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
馬蹄聲漸漸遠去,終不可聞,秦珣這才把懷裡的人給撥了出來:「竟然遇見他……咦,你哭什麼?」
秦珣皺眉,盯著臉上猶有淚痕的四皇弟,眸中暗潮湧動。
秦珩瓮聲瓮氣:「鼻子……撞著了,沒哭。」
輕嗤一聲,秦珣一邊的眉毛挑起,撈過秦珩手裡的書,略帶嫌棄:「我拿著,你先擦擦眼淚吧。」他小聲咕噥:「你書還撞我身上呢……」真嬌氣。
秦珩手上一空,低頭從袖袋中掏出帕子,擦拭了眼淚,疊好,重新放入袖袋。她摸了摸發酸的鼻子,問:「遇見了誰?」三皇兄反應這麼大?
「老大啊……」秦珣掂了掂手裡的書,「咱們大哥。」馬背上的那人面容一閃而過,但他看得清楚,是他們的大皇兄秦琚。
秦珩心裡很清楚,他們私自出宮的事情,若給老大知道,那會很麻煩。她面色微微一變,忙誠懇道謝:「哥,剛才真謝謝你了。你身手真好,反應真快。」想來平日的騎射課程,三皇兄並非不上心。
秦珣嘴角抽了一抽,短短一瞬間,他竟從老四眼中看到了敬佩、感激、孺慕、艷羨等感情。他心緒頗為複雜,半晌只「唔」了一聲:「走吧。」
他們畢竟是從宮中偷溜出來的,不敢久待,在附近街市略轉了一會兒,就打道回宮。
見秦珩神情愉悅、興緻不減,秦珣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然而他依然語氣清冷:「出個宮而已,就樂成這樣,真沒出息!」
秦珩瞧了皇兄一眼,見他面容嚴肅,喜怒不辨,她收回了目光,只瞅著正前方,小聲道:「是沒出息。能跟著三哥出來,我心裡歡喜,就有些忘形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嗤,秦珩又悄悄看向秦珣,他雖然板著臉,唇畔卻勾起了細小的弧度。她心念微動,喜悅在心底一點點滋生。她沖秦珣咧了咧嘴角。
秦珣只看了一眼,就嫌棄地移開了視線,真蠢。偏偏這個老實呆蠢的弟弟,正一點點向他靠近。
回宮以後,秦珣告誡弟弟:「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去了哪裡……」
秦珩眨眨眼:「……?」
在弟弟腦袋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成功看到那顆腦袋半低了下去,秦珣方道:「在景昌宮下棋,懂嗎?」
「懂!」這一次,秦珩回答得乾脆利落。
秦珣較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還不算無可救藥。」他動動下巴:「你把書都先帶回去……」
「明天裝書袋裡帶給皇兄?」秦珩遲疑著接到。
秦珣點頭:「嗯。」
《律書註解》在最上頭,即使給人看到也不礙事。秦珩告別皇兄,抱著書直往章華宮。她行得快,不想生事。
一路都未遇上熟人,然而她到章華宮門口,卻看見了停在宮外的御輦,她心裡一咯噔,禁衛已經發現了她:「四殿下,皇上在章華宮。」
秦珩點一點頭,露出老實膽怯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她將書放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理了理衣衫,確定無不妥,方走向正殿。
皇帝端坐在章華宮正殿,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群,卻只能聽到皇帝杯盞發出的聲音。秦珩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父皇……」
她的宮女、內監皆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去哪兒了?」皇帝放下茶盞,鳳眼微眯,掃了兒子一眼,「滿宮裡,竟沒有一人知道主子的行蹤。這種下人,留之何用?!」
秦珩心中一凜,憶起麗妃過世時有內監因為哭得不認真而被杖責一事,她忙道:「回父皇,兒臣在三皇兄那裡,忘了時間……跟他們沒有關係。」
她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掬月、山姜等人,心裡像堵了一塊兒巨石,憋悶難受。
主子有些差錯,下人肯定也不會好過。她的事情若敗露,不知章華宮能留下幾條命。
「珣兒?」皇帝眉峰微動,「你去他那裡做什麼?」
秦珩微微抬了抬頭,忖度著答道:「今日母后賞了些冰塊,孩兒和三皇兄一起去向母后謝恩。不巧母后剛歇下,孩兒就先去了景昌宮,與三皇兄閑坐。是孩兒不好,不該忘了時間,教父皇擔心。」
她這一番話字數不少,皇帝詫異,對她話里的內容並不在意。他多看了她兩眼,方道,「多與兄弟親近是對的。你二皇兄一向友愛兄弟,你們可以跟他多學一學。你們是親兄弟,該互幫互助。」
她提的是三皇兄,可父皇誇的卻是二皇兄,秦珩低了頭,心說父皇的偏好,顯而易見。她點頭應下:「是。」
如果能與二皇兄親近,她肯定不會錯過機會。可惜太子比他們年長,又自小不同他們在一處學習,她要接近,並不容易。
她甚至還想過,二皇兄寬厚仁慈,也許知道了她的秘密,會幫助她……然而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有姨母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去信任任何人。——儘管她現在努力與秦珣保持親近友好關係,她也不敢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神色緩和了一些,揮手令下跪的宮人內監退下,只留下秦珩一人。
秦珩心下惴惴,面上恭敬而老實。
皇帝站起身來,雙手負后,悵然道:「這是你母妃過世后,朕第一次到章華宮來。以前在這裡,能看見你母妃……」他說到這裡,轉過了身,眼中的懷念清晰可見。
秦珩低頭不語,她很清楚,父皇口中的「母妃」是她姨母。她真正的母妃,恐怕早被父皇給忘掉了。
「你母妃臨終前,什麼都沒求。可是,她不求,朕不能不給。」皇帝嘆一口氣,目光幽遠,「你舅舅在登州數年,小有政績。朕想調他回京,你意下如何?」
麗妃過世數月,他終於能平靜回想她離世時的場景,也能寵幸旁的妃嬪了。只是他自認為重情義,想為麗妃再做些什麼。佳人已逝,他能做的,也只有善待她身邊的人。秦珩雖不出挑,但忠厚老實,他不會虧待他。麗妃的兄長雖無大才,可也無大過,稍微提拔一下,麗妃在地下也會安心吧。
秦珩年紀小,還未參與政事,按道理這話不該對他講。可今日在麗妃故居,皇帝內心一陣柔軟,就直接說了出來。他以為秦珩聽他抬舉蘇家,會連忙謝恩,然而卻看見兒子呆站著。他又好氣又好笑:「樂傻了?」
秦珩這時似是才回過神來,匆忙謝恩。她心頭茫然,舅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