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長生
6.
屋子裡安靜的很,深夜風漸漸大了,窗外似乎是有樹影浮動,直到耳畔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長生才抬頭,他竟真的只是抱著自己睡著了,可她卻怎麼都睡不著。
此時時辰已近黎明,習慣了屋子中的黑暗,長生能夠近距離看清楚他的樣子,眼底微微泛著青,即便是靜養,白天也還是要接見大臣,批閱奏章,並不能好好休息。
長生的心漸漸平靜,未免驚醒他,微動了一下手臂調整好姿勢,這才仔細端詳起他來。
蕭燁生的俊逸,偏清冷的性子又讓人有不可近身的距離感,身為君王,他身上有一股與身居來的傲氣和霸道,到了這年紀,散發出來的成熟讓許多年輕的姑娘只瞧一眼便能著迷,湊得這麼近,即便是長生也不能例外。
只是她心中永遠還懸著錐子,一旦迷失便會墜落,刺醒她。
再美好的設想都抵不過殘忍而現實的後宮,他是一味比毒藥更可怕的東西,一旦嘗試便會萬劫不復,長生的神情微凝,她早就做好的設想,以後的打算,不能走出的這一步,他可以肆無忌憚的靠近,壓制,她卻要不停的退,因為最後萬劫不復的只可能是她。
他睡的可真安穩啊。
長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端詳他,從眉宇到眸子,再到他平穩呼吸的嘴唇,長生歪了歪頭,即便不是這麼高的身份,以他的容貌,也會有許多女子趨之若鶩。
想著想著,忽然抱著她的人動了動,長生怕他醒過來,趕緊閉上眼睛,只感覺到他的氣息壓近,長生睡在他的下策,他的下巴輕輕抵在了她的額頭上,呼吸間的熱氣時不時拂面而來,長生的臉頰紅了個透。
夜變的格外漫長,漫長到長生心裡默念它都還沒有天亮,她聽見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還有充斥在自己周身屬於他獨有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躲避不及...
天亮時蕭燁醒了,睜開眼察覺到懷裡的人才想起昨天晚上是抱著長生睡的,低下頭去,熬了一晚上到天亮時才沉沉睡去的長生,眯著眼安靜的在他懷裡,雙手輕攀著他的胸口,看起來安寧極了。
就如昨夜她觀察他一樣,蕭燁沒有動,就是這麼愜意的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下眼帘微微有動,臉頰紅紅的,好似睡夢中不太安穩,指尖放在他身上,還收縮似的抽回。
這一晚他其實睡的很好。
伸手想要觸碰一下她的臉頰,懷裡的人有了動靜,這個時辰她早該醒來了,長生微張開眼,似乎是覺得光線太亮,一手抬起來環在了他的身上,擁抱似的往他懷裡又靠攏了一下。
一秒,兩秒,長生乍然驚醒。
清醒后長生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想推開他,可她還記得他受著傷,於是雙手是推拒開他的胸口。
蕭燁這回沒說什麼,鬆開了手,長生得以順利起來,紅著臉背過身去站在床邊,拉下的大半帷帳遮掩了她的局促不安。
不過長生很快調整了過來,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衣服,到門口請李公公派人端水進來,準備侍奉皇上起床,推開門時李福看到她,沒等她開口說什麼,那邊早有宮女備好了水就等殿內里喊人進去。
此時再有不好意思的情緒都得藏起來,讓宮女進來倒水,長生扶皇上坐起來,換衣服凈面,梳好頭髮,這邊即將會有大臣前來求見,長生並不合適一直留在此處。
一個時辰之後長生終於回了太子宮,她清晨睡去,其實只休息了一個時辰都不到,整夜緊繃的精神等回到了太子宮,長生又忙到了下午,回去休息,再度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朗坤殿那邊李福親自前來,說是皇上下午時落地牽動了傷口,還需多靜養幾日,還得勞煩她前去照顧。
除了她之外朗坤殿不是沒有別的宮女,太子還高興的覺得由長生去照顧父皇,他能更放心一些,但誰也不知,就是那天開了個先例,長生最後去的那三個晚上都是被皇上拉上了床,陪睡到天亮。
雖然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僅僅是陪睡了幾個晚上,可長生心裡卻產生了許多的變化,這些變化皇上以為是靠近的,長生卻越退越遠,在皇上傷好了之後正常上朝,長生得以回太子宮,她就沒再陪太子前來朗坤殿聽皇上教導。
長生刻意的躲避皇上自然知道,不過有些事雖急不得,他也有辦法讓長生避無可避,兩年內,身子骨一向很好,登基這麼多年來都鮮少有病痛的皇上,在那次遇刺后每隔三四個月就會『不舒服』上一兩天,繼而需要『靜養』一兩天。
太子十一歲的年紀,在這種事上懵懂不知,又是個孝順孩子,他白天要聽太傅講課又要在父皇處學習,夜裡不能前來侍疾的,這些事兒就都由長生代勞了。
宮中妃子儘管都想來侍奉過夜,可她們不是宮女,不能在朗坤殿過夜,這樣一次一次的『靜養』,長生就算是猜到了那麼點她也躲不過。
甚至有幾回,險些擦槍走火。
蕭燁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大的耐心對待一個女子,從長生跪著求他說必須留在太子身邊開始,他投注了多一抹的關注,此後長達七八年,這樣的注目越來越多,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花這麼多的時間去觀察一個女人。
為君王的做事不僅講求正確公允,還講求效率,在霍將軍凱旋歸來,他進宮後向自己請求時間去提親,再到賜婚聖旨下,蕭燁有些等不及了。
十一月寒潮,多日來的忙碌皇上小恙,長生跟太子前去朗坤殿,皇上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
「父皇,您吩咐的兒臣已經看完了,您先好好休息。」蕭鈺去年開始就幫著皇上一起處理簡單的政務,他年紀雖說處事卻沉穩,見解也頗深,在皇上從旁協助下做出的決定都很不錯,深得皇上滿意。
太子宮外的鸞華閣快要落成,這一次長生沒有留下來,跟著太子回去了,入夜,她又奉了太子之名前來朗坤殿送補湯。
沈貴妃剛剛服侍皇上喝過葯,出來時看到長生,女人的直覺讓她對這個太子身邊得以重用,又得皇上重用的宮女產生了警惕,只是天生的居高臨下讓她沒把長生當成一回事,一個宮女而已,沒權勢,又不是這宮中最為出彩的宮人,在她看來只有宮女攀著皇上,沒有皇上反過來看上她的道理。
「皇上剛剛喝了葯,東西放在這兒,太子的心意本宮會替他傳達給皇上。」沈貴妃沒有要讓長生進去的意思,長生看了李福一眼,從善如流把食盒放了下來,「是。」
「退下吧。」沈貴妃擺手,長生離開了朗坤殿,這時天色已經全暗,走在回太子宮的小徑上,不知從哪裡傳來了簫聲,樂聲悠揚,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宜人。
長生被那樂聲吸引,循著樂聲找去,最後站在了玄清宮外,這是後宮中最為冷清的一個宮殿,不是冷宮,勝似冷宮,在這兒住的都是多少年都不曾被皇上記起過的人,妃子,宮女。
這裡雖不如冷宮來的令人絕望,可就是站在這門口,迎面襲來的滿身壓抑都會讓人不舒服,這時那斷了片刻的簫聲又響起,長生邁腳走了進去。
玄清宮外有二道宮門,這裡的人雖然不明令禁止外出,但大都是受了限制,許久無人清掃的玄清宮,偌大的院子里雜草叢生,偶爾還從那些點著燈的屋子裡傳來壓抑的悶哭聲,蕭聲是從玄清宮主殿後傳來的,長生朝著那殿後走去,簫聲更近。
殿後沒有掛燈盞,只憑微弱的月光,長生望見殿後那邊有一座閣樓,點著燈,窗框那兒似有人影,提起裙擺朝著那邊走去。
周遭的安靜和這突兀的簫聲顯得有些恐怖,但長生並不忌憚,走到閣樓時門開著,長生看到裡面的情形和吹簫之人,第一反應就是這和玄清宮太格格不入。
裡面穿著白紗擺裙的女子顯得很專註,似乎是沒有發現有人到來,她的簫聲合著玄清宮的冷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留在這兒的人理應是悲戚,可這蕭聲並不是,它更像是在思念什麼。
長生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直到簫聲停,那女子轉過頭來,顧盼明媚。
長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女子的美,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吧。」女子起身,邀請長生進來,看她的裝束笑著倒茶,「我有二十來年沒有離開這裡,你是哪個宮的人。」
長生接過了杯子只拿在手中沒有喝,女子看在眼裡,笑著先喝了一口。
「太子宮?」聽長生說完,女子偏頭想了想,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麼說來聖上的孩子也不小了。」
長生這才注意到她眼角的皺紋,她並不年輕,只是看不大出來而已。
「恕我冒昧,您是?」長生入宮也有十六年了,皇上妃子中也不應有年紀這麼大的,可要是先帝留下的,現在都應該住在太妃廟才是,怎麼都不應在此處。
「現在宮中應該沒人記得我是誰了,我叫敏碟,是先帝的妃子。」女子把蕭放在桌子上,「先帝駕崩半個月前,我被貶到此處。」
「若是先帝妃子被貶至此,皇上登基后玄清宮這邊的,都應遣散出宮了,怎麼您還。」玄清宮裡住的不是什麼大過之人,皇上登基,赦免了宮裡許多人,除了冷宮之外,玄清宮這邊先帝時留下的全部都送出宮去了,怎麼還會有人。
「我不願意走。」女子搖搖頭,笑的十分釋然,「在這兒啊,離他最近,我惹了他生氣,沒有資格去守皇陵。」
女子的語氣像是和先帝吵了一架才被貶到這裡,長生有些看明白,卻又看不大明白。
「你有心事?」女子抬頭看她,見長生微鎖著眉頭,也不問她什麼,而是起身到窗邊推開了窗戶,仰頭看夜空,「人生啊,短短數十載,總是遺憾的事情多,達成所願的少。」
「那是因為有責任。」長生贊同她這句話,之所以是遺憾就是因為無法達成,人活在這個世上,就算是帝皇都不能隨心所欲,更何況是他們。
「那不都是自己說了算的。」女子轉頭看她,笑的隨意。
長生微怔。
「夜已深,快回去吧,再晚一點這兒的二宮門要關了。」女子伸手關上窗戶,長生看到她手裡的一個鐲子,眼眸微閃,這個東西,她好像在哪裡見過...。