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哪怕昨個兒折騰到半夜,到往常起床的時辰姜蜜還是醒了過來,想坐起來,動一下感覺身上有些酸。這點細微的動作還把衛成給鬧醒了,衛成睜開眼,就著一片漆黑朝旁邊看去。
「蜜娘?」
姜蜜往衛成懷裡偎去,輕聲說:「吵醒你了?」
衛成平常起得也早,古人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他們讀書人就沒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不過今日旬休,難得嬌妻在懷衛成也想多賴會兒,就伸手把姜蜜往懷裡圈了圈:「再陪我睡會兒。」
「……」姜蜜有點為難,她怕耽誤早飯。
衛成在他娘吳氏看來有點缺心眼,實則心裡有些成算,他猜到姜蜜所想,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抱她,閉著眼說:「我聽到一點聲響,娘起來了,早飯娘會張羅。我每旬才回來一日,只歇一晚,想也知道我會鬧你,多睡會兒沒什麼,娘不是那麼刻薄的人。」
的確,要是婆婆對她有意見,直接就該來西屋叫門,哪會由她賴在床上。
這麼想,姜蜜放下心來。
她安心靠進衛成懷裡,別看衛成是讀書人,懷抱並不單薄,就這麼躺著都讓她感覺有依有靠,心裡也比往常踏實。
嘴上說多睡會兒,其實也是為了照顧姜蜜,衛成瞌睡向來不多,醒了就沒再睡著,只是闔目假寐。他自責自己不知分寸,昨個兒鬧到半夜,心道蜜娘應該疲乏得很,卻忘了姜蜜自從生母故去這些年都沒人憐惜,尤其後娘進門之後,她吃的苦頭更多,後娘人前一張笑臉,人後想著法壓榨她。累到很晚不是一兩次,哪怕剛躺下還沒睡著聽到公雞打鳴都得翻身爬起來,否則跟著爹就會來訓她,說她偷閑躲靜好吃懶做。
也因為有從前的不幸做對比,姜蜜嫁過來之後一直很知足,哪怕婆婆說話總硬邦邦的,姜蜜沒感覺有多大惡意。吳氏可能是對她不太滿意,但吳氏疼兒子,衛成已經娶了她,吳氏不想兒子夾在中間為難,也在試著接受她,這是個好現象。
本來這段時間吳氏對她已經有長足的改觀,加上昨日那一出,姜蜜心想往後的日子應該能更好過些。
要是今年院考一切順利就好了。
相公能中秀才的話家裡還能更輕鬆些。聽說只要中了秀才就能直接去縣學讀書,縣學屬於官學,和私人辦的學塾不同,那裡的先生吃官糧,不拿束脩,學子們要準備的就只有三節兩壽的孝敬。
婆婆吳氏也說,縣學還提供筆墨紙硯,上那兒讀書特省錢。
……
感覺姜蜜動了幾下,衛成拿下巴蹭了蹭她,問:「睡不著了?在想什麼?」
「在想院考,聽娘說日子要到了。」
衛成嗯了一聲,說:「秋收過後天氣轉涼,學政大人就開始在省內巡考,從沛州起,到宿州往往都是十月份。」
姜蜜有些好奇,問考完之後呢?
「考完之後學政大人立刻趕去下一州組織考試,另有人為我們閱卷,宿州院考在十月上旬,十一月放榜,好壞年前都會出結果。能有個秀才功名年後就能去縣學報道,假使答卷十分出色被點為一等,也就是廩生,那興許能去宿州府學。」
說這話時,衛成聲音很淡,姜蜜卻能聽出一點兒憧憬,她心想這是應該的,讀書人都會憧憬,府學誰不想進?
「我覺得相公今年鐵定能考上,到年前我就是人人羨慕的秀才娘子了。」
衛成心裡熱乎,問她這麼篤定?從哪來的信心?
「我相公給的,嫁過來之前我就聽人說過相公學問好,整個後山村數我相公最有靈氣。」
「他們沒說後半句?」
「說了,人人都道可惜,說衛三郎哪兒都好只是缺些運道。」
「那已經很積口德,我聽說的是衰星附體,」衛成好像是在自嘲,還笑了一聲,「像我這麼倒霉的確世間少有,上半年家裡鬧了一出,因那出,娘怨極了兩個嫂嫂,我倒是覺得她們不信我無可厚非。我也在想,要是今年還那樣,我就認命不讀了,我學問做得再好,連著幾年考場都沒進得去,有什麼用?」
聽到這裡,姜蜜躺不住了,她雙手撐著床鋪,俯身居高臨下看著臉上寫滿不如意的衛成。
「相公你上回旬休,在前院晨讀的時候念了篇文章,說老天爺要對人委以重任之前要先磨練他,我覺得那說得很對……很多事冥冥之中有安排的,像當年我娘病故,人人都同情我可憐我,起先說沒娘的女兒嫁不出去,後來我爹續弦,她們又說落到後娘手裡能許什麼好人家?可你看看我,我都嫁到衛家來了,給你當了媳婦,這一點誰又事先料中了呢?相公你再想想,我命途雖然坎坷,每回即將遇到不幸老天爺都會警示我幫我避害,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偏疼我的?他既然偏疼我,我能當不上秀才娘子嗎?」
衛成啞然失笑,打趣說:「你這不是歪理?」
姜蜜還很固執:「歪理也是理,不然你指出來,我哪句說得不對?」
衛成心想自己在家的時間還是太少,成親之後都沒怎麼同蜜娘獨處,還不夠了解她。
原來她也有這一面。
不像表面看來那麼綿軟的……倔強的一面。
卻讓人愛不釋手。
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鄉下無知婦人,這番話的確將衛成說動了。衛成本來就是有學識但苦於無處施展,哪怕沒表現出來,他心裡一直擔心今年又是不幸的延續。和姜蜜說了幾句,心裡的包袱竟然卸下不少。
衛成像入了迷一樣,盯著姜蜜看。
這時候姜蜜感覺到不自在,她率先停止了四目相對,眼神迴避了一下,又推了推衛成:「該起身了,我不能再耽擱,得去灶屋給娘幫忙。」
衛成也的確全然沒了困意,他徹底清醒了,起身坐到床沿邊,讓姜蜜從里側出來,看她把油燈點亮,動作麻利的收拾自己。
她綰髮的時候還回頭看了衛成一眼:「相公你披個褂子,清晨寒氣重,別著涼。」
等姜蜜人到灶屋,吳氏果然早已經忙開了,聽到動靜她還回頭看了一眼,皺眉問:「就起來了?」
「今兒起得晚,對不住娘。」
「你有啥對不住我?你是對不住三郎,他一旬才歇一日你不好生陪他,跟他說說話也好,往灶屋來作甚?」
姜蜜:……
「相公準備晨讀。」
吳氏:……
「你過來給我把火看著,別熄了。」
吳氏說完就準備出灶屋,又想起來問:「昨晚做夢了嗎?」
「沒呢。」
「那就好,以後再夢到什麼早點告訴我,情況越壞越要趁早說,聽到了嗎?」
姜蜜點頭答應下來,說知道了。
衛成那身板看著是不如田間的莊稼漢硬朗,卻也不是那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讀書人,他旬休回來也幫家裡幹活,吃過早飯看水缸空了一半就說要去井邊,被衛父攔下來。他就在院里幫著劈柴,每年這個季節都要囤柴火過冬,這個活他也是做慣了的,使個巧勁兒就行,不費太大力氣。
衛大郎和衛二郎來過一趟,跟他說了兩句話又下地去了。
到巳時,衛二郎家虎娃摸過來玩,他先蹲在旁邊看衛成劈柴,看了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往屋裡鑽。這時姜蜜拿著針線在補衣裳,看他過來就想起昨個兒得了一小包桂花糕。她招手讓虎娃過來,拆了紙包分出一小塊給他。
光聞著虎娃口水都滴下來了,拿到也捨不得一口吃完,小心護著慢慢在啃。看他吃得那麼歡,想著這是相公特地買回來的,姜蜜也嘗了半塊,那半塊桂花糕入口就化開,舌尖都是甜味,鼻端還有一股子花香。
姜蜜沒吃過這麼好的糕點,這恐怕也不便宜。
她把餘下那兩塊半重新包好,妥善的放起來。準備坐回去接著補衣裳,招呼虎娃外面玩去。
虎娃護著他還沒啃完的桂花糕出去了,出去和他奶奶撞了個正著,吳氏看了一眼他捧著在啃的桂花糕,沒說什麼,虎娃喊了聲奶,接著往外邊走,出去就看到蹲在村道上不知道在玩什麼的毛蛋。大房的毛蛋和二房的虎娃歲數相差不大,兩人經常玩在一起,虎娃就小跑著過去了,他桂花糕倒是已經吃完,嘴裡那甜香味兒還沒散,剛一蹲下就讓毛蛋聞了個正著。
毛蛋目光炯炯看過來,問他吃了什麼?
「三嬸給的糕糕。」
毛蛋聽說扔下手裡玩到一半的蟲子就往姜蜜那頭跑,跑她那屋說要吃糕。
按說要吃糕該問爹娘要,別人也不欠你,可毛蛋才三四歲,不知事,姜蜜是做長輩的不該過分計較,再說虎娃和毛蛋都是侄兒,理應同樣對待。這麼想,姜蜜也分了一塊給他,沒想到他狼吞虎咽吃完說還要。
姜蜜收起紙包,讓毛蛋出去玩。
毛蛋不肯,在西屋就鬧起來,非要。
衛成在外面劈柴,聽到動靜正要進來,吳氏先他一步,站在門口看毛蛋坐地上撒潑打滾問:「他要什麼?」
姜蜜回說:「相公昨個兒買的桂花糕,我給毛蛋和虎娃都分了一塊,興許沒吃夠。」
聽到這話吳氏臉就黑了。
吃夠?
這種東西你想吃夠?
那恐怕投錯了胎。
吳氏一把將坐在地上撒潑的毛蛋抱起來,送回隔壁丟給大郎媳婦,又留了話:「好生教教,別出去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