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靜怡沉思良久,覺得這生意還是能做的。長壽身體弱,這點兒誰都知道,而且非嫡非長,日後肯定是礙不著元壽的。至於小格格,有緣分了就體驗一下有閨女的感覺,沒緣分了也就是一副嫁妝的事兒。
「好,我給你一個承諾，日後，我即使不會將長壽和小格格當自己的親生兒女,就算我說會將他們當親生的，怕是你也不會信。但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讓他們被人欺負了。」
靜怡點頭說道：「我以我自己的性命發誓。」
年氏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點頭：「我信你,其實這事兒，我也是偶然得知的。福晉原先說要將小格格養在身邊,正好那段時間我懷著長壽,孕相不是很好。所以,就暫且應了福晉,將小格格送到石榴院住了幾天。」
靜怡之前,也時常將元壽或者安康送到福晉跟前。所以年氏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兒,若是福晉不願意養了，等她自己生了孩子,再將小格格給接回來就是了。
小格格去了石榴院,年氏心裡也是放心不下的，偶爾就會親自到石榴院那邊走走，說是給福晉請安，但實際上就是探望一下小格格。
有一次她過去的時候，卻見小格格十分驚慌，她這個女兒是她放在手心裡如珠如玉的養大的，當時還以為她是受了委屈，差點兒就要去找福晉要個說法呢，卻是小格格自己將她攔住了。
那會兒小格格才五歲，又有些懂事兒，又有些懵懂的時候。
年氏細細詢問，才知道是今天福晉午睡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忽然就想起來小格格了，於是讓人帶了小格格和她同睡。
「嫡額娘做了噩夢，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睡夢中拍了我一巴掌，將我打醒了，我不敢吭聲，就往裡面躲了躲。」
「然後聽見嫡額娘說，胤禛，你太狠心！」
「又聽嫡額娘說，賤人，膽敢佔了本宮的位置。」
「過了一會兒，又聽嫡額娘喊弘暉哥哥，說無人祭拜，被人連親生父親都沒將他放在心上什麼的。」
小格格嚇的不輕，又不敢動，她雖然不懂事兒，直覺中也知道，她不能讓嫡額娘知道她聽見了，於是裝作熟睡，滾進床里。剛剛閉上眼睛，那邊福晉就睜開眼睛了。
「小格格？」福晉猛然坐起身子，看見床里的小格格，就輕聲喊了一句，小格格裝沒聽見，繼續閉著眼睛。福晉抬手又輕輕拍了拍她：「小格格，時候不早了，該起來了，睡太久對身體不好哦。」
小格格抬著小胖手使勁揉揉眼睛，這才慢吞吞的轉身：「嫡額娘，我還困。」
「嫡額娘剛才做了噩夢，可有嚇著你？」福晉笑著問道，小格格不敢動，歪著頭問道：「嫡額娘做噩夢了？夢見什麼了？大老虎還是黑熊精？我額娘說，要是遇見了黑熊精，裝死就能逃過去了。」
「那你聽見嫡額娘說夢話了嗎？」福晉又笑著問道，小格格搖頭，又支支吾吾的：「嫡額娘，我想吃杏仁乳酪。」
「好，讓聽月帶你去吃。」福晉仔細打量小格格的臉色，見她不像是說假話，這才叫了聽月進來伺候，又給聽月使了眼色，小格格又驚又怕，勉強吃了一碗杏仁乳酪，就借口還要睡覺，將聽月趕緊的趕出去了。
然後，年氏就過去了。
年氏大約是要表現自己的誠意，每一句話說出來，靜怡都能在眼前構建出來當時的場景，甚至連福晉當時的動作神態語氣都能描述出來。
說胤禛太狠心是什麼緣故？胤禛是對皇后做了什麼還是對那拉家做了什麼？又說是有人佔了她的位置，難不成皇后是夢見自己被廢，又有人成了新的皇后？
關於弘暉那句，靜怡倒是能有些理解的。皇後向來將弘暉放在心裡第一的位置，哪怕是弘暉沒了，為了不讓人佔據嫡子這個位置，當年福晉甚至都能忍著不去抱養孩子。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若是以往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給你賠禮，但孩子是無辜的，你既然應下了，以後，我就將他們拜託給你了。」
年氏主動伸手，拉著靜怡說道：「我不求他們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日後各自婚嫁，成家立業，我就滿足了。」
靜怡抿了抿唇，點頭應了：「好，你放心。我答應了的事情，我就絕不會反悔，你只管安心就是。」
年氏說了半天話，精神不是很好，不光是臉色發白，嘴唇也快沒了顏色。靜怡也不好多留，給年氏蓋了一下杯子，就起身出門，正好遇見小格格。
她大約是不放心自家額娘，就一直在大殿門口站著，這會兒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花了。
靜怡抬手幫她拍了一下肩膀上的雪花：「你額娘累了，你進去照顧她吧。」
小格格眼眶通紅，屈膝給靜怡行禮，然後才進了大殿。
靜怡心裡也有幾分難過，她以前，還將年氏當過假想敵呢。但後來見年氏一派天真，她就又將這事兒給忘到腦袋後面去了。反正不管年氏受不受寵，她只要知道自己才是最後的大贏家就好了，沒必要和年氏爭風吃醋，再做了什麼讓胤禛厭煩。
從她進了王府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
前有端莊賢惠出身高貴的嫡福晉，中間有連生兩女三子備受寵愛的李氏，後面有傳聞中雍正皇上的真愛年氏貴妃。她鈕祜祿氏唯一能依仗的，是生了個好兒子。
所以，她不能太出風頭，以免讓福晉不喜。她不能爭寵吃醋，以免讓胤禛不喜。
她不爭不搶，在胤禛面前當個透明人，在福晉面前當個聽話的人。
但同時她也知道她應該依靠的是誰，所以在胤禛和福晉明顯不和的時候，她選擇的只能是胤禛。
而在她和福晉出現爭端的時候，她選擇退讓，不光是因為福晉以前給的那些恩惠，還因為地位的差別，還因為胤禛的多疑，還因為名聲的重要性。
福晉驟然發難的時候，她還真是有些迷茫的。現在聽了年氏的話，倒像是福晉就只是因為一個夢，所以對她不滿了。而且，這夢還牽扯到了胤禛和弘暉。
只因為這個的話，是不是太扯了點兒？
皇後向來理智，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個夢就做出變了性子？佔了她的位置……佔了她的位置……佔了她的位置……靜怡腦海里反反覆復都是這句話。
難不成，皇后真夢見了胤禛冊封新皇后？而且，這新皇后，十之八九還是她鈕祜祿氏？所以皇后才要千方百計的想要除掉她？
年氏心裡，估計也是這麼想的吧？要不然怎麼會將兩個孩子託付給她呢？只出於對人品的信任的話，也應該是有更好的選擇的，比如說，當年進宮照顧胤誐的鈕祜祿貴妃，年家雖然被抄斬了，但年氏若是想要個女孩子進宮，也應該還可以的吧？
靜怡想著就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現在不是想年氏的事情的時候，她該想的是皇后的事情。就因為一個夢，皇后就對她打下殺手，也實在是太荒謬了點兒。
除非，這個夢很真實，真實到皇后不得不信。
那她到底是夢見了什麼呢？靜怡好奇的抓心撓肝的，等回了永壽宮，見元壽竟然也在，靜怡忽然就想到了一個可能——皇後會不會是夢見了她當了太后？
所以，才會說是自己佔了她的位置。
可也不對啊，元壽既然繼位，她鈕祜祿氏肯定就是太后啊，這個談不上是佔據了她的位置的吧？就算皇后沒早死，那也是兩個皇太后並立，誰讓自己有個好兒子呢。
或者，其實自己分析的重點錯了？靜怡又將年氏的話回想了一遍兒，然後，抓住了一個詞，弘暉，還有一句話，無人祭拜。
靜怡也有些頭皮發麻，胤禛登基之後，兄弟侄子都冊封過了，可親生兒子都還沒追封。若是胤禛自己不記得這事兒，元壽登基之後，說不定也會將這事兒給忘到腦袋後面去。
所以皇后才覺得胤禛絕情，覺得是自己佔了她的位置。
靜怡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才是真的，但胤禛沒追封弘暉真不是她的錯啊，弘昀和弘昐不也沒被追封嗎？也沒見李氏恨的牙痒痒啊。
靜怡深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但又想到自己後來真是太后了，又略有些心虛。
「額娘，不舒服？」元壽湊過來問道，靜怡揮揮手：「沒，你怎麼忽然過來了？」
「阿瑪要另外派人去西疆，我想跟著去。」元壽說道，抱著靜怡的胳膊撒嬌：「但汗阿瑪不允許，額娘幫我求求情？」
靜怡虎著臉使勁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我幫你求情？我不打死你就算好的了，你這年紀還打算去戰場湊熱鬧啊？知道什麼是戰場嗎？一個不注意就會死人的，就算是注意了也有可能會死人，你是去添亂的吧？」
元壽不服氣：「我怎麼是去添亂的呢？我六歲可就跟著師傅學武術了，騎射也是所有兄弟裡面，包括堂兄弟他們，最好的，汗阿瑪也覺得我做的特別好，我是去幫忙的。」
靜怡直接搖頭：「不行，沒得商量，不得十八歲不許上戰場。」
「可三哥這次也沒能去。」元壽不滿意，靜怡點頭：「對，你看你三哥都去不成，你也就別瞎折騰了。」
頓了頓，又嘆氣：「再者，這宮裡事情也多，你年額娘怕是撐不了幾天了，你汗阿瑪這人，看著很是冷硬，其實心腸最軟，他現在都是每天去探望你年額娘，若是你年額娘沒了……」
胤禛當然不會自責的，年羹堯既然犯了錯，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他只是有些同情心發作，又有些憐惜弱小。
「這些事兒我也幫不上忙啊。」元壽攤手，靜怡拍了他腦袋一下：「所以你也別添亂啊，就好好的跟著你汗阿瑪學習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你汗阿瑪是早有決定的。」
元壽嘆口氣：「一會兒說我長大了，一會兒又說我還是小孩子就只會添亂，我現在多大年紀，都是你們說了算的，我自己說了不算。」
靜怡點頭：「知道就好，行了，不要在這兒搗亂了，該去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或者你真閑的話，就去找長寧，你不是答應了要給長寧啟蒙的嗎？」
元壽沉默了一會兒，嘆氣：「我堂堂皇子阿哥，現在要淪落到給奶孩子啟蒙的地步了，我的雄心壯志，我的理想……」
沒說完就被靜怡一巴掌拍在腦袋上了，元壽頗有些委屈：「我都快娶媳婦兒了，額娘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打我了？」
靜怡挑眉，抬手，元壽慌忙笑道：「我錯了，額娘我知道錯了，我就算是有孫子了，也還是你兒子，你想打就打，我絕沒有二話。」
逗笑了靜怡，元壽才微微鬆口氣，笑嘻嘻的說道：「額娘肚子里還有小弟弟呢，今兒外面又下雪了，你還是好好的在屋子裡養胎吧，別到處亂走了。」
「知道了，你可不要和你汗阿瑪一樣嘮叨。」靜怡也笑，笑完再次鄭重聲明：「我會和你汗阿瑪說，堅決不許你去戰場的，所以，你這心思，還是儘早打消了好。」
「好吧，那我就不去了。」元壽點頭，他這樣乾脆，靜怡倒是有幾分詫異了，元壽笑道：「我連怎麼打仗都還沒學過呢，我有自知之明，額娘不是一直教導我，做事之前至少得有七八成的把握才能去的嗎？我慢慢學，到有了八成把握，我再去。」
靜怡笑眯眯的點頭：「你能記住就好，眼看年底，我還有事兒交代你去做呢。」
元壽好奇：「什麼事情？」
「盤賬啊，鐘錶鋪子那邊已經兩年沒盤賬了，還有冒險山莊那邊，還有桃花樓，額娘現在身子不舒服，沒辦法看，這賬本就交給你了。」
頓了頓又說道：「鐘錶鋪子那邊，額娘和你汗阿瑪是合作的，但桃花樓和冒險山莊，就是額娘自己的，回頭你看過了賬本，這兩處生意，就交給你了。」
元壽有些吃驚：「給我？」
「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這點兒小錢，但你看看賬本什麼的，也多少能學點兒東西。」靜怡笑著點頭：「但是，先說好，等安康長大了，你也該給安康置辦點兒產業。」
元壽有些哭笑不得：「額娘用兩處產業，換我照顧兩個……不對，三個弟弟一輩子？」
靜怡點頭：「對啊，這生意你做不做？」
元壽趕緊點頭：「做做做，額娘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我都聽額娘的。」頓了頓，又說道：「汗阿瑪開了海禁，我打算將這兩處賺來的銀子，投入到海上，額娘你可有什麼建議？」
「這倒是好主意，我聽說外面有金礦銀礦……」靜怡剛說到這兒，外面就響起胤禛的聲音：「你從哪兒聽說的什麼金礦銀礦？」
「我忘記了，你看咱們大清都還有金礦銀礦銅礦煤礦呢，外面怎麼就沒有了？」靜怡笑眯眯的說道：「若是運氣好，能找到那麼一兩個，咱們可就發財了。」
「你既然知道有礦產，也該知道這礦產不是好找的。」胤禛說道，又轉頭看元壽：「正好你也在，有個差事給你。」
說著微微挑眉：「還真是和礦產有關係。江西那邊發現了個銀礦，但那銅礦周圍的村子，將礦源據為己有，甚至打殺了一個縣令，想要謀反，你過去看看。」
靜怡有些吃驚：「因為一個礦源就謀反了？」
胤禛點頭：「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那個礦源還不算小，元壽，你可有把握？」
元壽這會兒看著就十分精神，忙起身應道：「汗阿瑪你放心，兒臣絕不會給您丟臉的。」連臣都用上了，可見這要去辦差的決心有多大了。
「朕讓你……」胤禛停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道：「讓鈕祜祿文軒跟著你去，你要記住，安全最重要，若是拿不下那叛賊，就去找當地駐軍，萬不能逞能。」
元壽忙應了下來，鈕祜祿文軒是元壽的親舅舅，到時候肯定會拚命保護元壽的。再者他自己本事也算不錯，胤禛這樣安排，也是費了苦心了。
事情緊急，晚一天過去那叛賊可能就會殺害更多百姓，所以第二天，元壽就出發了。靜怡自然是不太放心的，可兒子長大了，她總不能一直將兒子拘在身邊當個開心果。
他應該展翅高飛，他的前程在更遠大的天空里。
年氏那邊，也確實是沒拖多久。大雪下了三天，雪停之後，翊坤宮就傳出了一陣哭聲。先趕過去的是皇后，胤禛還在前朝聽政。接下來趕過去的是靜怡，然後是李氏等人。
年氏眼睛還沒閉上，小格格趴在床邊哭的傷痛欲絕，小阿哥年紀小，還不太明白死亡的意思，一手緊緊拽著親姐姐的衣服，一手抓著年氏的手指頭，一臉惶恐的站在那兒，不知所措。
「你額娘臨終之前，定是最擔心你們姐弟了，你忍心看她死不瞑目嗎？」皇後上前拉了小格格起來，小格格悲痛的聲音就頓住了，皇后拉了她的手蓋在年氏眼睛上面：「你和你額娘說，你會好好的，你弟弟也會好好的。」
小格格忍不住，又是一聲悲啼，但很快就硬是忍下去了，抽抽噎噎的照著皇后的話說：「額娘，您放心吧，女兒已經長大了，女兒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弟弟，你放心吧，我們姐弟定會好好的。」
靜怡想到自己之前的承諾，也上前一步，站在小格格身後說道：「年妹妹，我答應了的事情，就絕不會食言，你放心的去吧，我會多照看他們姐弟倆的。」
等小格格的手拿開，年氏的眼睛就已經閉上了。
她的身體這段時間已經被病魔給折磨的瘦了一大圈，手上幾乎是皮包骨了，臉上自然也是沒肉的，就算是五官生的好，這會兒面色青白，身子僵硬，看著也是有幾分恐怖的。
靜怡不敢多看，她雖然無愧於心，但就怕年氏不放心晚上再繼續託夢。
那邊胤禛匆匆趕來，靜怡就忙拉了小格格和長壽阿哥出門，皇后也沒那麼沒眼色，只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胤禛。
年氏的喪禮辦的很盛大，應當也是為了給小格格和小阿哥撐腰，是要告訴後宮，告訴前朝，哪怕是年家犯了錯被抄斬了，但年氏是他的妃嬪，年氏的兒女是他的血脈。
下葬之前，胤禛又下了聖旨，追封年氏為貴妃，謚號敦肅。
小格格本身體弱，這些年能養的好，也是年氏精心照料的緣故。經過這麼一場喪事，心裡又悲又痛，身體上又累又虛，於是，毫不意外的，葬禮之後，小格格就病倒了。
小阿哥失了額娘，姐姐又昏迷不醒，又驚又嚇，再加上之前身子也沒養好，於是，也跟著病了。
年氏剛去，這姐弟倆自然是沒人敢怠慢的。皇后找了太醫輪班倒，一天十二個時辰，半步不離翊坤宮。胤禛得空了就會過去照看，為防止有人打擾，甚至親自下了口諭，不許妃嬪到翊坤宮去探望。
就連靜怡，也不好違背了聖旨。但她之前又應承了年氏，只好一天三遍的讓人去太醫院問情況。
幸好小格格是個性子堅強的，新年到來之際，小格格的身體開始好轉。然後，現在面臨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小格格還好說，年氏臨終之前，就已經定下了小格格前往西三所的事情。
可小阿哥年幼又體弱，現在還不到去南三所的時候，勢必會在眾妃嬪中挑選一個人來暫時撫養小阿哥。那麼，選誰合適呢？
本來，養活一個小阿哥，應該是大家都求之不得事情，可偏偏，這小阿哥正值病重，能不能養得活還是個問題呢。養得活了，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養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