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盡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臉上掛著微笑的百姓,手上提著猜謎得來的花燈。頭頂的那輪明月,又大又圓,散發著柔和月輝。
可是這樣歡喜的時候,紀清晨的心就像是沉到水底中,整個人僵硬在原地。雙腿猶如千斤重,連抬都抬不起來了。
殷柏然見她這般模樣,只得柔聲說道:「沅沅,你別難過……」
可是一想到殷景然,他又是越發地無奈。
還是紀清晨終於忍不住了,抓著他的衣袖,顫聲道:「柏然哥哥,怎麼會這樣?」
「誰都不願意這般的,你跟我一起去鏡春園,」殷柏然嘆了一口氣,說到底她還是安素馨的兒媳婦。這也是殷柏然匆匆帶人來找裴世澤的原因,宸妃一直在喊著她的名字。
待他們匆匆離開的時候,剛從酒樓出來的長孫昭和裴家三個姑娘,朝著街上四處張望。可是這會人潮湧動,哪裡還看得見紀清晨的身影。好在她們剛在酒樓門口站了會,就見一個穿著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對著長孫昭,行禮道:「長孫姑娘。」
長孫昭未曾見過這人,見他與自己打招呼,有些驚訝,開口問道:「請問您是?」
「卑職乃是殿下身邊的,方才郡主隨殿下離開了,殿下吩咐卑職與姑娘說一聲,」男子恭敬道。
他雖只是喊了殿下,可是連旁邊裴家的三個姑娘,都知道這人是太子殿下身邊的。
裴玉欣鬆了一口氣,又有些好奇地問:「那我三哥裴世子可是一同前往了?」
方才裴世澤是護送她們過來的,所以裴玉欣知道裴世澤就在樓下,還被紀清晨指使去買糖葫蘆了。可是一下來,他們都不見蹤影了。所以她只能猜測,裴世澤是與紀清晨,一起隨著太子殿下離開了。
男子點頭,恭敬道:「裴姑娘請放心,幾位姑娘可安心遊玩。殿下已吩咐屬下,保護幾位姑娘的安全。」
「這怎麼好意思,」裴玉欣當即輕笑道。
男子立即又恭聲道:「姑娘不必客氣,這都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
紀清晨是坐著殷柏然的馬車離開的,裴世澤早已先他們離開了。而且他是騎馬走的,所以應該會比他們先到達鏡春園。
馬車的車壁左右都有小暗格,一推開便能拉出一個架子。此時兩顆夜明珠,就鑲嵌在架子上。夜明珠散發著瑩潤的光輝,將車內的黑暗驅散。
「宸妃娘娘,是什麼時候出事的?」紀清晨輕聲問,她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掌,指甲險些嵌進手掌心的肉里。
殷柏然此時也面無表情,不過還是回答道:「是一個時辰前,今日三弟前往鏡春園陪她過節。娘娘與他用了晚膳,便說要休息一會。後來三弟著人去請娘娘看宮燈,宮女這才發現她已經服毒了。」
「服毒?」紀清晨猛地倒抽了一口氣。
不知為什麼,她明明坐在四處不透風的馬車內,可是卻覺得冷,比方才她站在街上還要冷。那種沁入骨子裡的寒冷,讓她牙關顫抖,忍不住伸手環抱著自己。
她甚至都不敢問安素馨為何想不開。因為她想到那日在宮中,自己與她說的話。
紀清晨不想哭,可是卻已經害怕起來了,她忍不住輕聲喊道:「柏然哥哥,我好害怕。」
「沅沅,別太擔心,雲二先生在,太醫院的太醫也都趕過去了,」殷柏然還以為她是因為太擔心安素馨,所以開口輕聲安慰她。
此時馬車外面已經沒那般熱鬧了,元宵的熱鬧彷彿被拋在了腦後。只聽到車轅不停不停不停轉動地巨大聲響。
紀清晨捂著臉,帶著哭腔低聲道:「她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在得到了一切之後,又要這樣呢。紀清晨不明白,她明明已經有了舅舅,有了景然,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殷柏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與宸妃不過見過數面而已。他在很早便知道她與景然的存在,甚至連祖父都知道吧。她是父親不得不養在府外的女人,在靖王府動亂的時候,父親留給他離開的後路,他給了殷景然。
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殷柏然不厭惡亦不喜歡。
可偏偏他又和沅沅有著這樣千絲萬縷的聯繫,他伸手拍了拍紀清晨的後背,小姑娘低聲抽泣的聲音壓抑又痛苦。他從未聽她這般哭過,亦不願她這般哭。
「柏然哥哥,我犯了大錯,」紀清晨已經把錯先攬在了自己的身上,是她告訴安素馨京城的傳言,她肯定是知道了那些流言蜚語,才會受不了的。
殷柏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見她哭地上氣不接下氣,只得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只是他還是說道:「沅沅,宸妃不管是因為服毒,都不關你的事情。那是她的選擇,無人強迫她。」
可是紀清晨知道,他就是在安慰自己啊。
怎麼會不關她的事情,這些流言蜚語,若不是她的話,根本就不會傳到安素馨的耳中。是她告訴她的,就算不是她將安素馨逼死的,她也是幫凶之一。
不知何時,馬車停下了。門口的侍衛在查看了車夫的腰牌之後,在外面行禮請安,便又將馬車放入了院子中。
殷柏然先下來的,隨後他才伸手扶著紀清晨下車。此時的鏡春園,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頭頂的清輝,淺淺地照著。
早有人得知太子殿下和元曦郡主到了,便有宮人提著燈籠,為他們照路。
鏡春園主殿為春暉滿堂,因著平日里只有宸妃在此居住,所以他們直奔著春暉滿堂而去。越往園子里的中心走,燈火越發地璀璨,特別是鏡春湖旁的抄手游廊上,掛滿了宮燈。原本應該是歡歡喜喜地賞燈,如今廊上卻一個人都沒有。
一陣湖風吹過,宮燈被吹地滴溜溜直打轉。
待到了春暉滿堂,就見偌大的殿宇,燈火通明。院子中人影綽綽,待他們進去,就看見正有人來回地進進出出,可是卻連一丁點兒聲響都沒有。
「我不管,你們必須救活母妃,要是母妃出事的話,我要你們一個個都人頭落地,」充滿戾氣的話,從配殿中咆哮吼出。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悲愴道:「三殿下,宸妃娘娘服用的乃是劇毒,若非三殿下手中有雲二先生的解毒丹,及時給娘娘服下,只怕娘娘連如今都撐不到啊……」
此聲音乃是太醫院院使的聲音,可他剛說完,就聽一聲巨響,竟是有人摔倒,接著便是殷景然怒吼道:「廢物,廢物,都是一幫廢物。」
殷柏然立即走了進去,一進殿內,就看見滿頭白髮的院使,此時正摔倒在地上,而殷景然則是一臉通紅地看著面前的每個人。
「三弟,」殷柏然立即怒斥了一句。
他立即叫人將院使扶了起來,又親自過問了宸妃的病症。
此時內殿中,裴世澤看著面前一臉蒼白地人,他半跪在床榻前,可是卻遠遠地看著她,並未上前。可是突然,她嘴角嘔出點點血跡,毒素已進入到她的心肺中,她不停地在咳血。雲二先生的解毒丸,只起到了緩和作用。
「澤兒,」安素馨看著面前的兒子,那樣的俊美無儔,是叫所有人都羨慕的兒子。
可是她卻丟下了他,獨自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她不是個好母親,甚至連母親這兩個字都不配。
裴世澤木然地看著面前的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他驚慌失措。可是如今看著她就這麼躺在那裡,他卻一點兒都不想上前。
其實旁人說的對,他就是個冷情冷心,沒有心肝的人。
「別恨娘,」她看著他,就聽到外面殷景然咆哮的聲音,她閉著眼睛輕聲道:「好好照顧景然。」
「我不會照顧他的,」裴世澤看著她,咬著牙說道。
「他與我有什麼關係,他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而我不過是定國公世子。若是你走了,便是留他一個人在那深宮當中。你以為皇上會護著他嗎?皇上能護得住嗎?」
安素馨猛地開始咳嗽,血沫一直從嘴角流出。她眼含悲痛看著他。
可是裴世澤面無表情,只冷冷道:「我不會保護他的,我與他沒有任何地關係。就算他以後做出再大的錯事,我也不會拉他一把的。」
「母妃,」就在他說完,殷景然又沖了進來,他趴在安素馨的床榻上,握著她的手,拚命道:「雲二先生馬上就到了,您等等,等等。」
安素馨的手掌在他的臉頰上摸了下,可是她實在是太沒力氣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想,自己當年為什麼要跑。
汝南侯全府上下這麼多人都死了,她為什麼要逃呢。
所以,現在去找爹娘,也不算太晚吧。
紀清晨站在門口,直到裴世澤看過來。她別過頭,淚眼婆娑。
「娘,娘,」殷景然的聲音,一聲賽過一聲地凄厲。
直到最後安素馨握著他的手掌,掙扎著最後一點兒氣力,「要聽哥哥的話。」
她的聲音又輕又小,可偏偏殷景然每一個字都聽地那般清楚。
「娘,」直到殷景然拼盡全力,喊出最後一聲。
殿外站著的宮女太監,登時跪坐一地。就連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都匍匐在地上。
「皇上駕到,」一個長調響起,像是從遠處傳來的哀樂吧。
殷廷謹身著明黃龍袍,出現在殿內,直到他慢慢地走到殿內。
紀清晨扭過頭,不敢再看。直到一隻手將她牽住,她抬頭,朦朧的淚眼看著面前的裴世澤。
他牽著她離開了哀聲、哭聲齊名的殿宇,兩個人走在夜幕之下,孤獨卻又相互依靠。
「這世上,最難過的事情,就是看著自己的母親,在面前死去第二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