她袖子不停的搖晃撒嬌:「娘,剛才那是侯家的哪位公子啊?」

即便只是驚鴻一瞥,那也是她所見過的男子中長得最好看的,尤其是那通身的迫人氣質,就是她爹都有所不及。這侯家的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范大小姐一聽就知道妹子這是動了心,連忙拉住她,柔聲勸道:「二妹,你別胡說了,這是一位貴人,不是侯家的公子,被旁人聽了去,不妥。」

范二小姐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貴人?貴人坐的馬車比咱們家的還簡陋。」明顯不信的樣子。

范大小姐苦笑了一下,她剛才莫非光顧著震驚去了,都沒注意到她們的母親在朝對方行禮嗎?侯家雖然富貴,但她們范家也不差,他們家還沒人能讓母親打了一個照面就行禮,然後連禮都沒回一下就走了,母親還不生氣的。

聽到兩個女兒的爭執,范夫人回過神來,無奈地看著二女兒,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呀你,多跟你姐姐學學,一點都沉不住氣,這都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你還這樣咋咋呼呼的,以後怎麼說婆家?」

范二小姐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自家姐姐所言不虛,她立馬來了興緻,抓著范夫人的袖子迫切地追問:「娘,既然不是侯公子,那是誰啊?」

范夫人擔心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惹禍,哪敢告訴她,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別問了,走吧,你祖母應該收拾好了,趁著天氣沒那麼熱了,咱們趕緊趕路,你爹在家可還念著你們呢。」

范二小姐不甘心,拉著她的袖子拖長音調,嬌滴滴地說:「娘,你就告訴人家嘛,我不會出去胡說的。」

范夫人不吃她這一套,從她的手裡抽出袖子,加重了語氣:「別胡鬧,你給我安安生生的,不然回去我就把你在別院做的好事告訴你爹。」

她一扯出范尚書,范二小姐立即噤了聲,不滿地扁扁嘴,跟在後頭,滴溜溜的眼珠子落到前方扶著范夫人的范大小姐身上,她這個姐姐長得柔柔弱弱的,但卻生了個七竅玲瓏心,娘不肯告訴她,她問大姐便是,大姐這麼聰明一定知道。

***

這廂,因為被陸棲行擋住了,傅芷璇並未看到范夫人的正臉,因而並未認出她來。

上了馬車,她把籃子放到一邊,小聲問道:「剛才那是誰啊?」

陸棲行沒瞞她:「你應該認識,范尚書的夫人。」

傅芷璇頓時想起這位八面玲瓏僅有一面之緣的貴婦人來,眼底閃過一抹擔憂:「她沒看到我的臉吧?」

「沒有。」陸棲行按住她的手,「你不必擔心,范尚書圓滑得跟一條泥鰍似的,他的夫人也不逞多讓,即便看見你,她也會裝作沒看見的。」

這樣最好,現在局勢不明朗,傅芷璇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陸棲行抬起手,輕輕撫平她眉心因擔憂而起的褶皺,然後把她的頭按到了自己肩上,溫和地說:「玩了一天,困了吧,靠在我肩上休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傅芷璇輕輕點了點頭,溫順地靠在他的肩上,緩緩閉上了眼。

不知行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傅芷璇忽然被馬車外的一道聲音驚醒:「王爺,漠北來人,章統領叫屬下前來通知你。」

傅芷璇打了個激靈,蹭地坐了起來,掀開帘子的一角往外望去,這才發現,他們把馬車停在了一條僻靜的巷子里,應該進城有一會兒了。

她揉了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夜睡得不是很好,今天有些困。你有事就先去忙吧,這裡很僻靜,沒什麼人過來,咱們就在這裡分開吧,我自己回去。」

陸棲行本來也不方便把她送到客棧,因而點了點頭:「好,我會讓人在暗中跟著你,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

傅芷璇朝他淺淺一笑,彎腰站了起來,拎起旁邊的籃子,正欲出去,忽然,一條鐵臂拉住了她的手,傅芷璇回過頭,用徵詢的眼神望著陸棲行。

陸棲行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輕聲說:「有空我會來看你的。」

原來是捨不得她,表達得真是委婉。傅芷璇抿嘴一笑,突然彎腰湊了過去,朱唇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唇瓣上擦過:「你也小心,我等你。」

等陸棲行從驚詫中回過神來,車上已經沒有了傅芷璇的身影。

他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摸了一下唇角,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目光繾綣動人。頓了片刻,他壓下掀起車簾再看她一眼的衝動,低聲對外面的車夫道:「走吧。」

馬車飛快地開出巷子,匯入熱鬧的大街。

傅芷璇拎著別緻的荷葉提籃,踩著滿地的夕陽餘暉,慢悠悠地走出巷子,拖著長長的背影,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大街上,坐在馬車裡的范夫人無意中掃到她的身影,立即叫住了車夫:「停一下。」

范二小姐沉不住氣,好奇地湊過去問道:「娘,就快要到家了,你怎麼叫大家停下了?」

范夫人沒理會她,抬手把整個窗帘都掀了起來,目光先是望了一眼前方那輛灰撲撲的馬車,然後眼神一轉,落到了傅芷璇藍色的裙擺上,停留片刻,最後移動到那隻由荷葉所做的籃子上。這樣的籃子滿大街都沒幾隻,這麼巧?

范二小姐擠過去,偏著頭瞧了兩眼,撇撇嘴:「娘是想吃蓮蓬了嗎?叫人明日去采些新鮮的回來就是。」

范夫人沒有回她的話,緩緩放下帘子,雙手交握在胸口,臉上的神色變幻莫定。

引得一旁的范二小姐好奇極了,拽著她的袖子,不依不撓地追問:「娘,你想什麼呢?你要很想吃蓮蓬,讓阿興去把那婦人的買了就是。」

范夫人回過神來,沒理會她飛提議,抬起車門前的帘子往錢瞅了一眼,淡淡地說:「走吧,你祖母和大姐在前面等咱們呢。」

馬車再次啟動,沿著熱鬧的大街一路向北,駛入了范府。

是夜,快歇下的時候,范夫人坐在梳妝台前,取下最後一枚耳墜,透過銅鏡,看向丈夫:「你說,前兩日,那個傅氏來找你,你沒見她?」

范尚書取下發冠,扭頭瞥了她一眼:「是有這麼回事,怎麼了,她來找你?不必理會,她是為苗家而來,龐司對苗家可是志在必得,我們沒必要為了她與龐司起衝突。」誰不知道龐司的背後站著一個蕭家。

范夫人咬住下唇,兩手抓住剛取下來的珍珠耳墜摩挲片刻,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你不妨見見她。」

聞言,范尚書驚訝地看了老妻一眼,走過去,站在她背後,望著銅鏡中妻子躊躇的表情,猜測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來找你說了什麼?」

范夫人輕輕搖頭,目光與范尚書在銅鏡中交匯:「沒有,她沒來找我。」

遲疑了一下,范夫人還是把今日所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當時妾身只看到了藍色的裙擺和那一籃子蓮蓬,沒看到她的正臉。後來回城的時候,妾身又無意中瞥見了辰王的馬車。這輛馬車走後沒多久,傅氏就提著一籃子蓮蓬從巷子里出來了,無論是裙子的顏色和手上的蓮蓬,都與妾身在浮南山下的別院所見一模一樣,你說有這麼巧的事嗎?」

這兩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怎會湊在一起,范大人直搖頭:「難說,這天下藍色的裙子何其多,再說現在是仲夏,正是吃蓮蓬的最佳季節,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賣蓮蓬的,有何稀奇的。」

也難怪范大人這麼想,畢竟這兩人的身份天壤之別,一個是當朝唯一的親王,當今聖上嫡親的叔叔,另一個卻只是小戶之女,和離之身,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出色。不是他范嘉義貶低傅芷璇,皇家貴胄要什麼樣的女子尋不著,怎麼會放下尊貴的身份,偷偷摸摸與她私會。

但范夫人不這麼想,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我確定今天與辰王相會的就是她。」

「夫人多慮了,依辰王的脾性,若是瞧中了她,直接帶回府中便是,何須如此大費周折。」范尚書雙手搭在范夫人肩后的紅木椅子上,湊到鏡前,把垂下的髮絲撥到腦後,然後輕輕拍了拍范夫人的肩,「夫人,時候不早了,睡吧。」

范夫人抿緊唇,想了半晌,突然起身,走過去拉起躺在床上的范尚書:「不對,就是傅芷璇。你忘了,辰王這次是從安順回來,而傅芷璇也是從南邊回來的,苗家出了那麼大的事,連苗夫人都死了,她卻平安歸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這麼一說,范尚書也生了疑,翻身中床上坐了起來:「夫人言之有理,我這就讓下面的人去查查,他們二人的歸期。」

說罷,片刻都等不得,只披了一件外衫就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對一臉緊張的范夫人道:「我已吩咐人下去查了,你也別想了,先睡吧,既然王爺都沒打算把她帶回王府,公之於眾,說明王爺也沒多看重她。咱們也不必杯弓蛇影,不過一婦人罷了。」

范夫人翻了個白眼:「不看重能特意抽空帶她出遊?還送那麼一隻別緻的籃子給她?你要得了一絕世明珠,是偷偷藏起來,還是天天擺在大門口公之於眾?而且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位王爺,素來都是不近女色的主。」

范大人困得慌,揮了揮手,順著她的話說:「是,夫人說得是,我明白了,睡吧,睡吧,時候不早了,別折騰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誰折騰了!范夫人惱怒地瞪了她一眼,伸長脖子,正欲吹滅床側的燭火,忽地想起一件事,扭過頭抓住范大人的胳膊使勁兒搖了起來:「老爺,妾身還有一事忘了與你說。」

范尚書無奈地嘆了口氣,翻身坐了起來:「究竟何事,你一口氣說完吧。」

范夫人抓住他的胳膊:「辰王今天去的是侯家的別院,那座別院似乎是屬於御林軍總統領侯岩庭的產業。」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只這麼一句話,范大人就明白了范夫人的意思,瞌睡盡消,抬起手,撐著頭,面露駭然之色:「侯岩庭?侯岩庭是辰王的人。」這得是多親近的關係,才會讓辰王帶著女子去他的別院遊玩。

范夫人見丈夫一臉的愁眉不展之色,輕輕拉了他的袖子一記,擔憂地說:「怎麼,最近朝堂上又不太平?不是說,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嗎?」

「哼。」范尚書嗤笑了一聲,「那是以前,自從安順回來后,王爺與皇上生疏多了,除了朝會和宮中召喚,他從不主動去見皇上。」

范夫人猜測道:「會不會是王爺生了皇上的氣。」

被罰面壁思過三個月,對誰來說都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

范尚書搖頭:「不像,而且最近辰王底下的人比以前活躍多了。」

范夫人有些擔憂,朝堂不穩,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這些不站隊的臣子。她瞧著范尚書,輕聲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獨善其身這條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范大人也很苦惱,從床上爬了起來,趿上鞋子,焦躁不安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現在辰王這邊不明朗,蕭氏又咄咄逼人,不站隊意味著最終不管誰坐上那個位子,都不會清算到他頭上。但也同樣意味著,他很難贏得新君的歡心,若是遇上氣量小一些的,說不定還會給他穿小鞋。

這也是他為何明明不是蕭氏一派,但龐司懇請他別傅芷璇和苗家,他就真不理會他們的原因。即便不明確站隊,他也會適當給予對方方便,增加一些好印象。

想了許久,最後,范大人決定故技重施。

他走回床沿,握住范夫人的肩,鄭重地說:「你明日請傅氏過來一敘,探探她的口風。」

范夫人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妾身知道了,不過你派出去的人什麼時候才能把消息傳回來?還是先聽聽他們的說法,等確認她與辰王殿下有關,再行動也不遲。而且也不宜把她邀請到家中,太打眼了,妾身想辦法與她偶遇吧。」

范大人一想也是這個理,頷首道:「還是夫人想得周道,斷沒有事情還沒弄清楚就自亂陣腳的道理,是我腦子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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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婦歸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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